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幼时,亦或是更早的时候,她看见她娘亲紫菀上神抱着一个婴儿,站在类似丹房的地方。.

    房间正中燃一坛香炉,四周散落着几块龟甲,白须较之现在要少上那么几根的妙成玄尊,站着香炉前,用拂尘随意将龟甲拨了拨,低叹一声,“不妙啊。”

    “卦上怎么说?”紫菀声音很急。

    妙成玄尊觑她一眼,“说给你听,你听得懂吗?”

    紫菀:“……”

    紫菀默默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抬手将怀中婴儿托高一些,迟疑道:“师父,你叫我舍了这个孩子,是何意?”

    “你这个孩子啊,是天煞命格。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所见到占了此命格的人,连着你腹中的孩子一起……”妙成玄尊顿了顿,比出手指,“一共两个。一个是这孩子,还有一个,是你师姐慕离。”

    “师姐……”紫菀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师父已经很久没有提起她了。”

    “老夫是不忍心提呐。”妙成玄尊捋着长须,“当年的事情……唉,当年的事情。”

    又道:“天煞命格再现,意味着此命格的轮回之道重又开启了。”

    “师父,你说……”

    妙成玄尊眼神一凛,一句“你猜得不错”刚要脱口,这边紫菀已麻溜地说完了一句话。

    “师父,你说的什么我果然听不懂。”

    妙成玄尊:“……”

    紫菀一脸坦然。

    妙成玄尊颓丧地摆摆手,“罢了罢了,这么同你说吧,此种命格只会出现在一人身上,阿离灰飞后,天煞命格也随之消失。未曾想过了这么多年,又再度出现了。”

    紫菀怔住,“难不成,六儿是师姐……”

    “非也。”妙成玄尊道,“阿离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紫菀沉默了一会,“那为何?”

    “此事甚离奇,只能说天数变化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妙成玄尊将地上的龟甲拾起,轻轻掸了掸,“所以,菀儿,为师劝你将这孩子舍了吧,天煞的孤星,你与她多亲近一分,她便多克你一分。”

    “师父的意思,是要我学紫……天后殿下吗?哼,舍弃自己亲骨肉,我做不来。师父当年,不也明知师姐的命格,还将她收作徒弟吗?”

    “是我心存侥幸,以为可以改她命格,不曾想……”妙成玄尊摇摇头。

    “师父,莫要再劝我了,昆仑的孩子天生地养,不论她是好是歹,我都会把她拉扯大,再说了,天煞孤星只克至亲,又不会妨碍到别人,我跟阿清命都硬着呢,不妨事。”

    白术看到此处,忍不住腹诽一句,原来她娘在妙成玄尊面前这么没正形的。

    后来的画面变得模糊,白术一看不见二听不清,只朦朦胧胧间闻得一句,“还有心上人。”

    ***

    翊泽将白术抱进屋后,先是取了只靠垫让她靠在榻上,又恐清明露重,点了一小坛炉火供她取暖。

    榻上的少女睡得正沉,睫毛清灵颤动着,像合翅的蝴蝶。翊泽盯着白术睡眼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少女的眉眼分明一笔一画都出自他的手笔,此时看来却好像天生便属于白术,眉、眼、鼻、唇,嵌在她的脸上,融合得恰到好处,让所见之人难以移开眼。

    翊泽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记忆中却一点残留的影响都没有,他一直奇怪,无凭无据,自己为何就画出了这张脸。

    熟练得像是曾经练习过千万遍。

    睡梦中的白术忽然皱了皱眉,原本安逸的面容现出一点愁苦,“我没有心上人。”

    翊泽听到她这句话,心中竟不知是喜是忧,只得低叹一声。

    “师父有吗?”

    “什么?”

    “是谁?”

    白术问出这句话,翊泽便知她仍在睡梦中,只是没想到她竟在梦里见到了自己。梦见自己,说她“没有心上人”,问他“有吗?”“是谁”。

    翊泽心中慢慢生出异样的感觉,他自知从第一眼起,白术在她心中便与他人不同。

    莫名被牵制,莫名被吸引,好像在很久以前,他们便有了羁绊。

    翊泽一直默默克制这种感情。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亦清楚白术的身份,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师徒禁忌,有辱门风,此种事断然不能做。

    一厢情愿,肆意生长,这样的事情,他一直承受着。

    是第一次,猜想着也是最后一次,翊泽开口:“是你。”

    我的心上人,是你。

    “真的?”

    “真……”翊泽抬头,见白术弯着两只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他。翊泽皱眉,“你何时醒的?”

    “刚刚。”白术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师父你方才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翊泽微不可查地松口气,“没什么。”

    “就是你说是我的前一句。”

    “……”翊泽噎住,神色凝重道,“那你自己说了什么,你可记得?”

    白术把靠在身后的垫子抽出来抱在怀里,身子左摇右摇道:“记得啊。”

    其实白术早就醒了,是被她自己说的那句“我没有心上人”生生给喊醒的,醒后便听见翊泽傻乎乎地问了句“什么”,白术差点没忍住,呛着唾沫笑出来。

    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早已翻滚不息,白术闭着眼睛开始装模作样地套翊泽的话。

    原本只是想逗他两下,谁知翊泽竟认真回答了她。

    那句回答让她心跳得厉害,脸上也开始发烫,白术在心里叹口气,知道这下是没法再装了。

    翊泽问:“既然醒了为何要装睡?”

    白术笑嘻嘻,“不装睡怎么能听见师父的内心剖白呀?”

    “胡闹!”翊泽愤然抽手,薄薄的面皮上已然有一层粉色。

    袖口被白术一把拉住,后者俨然一副蹬鼻子上脸的样子,“哎,师父,别走啊。”

    翊泽拽了拽袖子,他使的劲不大,自然没有拽出来,索性任由白术捏着,站在床边道:“做什么?”

    “师父还没有回答阿术呢?阿术方才问‘真的?’,师父想必听见了。”

    “嗯。”

    “所以啊。”白术摇摇翊泽的袖子,“真的吗?我想听你说。”

    “莫胡闹。”翊泽再次拽住袖子,手扣在白术手背上,将她紧握的手指扳开,白术便借势将双手都抓在翊泽的胳膊上。

    “松开。成何体统。”

    “师父回答我了,我自然会松手。”白术不依不挠,眼珠子一转,干脆跳下床,踮了脚尖站在翊泽面前,勉强将鼻子够到他下巴的位置,“嘿嘿”两声道,“要不这样,我来说一个我的心事,然后师父再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要公平些?”

    翊泽抿了抿唇,看似他现在气极,只有他心里清楚,那全是表面上装出来的,对着白术他竟半分怒气都没有,唯有靠着佯怒支撑作师长的威严。

    然而这威严,在少女狡黠的笑容面前已溃不成军。

    “你想说什么?”

    “我方才说的那句‘我没有心上人’,是假的,随口诌的,至于这心上人嘛,徒儿是有的。”

    翊泽眼皮动了动。

    白术凑前一步,“师父想知道是谁吗?”

    “这是阿术的私事,为师不便知晓。”

    “不,我想告诉你嘛。”白术拉拉翊泽的袖子,“师父,你过来一点。”

    仿佛被下了蛊,翊泽觉得周遭蔽空了一切,只余面前古灵精怪的少女在冲自己撒娇。

    她说她有心上人,会是谁?是怎样的?与她是否相配?翊泽脑海中思绪万千。

    白术已经凑到他身旁,他下意识弯腰,感觉到少女攀在他肩头,呼出的热气喷在他耳旁,有些痒。

    “我的心上人……”白术说,“他是……”

    “晄当”从屋外传来的巨响以及随之而来的急促敲门声惊动了两人。

    “师尊!师尊!您在吗?”

    白术听闻,松手退到一边。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便是,当白术从他肩头退开时,翊泽有一瞬间的失落。

    很快他便恢复过来

    “我在,有何事?”翊泽问,又嘱咐白术,“去把门打开。”

    门开了,跌进来一个慌里慌张的男子,连顶上的帽子都跑歪了,白术认得他是位资历颇老的师兄,忙抚着他的背帮他顺了顺气,“发生什么事了?”

    男子几声短呼后,冲着翊泽道:“大师姐不知从何处带了一个男人进观养在她屋中那男人还是个和尚今日叫金乌师兄发现了两人一言不和大打出手中途还误伤了好几个上去劝架的同门师兄弟!”男子一口气说了好长一串,中间半点停顿都没有,接着长长地吸一口气,总结道:“师尊您快去看看吧!”

    白术还浸在那串比经文还长的陈述里,没反应过来,翊泽已一撩袍子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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