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了怪了,插翅膀飞了!”一名保卫处干部说,“我们一直就在门卫室门口守着,他绝对不可能出了这间屋子!”
    瞬间,“密道”这个词儿在冯凯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他疯了似的掀开床铺,挪走办公桌,又在卧室墙壁、地面上用指关节敲着。都没有异常。只是办公桌的一个抽屉,冯凯记得刚才看还是锁着的,而现在打开了。
    冯凯又来到了外间的厨房,掀起了那一口大铁锅,下面锅灶里的炉灰不多,炉灰下面,有一块铁板。
    “去他的!居然把我们的地道战给搬过来了。”冯凯吐了口唾沫,用力挪开了锅灶下的铁板,一个地道口跃然眼前,“他本来想回来躲避,却发现我们在搜查,知道自己是玛钢厂的这一点被我们掌握了,自己躲不了,于是带着钱溜了。”
    “指纹看过了,是他没错。”顾红星的脑袋还是蒙的,辨认痕迹他很自信,但这个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居然是个身手矫健的特务,直到现在,他还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还比对个屁指纹!都挖地道了,还从地道跑了,不是他还能是谁?”冯凯双手撑住锅灶的边缘,率先钻进了地道,说,“追!”
    冯凯带着一队人,沿着地道向前爬去。这是一条直径不到一米的地道,长度看起来不短。看来这个惠建国还真是花了不少年的心思,来挖通这条地道。匍匐前进了估计有两百米,地道开始倾斜向上,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地道的出口,是玛钢厂后面的一片小树林。
    “这有一把链条锁,是骑车跑了。”顾红星从地道口的一棵大树根下捡到一把链条锁。
    此时公安部门都已经动了起来,唯一的吉普车和几辆挎子正在附近轰鸣。冯凯挥手拦下一辆挎子,自己和顾红星坐了上去,对骑车的一名治安科民警说:“这条路向南通市里,但他肯定不会往市里去,咱们沿着这条路往北追。”
    “他跑不了了,照片已经送去加急冲洗了,估计两个小时就能发到所有巡逻民警的手里了。”治安科的民警说,“火车站、汽车站和各个出城的道路都布控了。”
    冯凯没答话,心想还要两个小时。要是到现代,一条微信就解决了。冯凯认定,这个惠建国并不会立即考虑怎么离开龙番,往这一张大网上撞,而是会藏匿起来,等候布控民警疲倦的时候再伺机溜走。
    挎子开了十几分钟,到了道路的岔路口。岔路口的前方就是黑黝黝的龙番山了。
    “岔路了,怎么追?”治安科的民警停下了车。
    “不用开车了。”冯凯眼睛尖,他从挎子的边斗里跳了出来,指着灌木丛中的一辆自行车,说,“他弃车了,就不会沿着路跑了,肯定是进山了。”
    “进山就挺麻烦了。”治安科民警扶了扶大盖帽檐,担忧地说。
    “我们俩进山找,你去叫大部队。”冯凯对治安科民警说,“龙番山不大,这时候看起来,又没有开发,林子很密,他也跑不快。还是让尚局长请求军方的支持吧,他们有军犬,搜山比较容易。”
    “行咧,这就去叫人。”治安科民警开始掉头。
    冯凯和顾红星从摩托车斗里拿出两支手电筒,一手握枪、一手拿着手电筒,向山里进发。冯凯在前面开路,而顾红星则用手电筒照射地面上的杂草,寻找着痕迹。
    “钻到这种山里,真不是明智之举。”顾红星一边指路,一边说,“满地杂草,根据倒伏情况,就能找到他逃离的路线。”
    “主要是他不知道有你这个痕迹专家。”冯凯警惕着往前走。
    “这要啥痕迹专家,谁来都能看出来。”顾红星走了几步,头撞在了冯凯的后背上。
    顾红星抬头一看,冯凯已经停了下来,手电筒的光芒直射前方。在冯凯的手电筒照射的光圈里,是远处的一棵大树,大树周围杂草有半人多高。在杂草中间,坐着一个人,正在拿着一个玻璃瓶,往自己的脑袋上浇东西。扑面而来的,还是那股熟悉的汽油味。
    “别干傻事儿啊!烧死很疼的。”冯凯喊道。
    “要是再早二十年,你们追不上我。”惠建国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一边浇着汽油一边说,“我在这里蹲了快三十年,被吴秋月那个风骚的东西给害了。说她又献身、又冒险,说好的两百块不行了,要五百块。可没有想到,上面居然连这点钱都不愿意拿出来!我苦心经营好几年,物色的吴秋月,居然是这种货色。我三十年的坚守,抵不上这几百块钱。”
    “你别冲动,后果没造成,你还有机会。”冯凯小声让顾红星想办法稳住他,而自己准备借着夜色绕到惠建国的背后。
    “你不能过去,太危险了。”顾红星也小声地说,刚才冯凯遇险的事还让他心有余悸。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我坚守的东西,都是扯淡!这些年来,我也怀疑过自己的选择,也许我悬崖勒马,就不至于此了。”惠建国扔了瓶子,说,“红星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却没想到是被你逼上了绝路。不,也许把我逼上绝路的,是我自己吧。既然是我自己的选择,那我就认命了。你们别费心思了,你们救不了我,就别过来送死了。”
    说完,惠建国丝毫没有犹豫,就点着了手上的打火机。
    轰的一声,熟悉的爆燃场面,再次在冯凯面前展现。
    可能是汽油量更多,或者是因为周围都是可以助燃的杂草,面前的火球瞬间扩大,火舌很快就向冯凯和顾红星这边蔓延过来。
    冯凯知道惠建国已经不可能救下来了,问题是,在这种植被茂密的山里,这样的火情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根据风向,大火会向他们来时的道路蔓延,而龙番山下,就是龙番市的城市一角,那里住着上万的居民。一旦火情蔓延到山下,就会危及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可是此时的山上,只有冯凯和顾红星两个人,没有水源,没有灭火工具。
    “怎么办?等援兵吗?”冯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行,等火大了,人再多都难灭。”顾红星从旁边的大树上折下一根枝叶繁茂的树枝,当作笤帚,开始扑打火焰。
    “这里很快会氧气稀薄,危险!”冯凯虽然这样说着,但也去折了一根树枝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顾红星奋力地扑打着火苗,说,“无论如何,要把大火控制住。”
    毕竟两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火焰还在往他们来时的道路上蔓延着。但是由于两个人的奋力扑救,蔓延得到了大大的延缓。可是,随着火灾面积的扩大,局部氧气稀薄,加之他们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和高温气体,两人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顾红星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向山下滚去。
    冯凯一惊,此时他也几乎体能耗尽,但还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扑了过去抓住了顾红星的腰带。冯凯勉强地直起身子,费力地将顾红星拖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匍匐着找到一棵大树躲避。
    冯凯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他摸索着顾红星的口袋,掏出了一块手帕。这是一块绣着绿色文竹的白色手帕,冯凯觉得似曾相识,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用手帕擦蹭着草堆里积攒下来的露水,把手帕打湿,然后蒙在了顾红星的口鼻处。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大量的手电筒光芒照射了过来,援兵到了。
    几十名民警和消防队员带着灭火器,打着手电筒从他们来时的路摸了上来,老刁领着头,一边呼喊着,一边向山上爬。
    “自焚的,我快呛死了,快给我条湿毛巾。”冯凯朝老刁挥了挥手,简单地说明了两层意思。他知道这个年代不太可能配备消防用的空气呼吸器,只能用湿毛巾来阻隔他自己和顾红星二人继续吸入烟灰炭末,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快堵上了。
    老刁见战友们都已经投入了灭火战斗,于是蹲下身来,撕破了警服,扯下两块布,用腰间带着的水壶里的水浸湿,捂住了两人的口鼻。警服的布料,比手帕厚多了,阻隔烟灰的效果也好很多。
    “轻点轻点,没给烟熏死,给你捂死了。”冯凯挣扎着抢过了湿布。
    “你小子还能贫,就没事儿。”老刁站起身来,也投入了救火战斗。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红星从昏迷中醒来。周围的烟已经淡了很多,空气也没有那么炙热了。他看了看口鼻处覆盖的白布,上面已经附满了黑色的烟灰。他拿开湿布,吸了吸鼻子。新鲜的空气让他刺痛的气管和肺部舒适了不少。他看见自己的身边放着那块熟悉的手帕,于是捡起来塞进了口袋里。
    身后,灭火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战友们一边咳嗽,一边在寻找还没有熄灭的火星,防止大火复燃。而冯凯正坐在他身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抱膝,眺望远方。
    顾红星费力地支起身子,爬到了冯凯的身边,也坐在石头上,向远方看去。
    山下,是密集的平房,大部分房子只能在月光下看到房檐的轮廓。而房屋的轮廓之间,密密麻麻的灯火,像是繁星一样。
    “灯都亮了,居民们可能是看见了或者闻见了火情,都起来了。”冯凯说。
    “好美啊。”顾红星说。
    “我可不是林医生,你别在这儿和我玩浪漫。”冯凯挪了挪屁股,说,“你上次和林医生说什么蜂鸟是把火种带到人间的,你看看我们,为了防止大火波及人间,倒是差点把自己燃烧了。”
    顾红星没有说话,也学着冯凯的样子,抱膝坐好,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偷偷地笑了起来。倒不是因为冯凯的冷笑话,而是他想到成千上万的百姓可以安然入睡,正是因为有了他们这些公安的保护。
    神圣的荣誉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
    “是了,这就是我的,人生价值。”顾红星小声嘀咕着,有一些哽咽。
    这一瞬间,同样的一句话在两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
    “国家安危,公安系于一半。”
    (1)
    高小文化:小学五六年级毕业。
    (2)
    四进宫:俚语,指四次被关进看守所或拘留所。
    第十一章 尾声
    天大亮的时候,冯凯和顾红星都已经恢复了过来。两个人跟着大部队,在没有路的山里向山下走去。
    顾红星左右看看,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用“灰头土脸”这个词来形容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那都是再贴切不过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漆黑一片,只有两个眼珠子转来转去,如果不是靠身形来判断,顾红星甚至无法在人群中找到冯凯在哪里。
    下到山下,已经是早晨七点多了,路上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这支满脸漆黑的灭火队伍,时不时地会遇见一个称赞他们的路人。
    “好样的!”
    “辛苦了!”
    “真棒!”
    这些时不时传来的称赞声,让顾红星更是荣誉感爆棚。
    是啊,公安工作又苦、又累、又危险,而群众的不吝称赞,则是公安同志们的动力之源。冯凯这样想着。
    走到山下,大家纷纷上车,有汽车、有挎子、有两轮摩托,还有不少自行车。浩浩荡荡的车队排列着,向市里开去,这阵势一点也不比二十一世纪整齐的警车队伍逊色。
    挎子就快要开到宿舍,坐在车斗里的老刁对正在骑车的冯凯说道:“回去好好洗一把,拾掇拾掇,然后睡一觉。今天下午三点要开全局大会,应该是尚局长要给你们通报表彰。”
    “表彰不表彰的无所谓,我就想睡一大觉。”冯凯扭动了一下酸疼的腰部。
    “我就想换身衣服。”老刁扯了扯自己破碎的警服,说,“为了救你们,我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叫花子。”
    “好的,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冯凯白了老刁一眼,两个脸上黑乎乎的人都乐了。
    说笑间,冯凯把挎子开进了公安局大院,冯凯和顾红星跳下了挎子,和老刁道别后,向宿舍区里走去。
    还没上到二楼的楼道,林淑真突然出现在楼道口,用警惕而又惊讶的目光看着他们。
    林淑真打量着眼前的二人,眼睛盯着他们的红领章半天,才畏畏缩缩地说:“你们,你们有看见顾红星吗?”
    冯凯扑哧一下就乐了,说:“顾红星是谁?我不认识。”
    “是我啊,小真。”顾红星也笑了。
    原来,他们满脸漆黑、衣衫褴褛,一时间林淑真居然没有认出他们。
    “你们吓死我了!”林淑真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我听他们说,你们去追特务了,然后山上好大火,我以为,我以为你们回不来了。”
    “你那是剧追多了……啊不,你是看电影《黑三角》看的吧?”冯凯嬉笑着说,“要我说啊,有一句至理名言,就是你越关心某个人,就越会胡思乱想。”
    “没事的,我们一点伤也没受。”顾红星有些木讷地安慰着。
    “我看看。”林淑真走到顾红星身边,扯着他的警服,上上下下地看着,“你衣服都这么脏了,快脱下来我帮你洗洗。”
    “没事,没事,我自己洗。”顾红星有些慌乱,因为和林淑真的距离太近了。
    “吓死我了。”林淑真又说了一句,然后突然拥抱住了顾红星。
    顾红星顿时不知所措,要不是有烟灰的遮盖,估计能看得出来他那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
    “别,别,我身上脏。”顾红星挣扎着,可是林淑真并不准备放手。
    冯凯嘿嘿一笑,转头上楼了,留给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冯凯回宿舍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到了走廊尽头的男盥洗室,脱去警服,把凉水浇在自己的皮肤上,那种稍微有一点刺痛的清凉感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林淑真和顾红星的缠绵,充满了他的脑海,他又开始思念顾雯雯了。
    生死关头,他曾经听到过某个声音的呼喊。
    那是他太想雯雯的幻觉吗?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洗漱干净后,冯凯光着膀子躺在了床上,胡思乱想着。他想着和顾雯雯的点点滴滴,那种欢愉、那种愤怒、那种惊喜、那种沮丧,汇聚成了幸福感和安全感,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窗外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脸上,这也不能阻挡他汹涌的困意。不一会儿,他的意识开始迷糊了。
    迷糊之中,他真的听见了顾雯雯的声音。她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在和自己哭诉着什么。他心中一喜,恍惚地想着,难道我这一趟,就是为了撮合林淑真和顾红星?此时任务完成了,是不是就该回去了?小说上都是这样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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