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楼道口处,褚承言垂眸睨着施嫣然的背影隐入拐口处,眼波流转间细细品尝着她最后一句话,嘴角轻扬勾勒出一抹邪气至极的笑意,“确是个妙人。..”

    踏出惊云阁,施嫣然走在前头,眸光闪烁间浮现一抹考量,行至马车旁率先上了车,又将扶人上车这种任务交给了秦旭。

    将孟黛箐送回了孟府,施嫣然没有要进去小坐的意思,与她道别后便乘着马车回了府里。

    一如既往地,在自家大宅门前依旧围了几个人,看见她们,施嫣然不禁联想到了庄子涧,眸色微微一暗,但愿今天与褚承言偶遇的消息没有传到他耳里,否则王怀等人将性命难保。

    入夜,施嫣然没能睡着,披了件外衣就踏出了房里,一眼就看到了墙头上坐着一人,心跳陡然漏掉了一拍,待近去看清他人是秦旭时不由得一怔,“秦大哥,你坐在这里做甚?”

    秦旭垂眸睇着施嫣然,醇和的声音缓缓道出:“我放心不下你。”

    眉头一皱,施嫣然仰头怀疑的看向他,“你不会在这连着守了好几夜了吧?”

    秦旭眸间划过一抹深思,似在考量着到底要不要说什么,后在她渐而认真的目光下颔首承认,“嗯。”

    “你怎么都不说?”施嫣然的眉头蹙得更深,难怪他这些日子都窝在房里,嘱咐她在她出府时过来通知一下,因着几日都挂怀王怀等人一事,也没注意到他的反常,着实是她大意了。

    秦旭会心一笑,“我怕你赶我。”

    施嫣然默了默,维持着原有姿势瞪着他,许是觉得头仰得有些难受,故而朝他伸出了手,“拉我上去。”

    “你要上来?”秦旭不免感到诧异,遥望着她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见此,施嫣然的眸里划过一抹不自然,道了声:“无妨。”

    上次被‘阁下’拉到屋顶上对饮一夜过后,她亦是深入了解了她怕高的要点,只要潜意识里不给自身施压,忽略掉她坐在随时会掉下去的墙头时,看向地面便不会有不适的反应。

    就跟平常她在茶楼之上望着街道一样,二楼高度不比自家院子屋檐矮。为何她久看了也没有感觉?这点源于潜意识里的提醒,告知了她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不会有踩空的危险。

    故而,她常想,或许她并不是真正的怕高,而是当年落崖一事给她带来的心理负担,以致于她会对一些边缘上的高处产生危机感。

    按时间来推算,她这一症状确实是在得知双亲逝去的噩耗开始的。

    薄唇微抿,秦旭细细思量,拗不过施嫣然的催促,俯身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带上了墙头,“怎样,会不会感到不舒服?”

    尚未调整好坐姿,施嫣然偏头瞥了眼月色之下满脸着急的秦旭,进而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看向脚下,碎石子扑成的墙根处被阴影侵扰,因而她并不能很好的感受到所在的高度。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放眼看向了偌大的庭院,里里外外扫荡了一圈,而后笑看着身旁比她还要紧张的秦旭,“没事的。”

    闻言,秦旭悬着的心稍稍落回原位,带她上来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待会要有不舒服的感觉,记得提醒我。”

    “怎么会呢?”施嫣然惬意的眯了眯眼,感受着夜风拂过面庞的清爽,有多久没有过这般体验了。

    秦旭侧目睨着她的侧脸,仿佛被她的笑意感染,嘴角不由得跟着上扬,柔和了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俊脸。

    似是琢磨到她上来必然要训他的目的,秦旭率先开口给出了个话题,“孟黛箐你不能与她过多接触了。”

    “嗯?”施嫣然故作不解,睁眼歪头觑着秦旭,“秦大哥可是…对她有意?”

    秦旭不为所动,屈指轻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想什么呢?我是怕你招惹到人家姑娘,届时不好善后。..”

    孟黛箐身边的丫鬟今日跟她所说的悄悄话一字不漏的落入了他耳里,身为旁观者,孟大福有意撮合她们一事亦是看得真切,只可惜的是嫣然是个女儿身,不论怎样都不会娶了这孟黛箐。

    然而,这点除了他们几个知情人了然又有谁知,作为被眼前利益蒙蔽的孟大福来说,必然会为撮合她们而绞尽脑汁。

    念此,秦旭又忆起她今日现身在惊云阁时造成的轰动,不禁叹道:“到底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施嫣然笑眯了眼,凑近他说:“天天面对着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秦大哥可曾动心了?”

    秦旭一时缄默,凝视着这张含笑逗弄的俏脸,沉了沉眸,似在认真考量她的话。

    见状,施嫣然嘴角的笑意渐渐散去,她审视着他认真下去的面庞,身子不由自主的坐直,望着夜幕之上的皎月,有意无意的叹了声:“今晚的月色真美。”

    秦旭敛下心绪,随她的目光望去,附和应道:“是很美。”

    “此等美景应当有酒作陪才是。”

    一声感慨,即刻换来了秦旭的不赞同,“上次宿醉头疼的滋味你忘了?”

    “不敢忘。”施嫣然迅速接话,末了又道:“小酌一点也无伤大雅。”

    秦旭摇头失笑,“就你这样,日后谁还敢要你?”

    “没人要,不还有大把姑娘等着我娶?”

    瞅着施嫣然沾沾自喜的模样,秦旭摇了摇头,“还想不想喝酒了?”

    闻言,施嫣然肯定的点了点头,扭过头去看向远处的某一角,“现下都歇下了,偷入酒窖应当不会被当贼抓住。”

    仿若忆起了什么,秦旭笑问:“你还记得?”

    “有点印象。”给了个含糊的回答,施嫣然俨然不想多提。

    秦旭心照不宣,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到,“在这等我。”

    “嗯。”施嫣然轻应了声,扭头望着秦旭的身影在房檐之上跳跃,渐渐缩成一点消失在夜幕之中,嘴角挂着的笑意渐散,眼睑轻垂浮现一抹深思。

    就年庚来说,秦大哥已是二十有几了,因着他生性冷淡的关系,迟迟没有娶亲在许多人眼里再为正常不过。

    然而,透过他方才的反应来看,显然不仅仅是这样。

    仔细回想了有他陪伴的这些年里,她与他的关系理解一直都是以亲情出发,从来没有任何胜于亲情的念头出现,而他的一切行为举止同样让她不曾感到有何逾越之处。

    或许正是这点,她才迟迟没有发现日久生情衍生的可能性。

    果真如此,日后她又该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他才是?

    思及此,施嫣然不自觉的转正了身子,眼睑余光一瞥墙下,本是没有过多留意,恍然间却意识到那里似乎有人。

    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尽管墙头比他人要高许多,因着角度问题部分墙面被阴影笼罩,但那若隐若现的身形轮廓依旧可见,以身高外形只能初步判断是个男的。

    心下暗自琢磨着此人听墙根有多久了,方才秦大哥在的时候并未见到他人,也就是说是在秦大哥走后过来的?

    施嫣然想当做没看见的移开目光,不巧倚在墙头下的那人扭过头来看向了她这个方向,两人的目光在黑夜之中交织,墙下那人可以清楚的看见她,而她却不能。

    心神一凛,施嫣然悄然的放缓呼吸,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墙头下,虽说心里有个大概判断此人对她应该没有恶意,但是夜访他府的有几个是抱着纯良目的的?

    思及纯良,施嫣然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心神一震,连忙看向底下那人,试探性唤道:“阁下?”

    那人没有答应她,自顾自的维持站姿。

    于此,施嫣然不死心的又唤了一声,“是你吗?阁下。”

    经她连续发问,墙头下那人终于有所动静,偏头看了她一眼,末了又正过身去。

    以此,施嫣然基本可以断定此人并非她心中所想之人,只不过不知怎的心里竟是有些失望。

    距离上次见他也不过近十日,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不是主子。”

    心绪被垄断,施嫣然恍然的看向墙头下的人,刚刚他是说话了?还有…主人指的可是阁下?

    “你是阁下的人?”她问。

    底下的人沉默了会,终是轻应了声,“嗯。”

    “阁下呢?”施嫣然关心的还是他的去向。

    “主人没来。”

    施嫣然压下心头的惆怅,把心思放在当前,“既然你主子没来,你又来此做甚?”

    “奉命行事。”

    言简意赅,施嫣然很快就意会了过来,只不过仍有些不太确定,“保护我?”

    “嗯。”

    眸光微漾,施嫣然情不自禁问起,“有多久了?”

    “近三月。”

    三月……无声轻念,也就是远在她去临阳县之前?

    面上的思索一滞,施嫣然眸光一转瞥向墙头下,“你是…那晚在恒源客栈救我的人?”

    “不是。”这回,他倒是应得干脆利落。

    施嫣然撤回了视线,是她关心则乱了,此人的声线明显与那晚那人不同。

    两人没有说话,氛围有些低迷,许久那人才道:“他能力不足被调回主子身边了。”

    施嫣然诧异的抬眸,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平坦的墙面,那人已是不知所踪,四下环顾间看到秦旭转了回来,当即连忙调整好面部表情,装出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秦旭带了两壶酒盅过来,安稳的立于墙头上坐下,将其中一瓶递到施嫣然面前,“等久了吧?”

    施嫣然缓缓点了下头,抬手间捧过酒盅,拨开塞子正要往嘴里送,结果却被他一手挡住。

    笑看着施嫣然投来的不明所以的眼神,秦旭将酒盅搁下,将另一手里的荷叶鸡上头的荷叶剥去,撕下一腿递给她,“在厨房里只找到了这个,将就着垫垫肚子吧。”

    “说得我有多娇生惯养似的。”撒娇式的埋怨了句,施嫣然伸手接过,指腹间触及到的热度却是教她惊讶,“热的?”

    “刚温了下。”

    施嫣然面上的惊讶不减反增,以秦大哥对她的关怀,必然不会在抛下她一人的当头有心跑去厨房找吃的,还顺带热了下?

    这实在不符常理……

    尽管意识到了自身举止存在不合理之处,秦旭仍旧罔顾,只道:“趁热吃了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施嫣然正过脸面,反应木讷的咬了一口鸡腿,一心琢磨着私下里秦大哥与阁下到底有多少不为她知的接触。

    翌日

    施嫣然起了个大晚,刚一洗漱完毕就听到了一阵敲门声,紧跟着来人率先开了口,“东家。”

    “管家,何事?”

    “郡守差人来信,诚邀你过去府中小聚。”

    “郡守?”施嫣然顿住了对镜整理衣冠的动作,偏头看向了候在门外没有进来的赵管家。

    “是的。”赵管家如是答应,始终低垂着头因而也没看到屋里的人儿眸里一闪而过的凛然。

    不过一夜就有此动作,这二皇到底也是个有谋之人。

    理了理衣襟,施嫣然问起,“现在过去?”

    “正是。”

    “备车。”

    坐上马车,施嫣然斜睨了一眼跟旁的秦旭,将他眼睑下的青黄看在眼里,默了默说到,“去郡守府里还有一段路程,秦大哥暂且歇会吧。”

    秦旭闻声看向她,不困的回绝在她淡然的面庞下演变为,“好。”

    许是太累的关系,秦旭靠着窗棂没一会就睡了过去,尽管是马车再过颠簸,他也没有醒来的迹象。

    到了郡守府前时,施嫣然掀开车帘探身出去,下车的动作极轻,生怕惊扰到了熟睡中的秦旭。

    交代车夫好生侯着之后,施嫣然方才移开步子迈上台阶,在侍卫的客气接待下踏步进府。

    郡守宅邸她不是头回进来了,只是像这样重重心思进来的还是第一次。

    既是小聚,自然不会刻板的安排在主厅里。

    故而,踏入前庭后,就有一家仆迎上前来为她带路。

    绕到后庭,施嫣然远远的就看到了郡守与褚承言二人,谈笑风生间笑声都传到了她耳里。

    近去,家仆候在了亭外跪下,“二皇子万福金安。”

    笑声被截断,谈得忘我境界的褚承言与郝有谏应声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家仆,亦是注意到了施嫣然的道来。

    见褚承言投来目光,施嫣然跟着跪落在地,低垂着头道了声,“草民施允浩叩见二殿下。”

    “免礼。”褚承言吭声,进而离座步下台阶来到面前,恰逢施嫣然站起,他笑言,“本宫原以为施兄乃是有志之人,昨日回府询问郡守,方才得知施兄祖业谋商。”

    “此事草民还需向殿下请罪,昨日在惊云阁不知殿下尊贵,贸然顶撞之处还请殿下降罪。”施嫣然再行跪下,面色之上透出丝丝惶恐。

    低眸睨着身前之人,褚承言挑了挑眉,神色自若的缩回了早前伸出要拍施嫣然肩膀的手,改而两手背负,“不知者不罪,施兄快快请起。”

    施嫣然依言站起,微微颔首,目光始终如一的搁置在褚承言的胸膛上。

    端量着她这份装出来的局促,褚承言邪佞的勾起唇角,不甚在意的落话,“本宫正与郡守闲谈,听闻施兄除了琴艺一绝以外,这棋艺亦是不差,不如与本宫对弈一盘?”

    “草民幸之。”施嫣然倾身拱手说到,目不斜视的觑着脚尖。

    亭后离座的郝有谏自是一字不漏的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回身吩咐下人速去准备,随之步下亭子位身于褚承言身后,“二殿下,日头正盛,是子贵体安康,还是上亭子里说吧。”

    觉之有理,褚承言颔首轻点,随手向施嫣然作出一个请式,“施兄有请。”

    郝有谏扬眉看向施嫣然,虽说二殿下性子极其谦和,却是不成想会如此礼待施嫣然,竟是不顾大忌的让她走在前头。

    纵是远离宫廷,素日里与郝有谏等人接触多了,又岂会不知身份尊卑坏了规矩?当下客气有礼的婉拒了褚承言的好意,“二殿下先请。”

    亦如预料般发展,褚承言眸里划过一抹兴味,心中琢磨着这永远小心谨慎的人是否真的不会犯错?

    答案是未知。

    上了亭子,闲坐一小会,家仆才搬来了两张条几,分别斜着摆放在褚承言边上和她边上,旋即就将桌上的茶点撤走搁置在条几上头。

    处理完这些,便有候在跟后的两人合力将棋盘搬到桌上,期间动作分外小心,深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到了褚承言。

    调整好棋盘位置后,他们缓缓欠身退了下去,由两名丫鬟捧着两盒黑白棋盒上来。

    全程观量着下人们的有条不紊,施嫣然心中略有感慨,到底是郡守府门的人,平日少不了训练吧。

    感慨归感慨,以防褚承言又‘热情’的向她抛出有请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施嫣然先发制人,“还请二殿下掌棋。”

    褚承言没有说话,不疾不徐的取了白子置于棋盘下,方才缓声说到,“施兄不必如此局促,今日本宫只以棋会友,不谈尊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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