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在驾驶座久久无法动弹,眼睛直盯着前方倒在地上的人,猛烈的撞击声也引来了不少旁人的侧目,「必须下车查看才行」,我脑中浮出这句话。
    我赶紧下车,小跑步到对方那边,我呼喊着「喂~你不要紧吧!」,我在对方的身边蹲下,定眼一看,挖哩咧!这不是那天嗑药的小哥啊!这也未免太巧了吧!跟他混在一起肯定会没好事,我得赶快逃走才行。
    当我想要抽身离开的时候,聚集越来越多人围观了,甚至有人打电话报警跟叫救护车了,不妙,这时候把警察引来就麻烦了,我对着围观路人大喊着,「我来送他去医院。」
    我把小哥扛在肩上,但他就像喝成烂泥的醉汉一样,实在不好搬动,我只好先把他放置在地上,我拉着他的双脚,用拖的把他拖到车上。
    我拖到半路时,不小心把小哥的裤子给扯掉了,有几名女生看到小哥赤裸的下半身,发出了尖叫,也有几名路人放声大笑,「我可不是在演黑色喜剧电影呀,这一点也不好笑。」我在内心咒骂着。
    好不容易来到车子旁,我把小哥强硬地塞进后座,他呈不自然的姿势倒在椅子上,我滑进驾驶座,发动车子,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倒楣!有够倒楣的!我的人生怎么会那么惨!」我一边开车一边不停的咒骂这个糟糕的人生。
    #24
    原本预计来到象山的风景区,就能看到星空满斗的冬季夜空,谁知底下的一片城市光害,让天空的顏色变成是混合着乳白色的藏黑色。
    有一群大学生到这里来联谊,他们似乎在边喝啤酒边玩老掉牙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他们所发出欢呼的吵杂声,为这幽静的山区,增添了许多热闹的气氛。
    我坐在驾驶座上,用靠在车窗的左手手指夹着香菸,用食指弹掉前端的菸灰后,凑近嘴巴吸了一口,又把左手靠回去车窗。
    车窗外的空气好冰冷,吸进身体里面,彷彿会渗透到肺部深处一样。车内音响重覆播放披头四的音乐,刚好轮放到「yesterday」这首歌,我情不自禁地跟着旋律哼唱出来。
    yesterday,allmytroublesseemedsofaraway
    昨日,所有的烦恼彷彿远在天边
    nowitlooksasthoughthey'reheretostay
    接着,烦恼似乎要在此处停留
    oh,ibelieveinyesterday
    噢,我相信那是昨日的事情
    唉~如果所有烦恼都能够停留在昨天不知该有多好,我又点燃一根香菸,现在连家都归不得了,地下钱庄的人一定24小时在附近监控埋伏,等着我回去自投罗网,加上距离要顶罪的期限又少了一天,我的内心又多蒙上了一层忧鬱。
    如果能够因此躲避地下钱庄的追债,那么坐牢也是不错的选择啦,而且又能赚到五百万元,只不过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有钱的人可以拥有一切,穷人就连自已的人生都要放弃掉才能在这个社会生存。
    还残馀在我体内的摇滚魂,正叛逆的大声叫我绝对不能这么做,但是梦想终究只是梦想,这个世界可不是我拿着吉他高喊着「我要改变这个世界」就能够改变的了,还是得面对现实,欠了一屁股债的现实。从前的我一定会嘲笑现在的我。
    后座传来一阵骚动,那位小哥醒过来了,他像是宿醉般的摸着头,也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抱歉啊~不小心撞到你了。」我用力吸了最后一口菸,没有把星火捻熄,就把菸蒂往车窗外弹。
    小哥茫然地看着我,我想他在努力试着整理一下眼前的情况吧!我没有开口说话,耐心地等他把思绪整理好。
    「啊…啊…你…」
    「口渴的话,先喝点饮料吧!」
    我拿一装有食物跟饮料的便利商店袋子给他,说是食物,但也只是便宜的御饭糰和瓶装茶,反正只是补充能量而已,有的吃就好了。
    我自已也伸手拿了一个盐味猪肉口味的御饭糰。
    每次我按照包装上面的指示,依序拆开包装,但总是以失败收场,不是海苔的一部分还卡在包膜上,就是一半的饭糰掉了出来,反应快的话,还能用手去接,反应不及的时候,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掉在地上,真令人怀疑是不是设计上出了问题啊。
    小哥像是在沙漠中迷路的旅人一样,看见瓶装饮料就迅速地扭开瓶盖,大口大口灌下去,他也不顾御饭糰上面的指示,粗鲁的撕开包膜,狼吞虎嚥地把御饭糰吃了下去,接着,又把剩下的饮料喝光。
    「慢慢吃,我买了很多,不用急。」
    小哥又伸手拿了一个御饭糰,他没二下就又吃掉一个御饭糰,他的脸上沾了几粒饭粒,看起来在垃圾桶翻找食物的野狗。
    人类在濒死状态,为了能够活下来,从几千年好不容易才进化成人类,仅仅一瞬间退化成动物。
    「我记得你是叫阿东吧!」我说
    「你…是你…」阿东用力抓住我的衣领,我无法挣脱,他嘴上的饭粒也喷得我满脸。
    「干…干嘛,放…放…开我…」我无法呼吸的说
    「一千万的支票在你身上吧!」
    「支…支票?」他怎么会知道我有一千万支票的事
    「快给我交出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把他的手推开,毕竟他才刚復原,体力无法支撑太久,我大口大口吸进空气,差一点就缺氧死掉了。
    「你在说什么支票啊?」我装傻,担心他是要来抢走我的支票的。
    「没有掉在你车上吗?」
    「我车上?」
    「我那天卖毒品赚来的钱啊!」
    「我哪知道啊!」原来他是指他贩毒的钱啊,等等,光是卖毒品就有一千万的收入?那我还那么认真工作干嘛?
    「肯定是掉在你车上了。」
    阿东打开汽车室内灯,开始搜索着车内每个角落。
    当晕黄的光线照射他在的脸上,我吓了一跳,凹陷的脸颊让他的颧骨看起来很明显,黑眼圈也比那天看到的还要重,八成是毒品越嗑越重。
    就让他慢慢找吧!反正他找累了就会自动放弃的。我走下了车,一阵冷风吹过来,我反射性地瑟缩起身子,用手护住打火机点燃香菸,嘴巴边叼着香菸边哼唱着刚没唱完的「yesterday」。
    过了十几分鐘,阿东下了车,从他落寞的表情看来应该是放弃了,他想踢地下的碎石子,但距离没有抓好,一脚踢空了。
    「别太勉强,你才刚清醒过来,要来根菸吗?」
    我把菸盒递向阿东,阿东拿出一根香菸,我用10元打火机帮他点燃香菸,他若有所思的吸了一口,然后从鼻子呼出白烟。
    「喂!大叔!我怎么会在这里?」阿东说
    「我刚不是说了吗?我一不注意就撞到你啦,你就像演电影的特技演员一样,在空中翻了好几圈,真是酷毙了,不过,这都是你的错,你自已慌慌张张地穿越马路的,你啊,没有被撞死真是有够幸运的。」
    我开了阿东的玩笑,原本以为他会发怒,但没想到他只是低声地说,「是哦!」,接着把还剩一半的香菸丢在地上踩熄。
    「你出了什么事吗?」我试探的问,既然他是混混,又有在贩毒,会出事也是家常便饭吧!
    「呸!没…没你的事。」阿东把残留在舌头上的尼古丁苦味往旁边吐掉的说
    「你是被什么人追杀吗?」我又试探的问一次
    「你…你怎么知道?」阿东脸颊抽蓄了一下
    「因为我也被人追杀呀!」我耸耸肩表示无奈地说
    车内音箱还在播着披头四的歌,现在播的是「letitbe」,这是披头四拆伙前的最后一张专辑。
    一阵轻柔的夜风拂动着我的瀏海,我和阿东同时陷入了寂静,我们都是被人追杀的浪跡天涯沦落人,这时都默默地专心听着这首抒情歌,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尽在不言中吧。
    whenifindmyselfintimeoftrouble
    当我发觉陷入苦恼的时候
    mothermarycomestome
    圣母玛利亚来到我面前
    speakingwordsofwisdom:letitbe
    说着智慧之语:让它去吧!
    andinmyhourofdarkness
    在我黑暗的时刻里
    sheisstandingrightinfrontofme
    她就站在我面前
    speakingwordsofwisdom:letitbe
    说着智慧之语:让它去吧!
    letitbe,letitbe
    让它去吧,让它去吧!
    letitbe,letitbe
    让它去吧,让它去吧!
    whisperwordsofwisdom:letitbe
    轻声说着智慧之语:让它去吧!
    等这首歌播完之后,阿东问我这首是谁的歌?我回答披头四,他哼笑了一声,并不屑的说,「哼!这也配叫做音乐?」,但我知道「letitbe」这首歌,多多少少有抚慰到阿东纷乱的心情,否则他也不会耐住性子把整首歌听完。
    「上车吧!」我把最后一口白烟喷出后,用手指弹飞的香菸说。带着亮红色星火的香菸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拋物线。
    「去哪?」
    「我们还是得找地方过夜吧!而且你身上的伤势也要好好治疗才行。」
    「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臭小鬼,可别逞强啊,不好好治疗的话,可是会变白痴的。」
    「妈的!你才白痴咧,臭大叔!」
    我们在同一时间打开车门,跨出一隻脚滑进车子里面去,要是被旁边那群大学生看到,还会以为我们是一对有默契的漫才搭档呢!
    「让我告诉你什么才叫做音乐吧!」
    阿东擅自把摇滚乐电台切换成电子音乐,喇叭接收到主机的讯息,随即转换成一再重覆的旋律和重低音,没有人声,都是使用电脑製作而成的音乐。
    「这种合成音乐有什么好听啊?」我蹙紧眉头的说
    「哎呀~像你这种大叔是不会懂的啦!,要说到你懂,这比教黑猩猩说英文还难呢!」阿东暗讽我好像是说资质駑钝的小孩
    阿东的手指头在腿上敲打着拍子,随着节奏不停着点着头,简直就像是摇头公仔一样,看起来真是可笑极了。
    「对了,你怎么会认为支票是掉在我车上啊?」
    「我到处都找不到那张支票,我坐过你的车,会这么认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原来如此。」我懂了,我继续追问:「不过,话说一千万不是一笔小数目耶!卖毒品真的那么好赚吗?」
    「好赚的不得了,我打算利用毒品来改变这个世界。」似乎是聊到阿东喜欢的话题,他的眼神突然闪亮了起来。
    改变世界啊!世界你到底是有多讨人厌啊?怎么每个人都想要去改变你,我不禁有感而发了起来。
    「你会被追杀也是跟毒品有关吗?该不是那晚闹出人命的关係吧?」
    「呃…」阿东像是吃到很苦的食物一样,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
    「被我猜中了吧?」
    「对…对啦…」
    阿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这时,车子刚好驶进了象山隧道,嵌在混凝土墙两旁的照明灯,把一道一道的鹅蛋黄光线照射在我们的脸上,为我们添增了许多气氛。
    「原来如此。」车子穿过隧道,我一面打了右转的方向灯一面回答
    「就是这么一回事,唉~我的人生完蛋了,当初你如果把我撞死,说不定还比较快活呢!」阿东叹了口气说
    「别那么灰心,只要你们老大顺利当上市议员,你再好好的道歉认错,我想事情会有转圜的馀地的,当然啦!如果把赚来的一千万元全数缴回给你老大,说不定他还会大大的称讚你呢!」
    「你神经啊!我现在要是有一千万,早就逃得远远的了,再说,我们老大决不允许有任何人存在一丝想要背叛他的想法。」
    「哦~那你还敢背叛他,你也蛮有种的嘛,不错~不错~搞摇滚的最基本元素就是叛逆。」我点头称讚地说
    大概是很少人称讚他吧!阿东听到我的讚美,脸不禁红了起来,然后为了掩饰他的害羞,把头转向车窗大喊着,「少把我跟那个什么滚的相提并论。」,嘖!连摇滚都不懂,小鬼就是小鬼。
    路上都没有看到什么旅馆,道路的二排都是钢筋混水泥的矮房子,偶尔会有明亮的便利商店。
    正当我做好心理准备要在车上过夜的时候,我看到前方有一块紫色的霓虹灯招牌,上面写着某某汽车旅馆,我内心一阵欢呼「太好了,不用睡车上了。」
    我把休旅车往入口驶过去,停在设在分隔岛的柜台旁,我对着柜台人员说,「你好,请给我们一间最便宜的房间。」
    柜台人员是一名中年妇女,目测大概是四十几岁,她正专心的用平板电脑看连续剧,她似乎没听见我的话,于是我轻按了声喇叭,这时,她才注意到我们,万般不捨的离开座位,来到接待的窗口站定。
    我只好重覆再说一遍:「请给我们一间房间。」
    大概是打扰到中年妇女追剧了,她一副爱理不理的说:「现在只剩下一间房间,一晚五千元。」
    「这么贵!」我错愕了一下
    「大家都要跑来台北跨年,房间早就被游客住满了,怎么样?要不要住随你们便。」
    「死老太婆!说话口气别那么差。」坐在副驾驶座的阿东对着中年妇女咆哮
    「你说谁是死老太婆,臭小鬼,我看你毛还没长齐吧。」中年妇女不干示弱反击回去
    「够了!不要吵了。」不得已了,只好租了,我掏出钱包付钱:「那就给我们那间房间吧。」
    中年妇女粗鲁的把房间感应扣丢在窗口并说:「509号房,你们在办事的时候,记得先把屁股洗乾净啊,很多同性恋连屁股都没洗就直接开战了,搞得粪便喷得到处都是,很难清洁耶!」
    她该不会误会我们是那种关係吧,我赶紧连忙澄清:「不…我们…不是…」
    中年妇女不等我把话说完,对我翻了一眼白眼后,又继续坐回她的位子追剧了,算了,我也懒得解释了。
    我把车子停好,放下铁捲门,正准备走进房间时,我看到阿东睁大眼睛愣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干嘛不进去?」我狐疑地说
    「喂!大叔,我们确定要住这间房间?」阿东指着里面说
    我感到一头雾水,一把推开阿东往房间里面看,看到之后我也愣住了,房间里面是一张爱心形状的水床,旁边还摆了一张八爪椅,八爪椅的扶手跟椅脚有可以把人绑起来的皮带,房间中央还摆了一隻让人匪夷所思的粉红色木马。
    「可恶…那个臭老太婆,居然给我安排这种房间。」我虽然嘴巴在抱怨,但我已经到了极限了,从一大早就开始折腾到现在,我需要休息。
    「要我睡这种房间,那我寧可睡在车上。」阿东相当排斥的说,他的尊严似乎不容许他这么做。
    「是吗?请便吧!我累跨了,想洗完澡就睡觉了。」我脱下鞋子走进房间,把车钥匙和房间感应扣随手往桌上一扔。
    阿东犹豫了一下,但似乎在内心妥协了,他也跟着脱鞋进来,他坐在爱心床的一偶,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一打开,液晶萤幕播放着男同性恋的a片,他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把电视节目转成新闻台。
    「哦~像你这种人也会看新闻?」我边脱上衣边调侃的说
    「我这几天都会查看有没有少女死掉的新闻,不过,没有任何一台新闻有播,彷彿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后来老大才跟我说,整件事情都被他的金主给压下来了。」
    这件事早就被f集团的社长给压下来了,那名少女就像在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人知道她的遭遇,没有人懂她的痛苦。
    「等等,你说你老大的背后有金主?」
    「嗯呀,就是那个死肥猪的老爸。」阿东咬牙切齿的说
    「死肥猪?哦~你是说洋龙哦!」
    「消息之所以会传到我老大的耳边,都是那个死肥猪向他老爸哭诉,他老爸才去把事情压下来的。」
    「那还真是巧啊!如果洋龙没有向他爸讨拍,又或是你老大的金主不是他爸,那么你也不会被追杀吧!」我耸了耸肩的说
    我对这件事情的连结性也感到害怕,如果洋龙没有强餵少女吃毒品,我跟阿东也不会相识,如果我没有欠债,也不会去参加那场失去人性的派对,如果我还继续玩摇滚乐,那么,我会有怎么样的人生呢?
    如果,快40岁的人生还能够有如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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