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潜垂首,掩去目中的神色,他从袖中掏出一个纸袋,轻轻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

    “我刚刚去柳府了,这是侍郎大人赏赐的一百两银子,本是小姐的功劳,程某不敢独吞。”

    安芸熙没有去看那包银子,只是看着他问道:“案子如今进行的如何了。”

    “在洪家大院后面的莲池里果然挖出了很多尸骨,但洪家矢口否认。天寒地冻,没有人愿意下水,所以没有找到什么有力的证据,案子便一直拖着。”

    “既然案子没有进展,那吏部侍郎柳崇山为什么会相信你的说辞,而且还赏了银子给你。”

    安芸熙如此犀利的洞察力,让程潜有些意外,他抬头看着她,半响才道:“在其中一具尸骨上找到了配饰,确定是洪府家丫鬟的,但是洪家在朝廷中有人,便把案子压下,不了了之。”

    这样寒冷的天气,捕快们下水捞取尸骨,一定很艰难,可是辛苦破了案子,却因为官官相护而使凶手逍遥法外,程潜的脸色很是难看。

    安芸熙的声音也有些沉重:“所以程铺头气不过,便把真相告诉了侍郎大人。”

    程潜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道:“那中书令洪泽林丧心病狂,将自家丫鬟奸,杀,活活折磨至死,再抛尸在院后的莲花池中,这样心狠手辣的凶徒,却逍遥法外,不知还有多少女子要遭他的毒手。”

    “程铺头真是急公好义,不担心自己的前程,反而担心那些无辜的女子,真是令人敬佩。可是你也要知道,人微言轻,所以你一定要努力站在高处,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难道就让他继续为非作歹,残害无辜,我们打捞起的尸体中,有一具还算完整,应该是近期才抛进去。那女子满身都是伤痕,身上不知被捅了多少刀,惨不忍睹。即便是他自家的丫鬟,也是一条人命,怎能如此……”程潜气愤的说不下去了。

    他长长叹息了一声,才接道:“六小姐,此事已了,虽然没有达到预先的结果,但至少你的姐妹不会再入虎穴狼窝,你可以不必管了。”

    安芸熙看着他那决然的神情和紧握的双拳,沉声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即便是程铺头想要鱼死网破,恐怕也难替那些冤死的女子报仇雪恨,又何必白白的送了性命。”

    程潜冷笑:“我原以为六小姐与寻常女子有些不同,原来是我看走眼了,你们这些千金小姐,都视那些丫鬟的性命如草芥。”

    在另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刘长青闻言不禁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程铺头冤枉我家小姐了,她让我在洪家院外潜伏了月余,监视洪家的一举一动。如此冰天雪地,她还亲自去现场查看,寻找洪家的罪证,你怎么还能责怪她。”

    坐在他对面的巧莲也颔首道:“是啊,我们小姐心善,待我们这些丫鬟如同姐妹,从来没有苛待过。”

    面对两人不满的指责,程潜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安芸熙缓缓道:“我知道没有将凶手绳之以法,程铺头的心中不快。可是山路十八弯,没有必要一条道走到黑,此路不通,可以另觅捷径。即便凭个头破血流,也不会有好结果,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呐。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程铺头如今最重要的却是保全自己。侍郎大人肯定要去洪府退亲,那洪泽林必然会猜测出是你在从中作梗,恐怕会对你下手。所以为今之计,是要自保,只有程铺头安然无恙,才能为那些冤死的女子昭雪。”

    程潜皱紧了眉头:“你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安芸熙淡淡笑道:“我一介弱女子,当然没有办法,可若是全京城的女子聚在一起,就不容小觑了。”

    程潜性情虽然耿直,但头脑很是聪明,闻言瞬间就明白了安芸熙的意思,不无担忧的道:“可若是六小姐插手,会不会暴漏你的身份。”

    “这个当然有危险,所以我想让程铺头帮我一个忙,如今此案被刑部尚书大人压着。他对你必然是心怀忌惮,所以你此时若是有事求他,他一定会欣然应允,放下戒心。”

    “六小姐想要我帮什么忙?”

    “刑部大狱中关押着一名囚犯,他叫冷祥,是被人诬陷入狱的,程铺头能不能为其伸冤昭雪。”

    “那个冷祥入狱以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想要为他伸冤翻案恐怕不容易。”

    “程铺头试试就好了,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如果真的不行也无妨。”

    “小姐与那冷祥相识。”

    “我并不认识他,只是怜惜他的才能而已,此人的武功很高,在江湖中罕逢敌手,若死在狱中,岂非冤枉。”

    程潜孤疑地看着她道:“你是国公府的小姐,身份尊贵,为什么要这样不遗余力的网罗人才,意欲何为。”

    “只求自保而已,国公府也不是固若金汤,当然要及早绸缪了,我等着程铺头您的好消息。”

    程潜刚要开口说话,疏影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程潜见她有事,便起身告辞而去,安芸熙也没有挽留,焦急的看着疏影道:“怎么了,你慢慢说。”

    疏影没有说话,泪就先下来了,她哽咽着道:“今天甘姨娘把夫人约到了荷塘边,说要告诉夫人,当年是谁给小姐下毒,还把大少奶奶叫了去。可是大少奶奶赶到的时候,夫人不知怎么掉进了荷塘里……”

    安芸熙豁然起身:“我母亲现在怎样?”

    疏影的泪流的更快了:“大少奶奶不顾天寒地冻,跳进水里把夫人救了上来,可是……可是少奶奶已怀了身孕,那荷塘里的水太凉了,孩子就……就没有保住,大少奶奶流了很多血,可吓人了。”

    安芸熙一边往外走,一边焦急的问道:“我哥哥呐,他没在家吗?”

    疏影双眼含泪,脸上却满是气愤:“大少爷得信就赶回去了,可是那甘姨娘,恶人先告状,说是大少奶奶想要把她推下荷塘,却连累了夫人。大少爷听信了她的谗言,竟然不顾大少奶奶流产,打了她一耳光。”

    闻言,安芸熙的眼前发黑,身子摇晃着就要摔倒,疏影慌忙扶住她,为她梳理后背顺气。安芸熙却推开她,快步走出了牛肉馆,上了马车,一叠声的催促回府。

    安芸熙回去的时候,林氏还昏迷在床,没有醒来,而所有人都围在了冯燕姿的屋里。

    冯燕姿脸上没有丝毫的血色,也没有丝毫的表情,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伤只在眼中一闪而过。她缓缓地喝着苦涩的汤药,对嘤嘤哭泣的甘素问,和一旁柔声安慰的安瑞靖视若无物。

    甘素问温柔婉约,如今泪水涟涟的样子,更是楚楚可怜,她哽咽着道:“少奶奶把握着国公府的中馈,管着家,你高高在上,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一个弱女子,一定要至我与死地。”

    冯燕姿好似没有听到一般,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依然慢条斯理的喝着药。

    安瑞靖却忍不住怒道:“你自己错了,难道还不敢承认吗?”

    “嫂嫂的确错了。”安芸熙说着话,快步走了进来,往昔软糯的声音也变得冷肃。

    湘竹和湘兰听到安芸熙的话,都忍不住变了脸色,这个家里最维护冯燕姿的就是安芸熙,如今连她都这么说,那冯燕姿在国公府真的千夫所指了,她们忍不住落下泪来。

    安芸熙没等甘素问脸上的笑容升起,便冷冷接道:“嫂嫂的确错了,她不该跳进冰凉的池塘中去救母亲,她应该和甘姨娘一样站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溺水淹死才是对的。”

    看见安芸熙,安瑞靖满脸的怒容顿时消失无踪,嗫嚅道:“素问只是弱女子,她又不会游水,怎能下水去救人。”

    安芸熙拉长了声音:“弱女子,那请问这位弱女子,你有事要告诉母亲,为什么不到她的房里去,反而在大冷天的约在荷塘边。你不是要告诉母亲,说知道是谁在给我下毒的吗,现在说吧,是谁?”

    甘素问靠近安瑞靖的怀里,含泪道:“少爷,我又没有做错事,妹妹为什么这样咄咄逼人的。”

    安瑞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面对安芸熙喝道:“芸熙,素问怎么说也是你的表姐,还是你的嫂嫂,你怎么跟她说话呐。”

    安芸熙冷笑:“我的嫂嫂只有一位,而她不配。”

    安瑞靖怒不可遏的吼道:“安芸熙,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安瑞靖,父亲和母亲自幼教导你礼义廉耻,你学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那么多的道理,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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