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具已经化为白骨的尸身静静躺在棺材里。

    几个汉子凑上前来看了一眼就纷纷退了开去,卫甄根本没打算过来,棺材前便只剩了宁如寄童瑞和蒋奇三人。

    “这个……不知道特使大人要怎么验?”蒋奇瞧了一会儿,开口道。

    “就在这里,当场验。”宁如寄指指童瑞,“这位就是仵作。”

    蒋奇挑眉瞧了瞧童瑞,撇撇嘴,也退开了一步。棺材已经朽坏,里面尸首的样子可想而知,整具骸骨塌陷在黑乎乎的棺材里,腐烂的衣服黏在骨头上,一眼望去简直无从下手。

    “你来吧。”宁如寄拍了拍童瑞的肩膀,也退到了一边。

    童瑞知道今天会来验尸,因此昨天就早早准备好了工具,他在两口棺材前来回走了几趟,把肩上背着的布包放下来,从里面摸出一小块银子,转身递给蒋奇。

    “麻烦蒋捕快去置办两口新棺材,还有寿衣香烛什么的。”

    蒋奇立时明白,他这是想验完了之后,就直接把两具尸骨放在新棺材里重新安葬了,于是便伸手接过那银子,转身丢给宋六,宋六忙忙跑着去了。

    童瑞的小布包不大,打开来里面的东西还挺多,他先拿出一整块白布,铺在地上,然后取出一副手套套在手上,才向左面那具棺材走去。

    “这是那年长者。”童瑞轻声说道,然后伸手进棺材,开始剥离粘黏在尸骨身上的烂衣,不多时,他便捧出了一块泛着黑气的尸骨出来,放在一旁的白布上。

    如此这般数十个来回,那棺材里的尸骨终于被童瑞完整移到了外面,最后捧出来的是头骨,经过宁如寄身侧的时候,她探头瞧了一眼,见那头骨颜色黝黑,正面上似有许多被利刃劈砍的痕迹,正好与那画页上的尸首情状相印证。

    “记一下。”童瑞回头看看宁如寄,说道。宁如寄瞟瞟卫甄,还是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纸笔。

    “验,死者男,年四十左右,身高五尺七寸,死于毒杀。全身多处骨折伤,为陈年旧伤,头面部为利器所伤,为死后伤,脊骨上嵌有折断毒针一枚。”

    童瑞说着,伸手将尸身的脊骨翻过来,用力将毒针拔下,然后搁在帕子上,递给宁如寄看。宁如寄一瞧,果然是半枚乌黑的断针,形状与当初在云阳县衙时所见的,那凤尾针木匣里射出的毒针一模一样。..

    “这针是嵌在骨头里的?”

    童瑞点点头。

    “这又是一个死者死于毒针的证据。”宁如寄沉吟了一下,又问,“如何得知骨头上的伤是生前伤还是死后伤?”

    “这个不难,宁小官可以过来仔细看。”童瑞回头指着那尸骨,慢慢道,“尸骨的这几处有伤痕,但明显已愈合了,所以可以证明是生前受的伤,而且时间较久,于死者并无影响。而头面部的伤痕毫无愈合迹象,因此可以推断,受伤的时辰与死者死亡时辰相近。”

    宁如寄点点头。

    童瑞又道:“伤在头面部,死者不可能不挣扎,凶手既然用毒针加害死者,就没有先劈砍头面部的道理,所以死者应当是先被毒针射中,无法抵抗之后,才被凶手毁去面目。因此可以推断,这头面部的伤痕,是死后才造成的。”

    “前面说的都对。”宁如寄接口,“但依照你所说,也有可能是将死未死时被凶手砍伤的,对不对?”

    “这倒是。”童瑞脸色一滞:“所以……说是死后伤,也不确切,但倘若皮肉还在,必是能看出生前死后伤的。”

    宁如寄“嗯”了一声:“这个先不说了,验另一具。”

    童瑞便走过去,又拿出一块白布来铺在另一口棺材的旁边,依照刚才的样子,把年轻死者的骸骨也捡了出来。

    年轻死者的身上有多处刀刃劈砍的痕迹,童瑞查验了一遍,然后推断,这些伤痕都是临死前造成的,也正是死者的致命伤。

    宁如寄走上前,查看死者右脚脚趾,一看之下,果然如那画上所画,第四脚趾缺了一截。

    “这凶手果然……”

    谁料话未说完,童瑞却忽然接口道:“不,死者的脚趾不是被人砍断的。”

    “嗯?”

    “仔细看,这骨头上面并没有劈砍痕迹。”童瑞指着死者的脚趾道。

    “那这么说……”

    童瑞抿抿嘴:“我觉得,是死者天生就这样。”

    宁如寄只觉脑袋忽然猛地一震,刹那间想起了许多事,正当她想探索这之间的关联时,那边的童瑞却继续说道:

    “我曾听师傅说过,这其实是一种病,而且是父母会传给子女的病。”

    “这是什么病?”

    童瑞摇摇头:“没有名字,就是患病的人第四个脚趾会比平常人短上一截,有严重的,甚至手的第四指也会短一截。”

    “你是说,父母子女之间,会传下去?”宁如寄仿佛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童瑞点头肯定:“对。”

    见宁如寄神色有异,不禁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事。”宁如寄摆摆手,“这具骸骨,你还有什么要查验的么?”

    “没有了。”

    “最好仔细看看,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们记下来。”

    童瑞听了话,便又去仔细看了一遍,回来道:“尸首左臂上有一处陈年旧伤,看样子应该是早年骨折所致,其余的就没有了。”

    宁如寄低头把童瑞的话一一记下来。

    蒋奇一直在旁站着瞧,此刻看检验的差不多了,便不由有些着恼:“这个宋六,什么时候办事这么磨磨蹭蹭了!”

    说着话,便见一行七八个人,抬着两口棺材往山上赶来,为首的正是拿了银子去买棺材的宋六。

    “你怎么这么慢?!”蒋奇没好气。

    “哎呀,不是我慢,是在棺材铺里出了点小麻烦,就为了这两口棺材,差点跟人打起来!”宋六擦了一把汗,抱怨道。

    后面跟着的是棺材铺的伙计,伙计上前来把棺材放下,这才道出了原委。原来宋六到了棺材铺一瞧,那铺子里现成的棺材只剩下了这两口,他还暗道自己运气好,正要掏钱,外面却闯进来两个人,说家里死了人,要立刻抬一口棺材走。

    宋六哪里能干,明明他先来的,且只有这两口现成的棺材了,要棺材嘛,自然都是因为死了人了,买卖也得按着一个先来后到来论,难不成还能论谁比谁死的更着急不成?宋六脾气急,立刻就跟那家人吵了几句,接着推搡起来。

    可那边是两个人四只手,宋六一人眼看就要吃亏,还是棺材铺伙计心眼转得快,连忙搬出了蒋奇的名头,宋六这才抢到了这两口棺材。

    蒋奇听罢这事,立时皱了眉头:“那死人的是谁家?”

    宋六一摊手:“谁家,不就刘家的那个刘老三嘛!”

    丛良在后插了一嘴:“哪个刘老三?前天被我打断手的那个刘老三?”

    “就是他啊!”

    “他死了?”丛良不由看了自己师傅蒋奇一眼,犹豫道,“他不是接好了胳膊在家养着么?怎么好好的就死了?”

    “嗨,这事说起来倒真是稀奇。刘老三光棍一个,自己在家养伤,也没个人照看,今儿早上债主上门要债,刘老三满屋子找不见,却在井边瞧见一个打水的木桶扔在地上。那债主心想他一个受了伤的,也跑不远,就又找了一遍,这一找可好,你们猜在哪儿找着了?”

    众人便问:“在哪儿啊?”

    “在井里啊!”宋六一拍手,“谁能想到呢,那刘老三竟自己掉进井里淹死了!”

    众人一阵唏嘘,有说蹊跷的,有说活该的,但说了几句就都闭了嘴,毕竟眼前的事才是正经。

    蒋奇一招手,上来两个人,帮着童瑞一起,把两具尸骨抬进棺材里,钉好了棺盖。在靠着原来的坟边的地上挖了两个新坑,把棺材埋了,又烧了香烛祭奠一番,这才算完事。

    “走,今儿个我请喝酒!”蒋奇一招呼,众人便随着他一起下山去了。宁如寄和卫甄陪着童瑞到常二的坟前拜了拜,这才往回走去。

    回到客栈已是午时,童瑞心绪不好,未吃午饭,独自回房去了。韦秀娘陪宁如寄和卫甄在桌上坐下,问起了童瑞的事。

    宁如寄看看韦秀娘认真担忧的样子,便摇头道:“这事我也不好说,掌柜的既关心童大哥,何不亲自去问他?”

    韦秀娘被说的脸色一红,摆摆手:“等他稍好些了吧……对了,宁小官不是有话要问么,我这就去叫小尹子过来。”

    小尹子腿脚不灵便,岁数不小了,却还没有个正经活计,所幸在客栈呆的时候长,干熟了小二的活,便一直留了下来。知道宁如寄和卫甄来头不小,小尹子站过来的时候还颇有些局促,宁如寄便叫他坐下说话:

    “别慌,就是问几件别人的事。”

    小尹子连忙点头:“哎,哎,小官人尽管问,我知道一定都告诉小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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