白柳本以为放着不管,隔天等宋江彦酒醒,他看见前一晚传出去的讯息,就会来主动送上答案。
    谁知道宋江彦却没再回覆,即便依然断断续续跟白柳有讯息的往来,也半个字都不再与那个话题沾上边。
    对此白柳佛系地想着,或许哪天时机到了,她自然而然就会知道答案了,不是常常有这种情况吗?需要的时候总找不到的东西,某天就会突然冒出来,大概就是这种的感觉吧。
    「你的第二件作品有进展了吗?」
    「没有,你呢?」
    同时深陷宿醉痛苦之中的白柳跟施媛,即便现在时刻早已日上三竿,依然双双躺平在床上,好像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只剩下嘴,甚至连手机都滑不动。
    施媛想起自己先前压线完成的那幅复合媒材的画作,于是问向白柳的进度。
    「参展与策展」的审查进度是併入毕业製作流程中的,所以这堂课需要与自己的指导教授报告作品理念与可行性,其他像是进度规划之类的,只要跟好毕製的流程,就不会有太大的紕漏。
    因此施媛心里所谓的「压线」,指的就是审查的进度。
    「我还在等新材料到货,这两天得先把草稿画好,啊……我合成的数位稿超复杂的,我怎么办啊我?」
    「不是有种纸类,叫什么来着?复写纸,对、就是复写纸。」
    「嗯?怎么用?」
    「你把你的数位草稿照画布尺寸印出来,下面垫一张复写纸,叠一起在画布上照描,就能把草稿简易复製在画布上了。」
    施媛一听还有这种妙法,顾不得宿醉造成的负担,立刻起身找手机。
    「大白我爱你。你是天才!」
    「你怎么知道这种方法的?我已经很久没看你动笔画图了啊?」
    施媛飞快上网搜寻复写纸的用法,初步确认了可行性之后,不由得心花怒放,但随后想起白柳已经很久不曾拿过画笔碰过画布,不禁又对此產生疑问。
    「之前为了找你,我去了趟你们工作室,看到洛瑀正在用,觉得新奇所以就留在那里看了一下。」
    「我的确很久没有好好画过一幅画了。」
    白柳仔细回想自己最后一次画画是什么时候,好像已经是大二时期的事情了,具体时间应该是落在升上大三的那个暑假期间,她画了一幅五十号陪施媛参加比赛,最后拿了佳作。
    「那时候你陪我参加的那场比赛,真的好惊险欸,差点被你拉下去。」
    「才没有,我拿的是佳作,但你拿了银赏耶?拜託你想谦虚也装得有诚意一点好吗?」
    白柳翻了个大白眼,嘴里重重地「嘖」一声。
    「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那时候就问过你好几次了,你画里那个人到底谁啊?」
    「一般来说,能被艺术家珍而重之画进画里的,还能有谁?」
    「是你那个前男友?你真的太见外了,从来没跟我好好说过他。」
    「那时候我们身边还有很多人,每次聊起天来都七嘴八舌,你知道越重要的事情我说起来就越枯燥,那时候提过几次大家都没耐心听,我就不讲了。」
    「好啦,也是。毕竟之后也没遇上刚好的时机聊到他。」
    经白柳一提,施媛的回忆都涌了上来,还记得大一大二时期,那时候她们两个身边还有不少以朋友相称的同学,大家宿舍要嘛同寝、要嘛当邻居,上课一起出门,回宿舍就互相串门,日子过得很是热闹。
    但人多了事端也多,每个人的个性互相对冲,久了难免心生嫌隙,私下互相抱怨就会分裂出小团体,即使不刻意为之,施媛跟白柳还是默默地被分割出来。
    她们与那些人分道扬鑣,从此退回陌生的同学关係。
    但那段时间对白柳而言并不难熬,她的个性使然,能被她当朋友的人本就少之又少,那些人自始至终就没有真正让她觉得她们有成为朋友。
    所以当那些人渐渐疏远自己,白柳只是对自己曾为她们所付出的时间与精力感到可惜。
    倒是施媛,她的个性外向,朋友很多,儘管能被放在心里的人不多,但好歹那些人曾经被她视作朋友,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一拍两散,让她为此消沉了好一阵子。
    好在那些生活上的改变成为了滋养灵感的养分,她们因为大幅减少了到处玩乐的时间,终于能好好静心创作,后来被老师推荐参加比赛,不仅得到了名次,还收穫了评审不错的评价。
    「昨天实在太累了,就没好好问你,你其实对目光收割机有点意思吧?」
    「算是……有吧?我还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对他是什么感觉,只是昨天看洛瑀努力靠近江承勋的样子,让我有点受触动。」
    「所以你才开始思考自己对人家是什么想法吗?」
    「很奇怪,他让我很容易对他倾诉自己的想法,跟他聊天是种很舒心。」
    白柳说着说着便陷入沉思,思考该如何说明才能让施媛更能理解自己的感受。
    人跟人之间隔着两个躯体,即便是多么能说会道的人,也无法保证能让聆听者理解多少自己正在讲述的感受,那实在太过抽象,不论如何塑造出具体,对闻者而言永远只能凭藉自身想像来塑型。
    「就像你正散着步,迎面走来一个相熟的朋友,碰上了就顺势聊几句,不用刻意想该说什么,无话可说也没关係,因为他会自然地拋出话题。」
    「或者他无话可说也无妨,我们也能承接住彼此的沉默。」
    「你也知道我很怕尷尬,之前我们总是一大群人,所以不用害怕会突然变得安静,但我其实很努力避免跟她们任何人有独处的机会,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能聊什么。」
    白柳已经尽力描述自己的感受了,但看见施媛似懂非懂的表情后,她就知道说再多也无用。
    施媛见白柳正看着自己,突然叹了一大口气,令白柳头顶冒出问号来。
    「我不知道你遇到他算不算好事,但我有预感你好好跟他相处,不论发展的好或坏,你一定能收穫很多。」
    「你知道你身上最明显的难搞点是什么吗?好啦,在那些人眼里或许很多,但在我看来,你身上最难搞的一点就是当你认定了对方无法理解你,你就会果断选择沉默,哪怕本来是你先挑起的争论。」
    「因为多说无益,干嘛还要浪费力气吵架?你会抱持这样的想法,然后就此拒绝再沟通。所以会让人觉得你很难讲话,就是因为这样。」
    「既然他能让你愿意说很多话,那你就好好跟他『谈』吧。」
    施媛向白柳分析她本身存在的问题,白柳也认真地听着,儘管内心毫无头绪,但有个人能陪自己聊些难以跟别人透露的话题,心里也能稍微安定些。
    过了几个为第二件作品进度焦虑的日子,与宋江彦约好一同去学长姐联展的日期也到了。
    毕竟要去热闹的市区,又是跟宋江彦一起,白柳难得地纠结起衣着。
    在徵求了施媛的意见后,白柳选择了一件简单的白t恤,搭了一件用缎带当绑带的粉色碎花背心,衣襬扎进高腰的九分牛仔裤里,脚上则穿了黑色的厚底短靴。
    出门前,白柳特地在镜子前多看了几眼,再次确认自己今天长得还不错,才心情愉悦地出门赴约。
    白柳一路步伐轻盈地抵达会合的公车站牌,就见到脖子上掛着一台单眼相机的宋江彦,身着简单的白色上衣配浅蓝牛仔裤,脚下是经典的黑色高筒帆布鞋。
    值得细品的是,宋江彦的白t恤在胸前有个设计巧思,是一条短短的碎花横线,顏色是很夏天的水蓝色。
    宋江彦见白柳走近,先是灿烂笑着跟她打招呼,而后注意到白柳的碎花背心,于是伸出了两根食指,对白柳展示自己胸前也有碎花。
    「你看我也有。」
    「我看见了。」
    「喔!你终于愿意对我说韩语了吗?」
    「我觉得你说的对,语言要说好,就要多练习。」
    「喔──说的真标准,做的好、做的好。」
    宋江彦笑瞇了眼,显然对白柳做出的改变感到很开心,一边说着白柳说的很好,一边上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白柳淡定地将宋江彦的手从自己脑袋上移开,握着他手的同时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浅移默化逐渐习惯了宋江彦突然的触碰,短暂愣了片刻后无奈地用鼻息吐了口气。
    「不要笑话我,我要是有不会说的话,我还是会照样用英语代替的。」
    「我才不会笑你,你要是有不会说的,我会教你。」
    「那我先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
    见公车来了,白柳一边没好气地回应宋江彦,一边拿出学生证刷卡上车,想起身后的宋江彦,索性又找出了零钱替他付车钱。
    「谢谢。」
    「没事,我怕让司机等他会发脾气,那位司机没什么耐心。」
    「车钱是多少呢?」
    「十五,这是市内公车,虽然学校位置比较偏,但还是算在市内,只要是市内公车价钱都是固定的。」
    「了解,我下次会提前准备好零钱的。」
    宋江彦听完了白柳的解释,理解地点头。
    两人并肩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道是之前跟施媛说过和宋江彦陷入沉默也不怕尷尬的缘故吗,白柳这次反常地有些在意起来,眼神乾脆锁定在车窗外,装做看风景的模样。
    白柳不知道的是,宋江彦的视线本来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见她十分专注地看着窗外,他才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
    「那是什么?看起来像日式建筑。」
    「那就是日式建筑,是以前台湾经歷日治时期遗留下来的老车站。」
    「真好看。你去过那里吗?」
    「去过,大二的时候因为课程需要,到那里写生过。」
    宋江彦整个身子倾向靠窗坐的白柳,目不转睛盯着那个日式老车站,但见到白柳似乎无感,也就不再多说,又坐回了位子上。
    白柳见宋江彦似乎很喜欢那种建筑,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成为一个黑点的那个老车站。
    「那个地方很无趣,除了建筑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你要是喜欢日式建筑,等等我们要去的那个美术馆也是,可以多看看。」
    「真的吗?我不是对日式建筑情有独钟,我是喜欢老房子,旧时代留下的建筑,我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可以理解。老房子嘛,歷史气息总是重一些,藏在角落里的一些小巧思格外吸引人。」
    「没错。」
    宋江彦用馀光看着白柳,相对于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白柳,宋江彦的脸上始终掛着愉悦的笑容。
    「你笑什么?」
    「嗯?没有,我哪有笑。」
    「你明明就一直在笑。」
    「嗯……嗯。就、心情很好。」
    「什么啊……」
    白柳对宋江彦含糊地回应感到无奈,嘴角却像是被传染一样,弯成了浅浅的弧度。
    白柳带着宋江彦先去到她的爱店吃午餐,那是一家美式餐厅,搭配一点台式风味的炸物,店名取的很有意思,叫做「喜剧收场」。
    除了餐点的美味之外,最吸引她的是店里的装潢风格,整体走的是美式风格,墙上贴了一些普普艺术风的海报,一些黑胶唱片,角落里时常会配合美国节日,摆上一些符合节日有趣摆饰,处处藏有幽默的小巧思。
    白柳推门进入店里,老闆一如往常站在漆成七巧板色彩的木製柜檯后方,见到白柳,朝她点了下头,白柳则从老闆手中接过菜单,便领着宋江彦往二楼走,因为一楼只有吧檯式的座位。
    通往二楼的楼梯很狭窄且高度偏陡,白柳的注意力都放在为宋江彦讲解菜单上,一个没注意脚下就踩空了。
    宋江彦见状,眼明手快的一把将白柳拎起来,让她不至于直接跪在阶梯上,但掛在宋江彦的手上,就姿势上来看也没有比较好就是了。
    「等上了楼在看菜单吧,我们不急。」
    「好。」
    白柳轻轻吁出一口气,对于刚才的小意外有点心有馀悸,并且在心里暗叹,太久没来了,都忘了这里的楼梯陡像陷阱。
    两人挑了靠墙的位置坐下,那是白柳习惯的位置,两人坐的位置对宋江彦的身高而言,狭窄得不太友善,但对白柳却是刚刚好。
    白柳抬眼看了眼缩在小沙发里的宋江彦,兀自忍了好一会儿,才把嘴角差点暗藏不住的笑意压下。
    「看一下想吃什么吧,这是家卖美式汉堡的餐厅,但炸物类的小点心是台式的,饮料是手摇杯,等下喝不完可以直接带着走。」
    白柳将菜单横在桌子中间,韩英语各参半的混搭,拼拼凑凑地给宋江彦介绍,但这样的说话模式她还不太习惯,有点尷尬地假咳几声。
    果不其然,还是让宋江彦低头偷笑,然后也跟着乾咳几下作掩饰。
    「我吃起司牛肉堡,饮料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那我吃花生起司猪排堡,他们家牛肉不好咬,我试过几次,我的牙齿跟我说他们要投降。」
    「哈哈,你咬不断牛肉吗?没关係,我应该没问题。」
    「我的饮料要去冰,你要冰块的吧?」
    「嗯。啊、等等,我跟你一起下去。」
    见白柳抓着菜单起身,宋江彦赶紧带着钱包跟着下楼。
    眼角馀光瞄到了宋江彦拎起钱包的动作,白柳失笑地摇头,但已经不打算阻止他,反正他们没意外的话,还有一顿晚餐可以一起解决。
    「嗯!这个很好吃啊!」
    「你能吃辣的吧?」
    「可以,我很能吃辣。」
    「那吃吃看这个,炸辣椒,这家店的招牌炸物。」
    见白柳一脸得意地将用小铁桶装着的炸物往自己面前推,宋江彦成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立刻放下本来握着饮料杯的手,伸手戳起一个辣椒片。
    「哇!这个不得了,太好吃了吧?」
    「所以说是招牌嘛。」
    白柳笑得更加得意,伸手串了满满一竹籤的辣椒片,配着去了冰的珍珠奶茶。
    因为吃完午餐后,距离联展开幕茶会的时间还有足足一个小时,白柳又带着宋江彦在餐厅与美术馆周遭走走晃晃。
    市区总共有三个热闹中心,美术馆这边以艺文活动闻名,除去艺术品的展览空间,另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复合式展演空间分布于此地区,因此这边除了一般服饰店、小吃店之外,经常在周末举办文创市集。
    而另外两个中心区,一个是个有电影院的纯高级百货公司,附近的商家也都是平均价位偏高,适合社会人士,学生党比较难以负担的地区。
    最后一个则是复合了影院、平价百货、高级百货以及百货超市的大型休间中心,同时也是三个中心地区最为热闹最带动经济的地区。
    走着走着,距离美术馆越是接近,开幕茶会的时间也快到了,白柳索性就直接带着宋江彦先到美术馆外的公园椅上稍作休息。
    「不能先进去吗?」
    「跟我比较熟的一个学长跟我说,他们开幕茶会前要集中确认一切都就定位,会场得等到茶会时间才正式开放,所以先进去也只是在大厅站着等而已。」
    宋江彦了然地点了两下头,与白柳一同望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们,活像是两个午后出门散步消食的社区老人,何况地点正巧是河边公园。
    这个午后很安静,可能是因为工作日的关係,周遭少了许多人为噪音,能听见各种细碎的、自然的声音。
    白柳啜饮了几口还剩很多的珍奶,等珍珠都嚥下了之后,才不紧不慢地起身。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大白!这里这里!」
    进到展场,白柳和宋江彦站在签名板前看着各式各样的签名和留言,突然一个男声远远地喊着。
    白柳闻声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一个穿着韩式休间西装的男人正朝着她走近,脸上带着兴奋的灿烂笑容。
    「毕业展完之后就没见了,过得怎么样啊?」
    「还是忙,以前忙一堆乱七八糟,现在忙展览又忙毕製。」
    「我看是已经间不少了吧?这都有空谈恋爱了。」
    「什么?啊……」
    见学长用着促狭的目光瞥向自己身旁,白柳立刻反应过来对方想歪了。
    「他是这学期来的交换生,宋江彦,韩国人。」
    「这是我学长李棋,我今天就是主要来看他的。」
    白柳先是向李棋介绍宋江彦,随后又转而向宋江彦介绍李棋,中英语切换的行云流水,而李棋简单先向宋江彦点个头作招呼后,又继续和白柳对话。
    「我们毕业前讨论过,觉得哪个学弟妹未来会最有成就,我可是首推你啊,你看你这一口英语,说得又更溜了,怎么样?未来要不要跟我一起在欧洲玩巧遇啊?」
    「别给我製造压力了,我可不想负担你给的期待。再说了,出国的事情,我还没想好呢。」
    「你才是别老说些没出息的话,要相信自己,别瞻前顾后啊。」
    被李棋唸了几句的白柳,赶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整个人侧身一闪,躲到了宋江彦身后。
    被迫与李棋面对面的宋江彦也不怕尷尬,很自然地送上亲切微笑,率先开口向李棋打招呼。
    「你好,我叫宋江彦,来自韩国。」
    「你好你好,我是李棋,抱歉啊,太久没跟大白见面了,光顾着跟她聊几句,没先和你打招呼。」
    李棋与宋江彦握了下手,两人客套地介绍完自己后,李棋便领着白柳一起去看他的作品。
    李棋本来还想继续跟白柳聊聊,但他作为这场联展的主要负责人,很快便被其他人喊住,他还想拖延点时间,结果当即就被两个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地架走了。
    白柳忍俊不住地瞧着李棋搞笑挣扎的模样笑出了泪花,才转而跟着宋江彦一起看李棋的作品。
    「你的学长人很活泼呢。」
    「是啊,他以前还在校时就是个风云人物,活跃范围遍及整个设计院。」
    「可是他的画跟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相反呢。」
    「很沉静对吧?他的风格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很妙,他表现出的状态越是亢奋,画出来的作品反而越沉着,但都不会让人感到沉闷或死寂。」
    「简单来说就是很疗癒,这系列的作品能让观者感到平静。」
    白柳听着宋江彦对李棋的画所產生的见解,突然间确定了一件事,就是他真的很会鑑赏艺术,同时间心里又有一丝遗憾,原来他并不是只看得懂自己,他同样也能看懂别人。
    原来那并不是特别。
    「你好像很擅长读懂别人的作品,我的作品,学长的作品,你都能说出很接近我们理念的见解。」
    「我只是说出我的直觉而已,何况这也算不上是读懂理念吧?」
    「啊……确实,这比较像是观后感。」
    「而且你看啊……」
    宋江彦突然站到了白柳身后,用双手摆动她的头,将她的脑袋轻轻转到他想让她看见的东西所在。
    一张写有作者,及作品使用媒材、尺寸、和系列名称的掛牌,没什么存在感地被掛在了角落位置。
    李棋用英语为这系列取了名字,就叫做「在这一隅中寻得平静」。
    「啊……我没看到。」
    「我是不经意瞥到的,掛在这种位置上真没存在感。」
    白柳有些后悔起自己的多言,似乎不该这么快跟施媛聊起宋江彦,彷彿给自己下了什么心理暗示,不自觉地一直想太多,简直跟自作多情没两样。
    宋江彦顺着李棋这一系列作品往下看去,开始看起其他创作者的作品,白柳站在原地看着他缓慢远去的頎长身影,想着是不是将距离拉远了,才不会阻碍自己看清对方的样貌。
    当然,这想法仅仅只是一闪而过,白柳轻轻地笑起自己,大白天的就在多愁善感,实在太无聊了。
    「你之前问我是在哪里看过你其他作品的,对吗?」
    「嗯。」
    「我们两校签订姐妹校之后,c大就纳入了我们系上可交换名单中,名单上的学校都会有一本该校的优秀学生作品集,每年都会更新一次,你的作品有被刊登进去。」
    「咦?真的啊?」
    在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宋江彦盯着驻足之后刚好停在眼前的作品上,语调轻缓地开口,突然提起了白柳以为暂时不会得到回应的话题。
    原来并不是亲眼看过吗?白柳暗自想着。
    「我看见你得奖的那幅画,那时候我以为你是平面绘画的,没想到来了这里才知道,你原来跟我一样是立体工艺的。」
    「得奖的画?啊,当时我陪施媛一起投出作品,没想到会意外得奖。」
    「日落时分有你在。你连作品名称都让我印象深刻,画里那个站在夕暉前的身影,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是我的初恋。我是一个很多愁善感的人,有一阵子看见落日,会特别心慌,情况严重的时候,就连接近落日的时间,都会让我焦虑。作画的那时候,为了想题材跟找灵感,我一个人去操场散步,那时候正好傍晚太阳要落下,我突然想到我跟他一起看了很多次夕阳的回忆。」
    「一天又要结束了,是对这样的现实感到悲伤的意思,还是已经没有他了,所以见到夕阳会想起他而感伤的意思?」
    宋江彦低下头,眼中倒映出他正凝视着的白柳的身影,而那个小小的白柳,正与实际站在他面前的白柳对视着。
    好像每次自己只要开口,不论话语有多少重量,宋江彦都能好好承接住。白柳感到奇妙地想着,这大概就是她会不由自主愿意和他聊深入话题的主要原因。
    「并不是因为他不在了,所以夕阳让我难过,而是有他在的时候,两个人一起面对一天的结束,所以我才能不伤怀。陪伴大概是最沉默的浪漫吧,我们一起看过的无数次夕阳,那是陪伴彼此的时光见证。」
    「那他现在为什么不再陪伴了呢?我是说……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因为情感的不平衡吧?我是这么认为的,我对他的情感比起他对我,存在着很大的悬殊,就像翘翘板一样,两个人玩得起来才会有趣,但如果双方的重量有差距,不论另一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发挥翘翘板正确的玩法。」
    白柳仔细筛选说出口的措辞,想尽可能地减少词不达意的比例,儘管自己的形容仍称不上很贴切,但在看到宋江彦为此陷入沉思的神情后,白柳觉得自己形容的算是成功了。
    「这么比喻真特别,比较轻的那一方,会因为无法让重的那方体会到应得的反馈而感到愧疚,愧疚久了就会產生压力,而压力又伴随着焦虑,最终不堪重负。」
    宋江彦先是为白柳奇怪的比喻方式感到有趣而发笑,而后解释起自己听完之后所理解的意思。
    白柳难掩惊讶地微微瞪大了眼,但因为她自从开口聊起这个话题,便下意识让视线回避宋江彦的关係,宋江彦无法看见她此刻讶异的模样。
    而白柳会感到不可思议的原因是,宋江彦的理解,与自己选择以迂回的方式说出口的感受不谋而合。
    白柳承认自己在这里耍了点小心机,之所以不直接讲述而选用比喻的原因,其实是想看宋江彦意会到的内容会不会是自己想听见的,只有在一个模糊的境况中才得以稍稍试探,小心翼翼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是她在不确定的情况下自我保护的方式。
    「我很喜欢他,但我们对彼此的付出总是不在对方希望的点上,儘管他认为他可以接受这样的情况可能会一直存在,但久了之后,他还是忍不住开始不满。我很努力想找到平衡,但我发现那么努力的结果,却是让我的生活为此而失衡。」
    「这不是谁的错,只是两人间始终无法取得舒适的平衡,长久下来再好的关係与情感都必然会產生裂痕。」
    「我们都曾为了无法共同维系这段感情而感到抱歉,我很感谢他,能够理解我拒绝牺牲绝不是因为我不爱他,而是在任何人之前,我首先最想爱护的人是我自己,否则我无法以好的状态去面对他。」
    「学会爱别人前,最该先学会的是如何爱自己,因为已经充分明白自己不是个完美的人,才能更好的去包容他人的缺失。我认为这是放任自己进入一段关係前,首先该作好的准备,因为这不仅是在保护自己,同时也在保障自己心爱的人。」
    宋江彦的一席话,给予了白柳很大的安慰,分手后直到现在,每次回想跟提起,白柳都还是会为自己所作的选择,以及当时跟对方沟通的过程,感到不自信,总是忍不住怀疑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自己是否也有保护好对方的心意。
    白柳此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宋江彦的话提醒了她,即使已经无法再与初恋确认,也已经没关係了,因为他们早已在分岔路口面前,好好地走往各自想要向前迈进的方向。
    「那么现在呢?看到夕阳还会感到难过吗?」
    「有时候吧,偶尔心情很好的时候,或者特别忙碌的时候,猛然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会感到悵然若失。」
    宋江彦点点头,表情若有所思,但却只是转身继续向前走。
    「你呢?我跟你分享了初恋的故事,你有什么让你难以忘怀的故事吗?」
    「当然,你让我想想。」
    白柳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态,主动向宋江彦提出了故事交换,宋江彦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却没有立刻开始分享他所经歷过的回忆。
    白柳也不催促宋江彦,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边,与他一同经过几个创作者的展位,但他们的注意力明显已经无法放在那些被经过的作品上了。
    只是白柳没想到,宋江彦这一拖就拖到了傍晚。
    联展的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纵使白柳跟宋江彦两人后来都没将注意力放在展出作品上,但按照展览路线慢悠悠地逛,也花了不少时间,期间两人还走到了茶会的点心区那里休息片刻,间聊起其他的话题。
    儘管白柳心系着宋江彦尚未开始诉说的故事,却也努力按捺着好奇不催促他,甚至做好了也许会被他就这么带过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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