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虽然只是寥寥数语,但其中的信息量已经足够,安平郡王眼中的惊愕骇然一闪而逝,迅速转换成了惊喜交加。

    “展飞,原来,原来,咱们的孩儿还活着,这当真是上苍保佑!”

    对安平郡王这番做戏,嬴展飞恍若未闻,却是抬起双掌捂住了脸,泪水潸潸而下。

    “姜兄弟,谢谢你,救了囡囡……”

    那时的野狼岭,春寒料峭,战马受惊之后,夺路狂奔,最后停止的地方是一处荒无人烟的乱石滩,乱石滩边,急流奔涌,这般的地形,一个放在摇篮里的婴儿,出生不到一个时辰,要想活下去当真是九死一生。

    她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当时没有人相救,又会是怎样!

    姜丰年原本雄赳赳气昂昂而来,对着安平郡王的时候针锋相对半步不让,然而面对嬴大将军的泪水和感激却是瞬间冰雪向阳,那积累起来的气势半点全无,反而有些手足无措的想要去安慰对方,伸出去的一双手到了半空,又缩了回来。

    “将,将军……其实,并不,这都是应该的……”

    姜囡囡是他的女儿,为了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更何况,更何况……

    如果姜丰年不是大半脸都被胡子给遮盖住了,此时必然可以看到面红耳赤的醉人囧态。

    “这位兄台,是你救了我们的孩子,当真是恩同再造!”

    安平郡王不甘受冷落般朝前跨了一步,激动的高声对姜丰年道谢,又侧过头来,对嬴展飞道,“展飞,果然是侥天之幸,咱们的孩子还活着!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咱们找回孩子,定要尽全力弥补!”

    嬴展飞和姜丰年两个人都回头看他,宛如看一个智障一般。

    嬴展飞抹了把脸,眉头拧起,“我的女儿关你何事!”

    华炎朝子女是否承认父亲,都是要看这男子是否是生母有婚书的夫君。

    除了有婚书之外也要对子女长大有养育功劳的,才算是理直气壮的亲爹。

    在嬴展飞想来,就算生孩子安平郡王出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力又如何?既没有名分,又没有养育之恩,而且他把换子的罪名全部都推在当今皇帝头上,这说法顶多有三四成可信罢了。

    姜丰年却上下看了安平郡王几眼,微微冷笑。

    “时隔十几年,王爷自欺欺人的本事倒是越来越高明了!”

    安平郡王神色一凝,“你这是何意?”

    姜丰年望着安平郡王,微微冷笑。

    ”十几年不见,王爷贵人多忘事,大约是早就忘记了当初李代桃僵的小小侍卫了吧?”

    安平郡王头脑轰的一声,仿佛要炸开来。

    李代桃僵?

    安平郡王眼睛瞪得大大的,极力想要看清楚面前这个丑陋的男子,想要从这个人身上找出记忆里的残影……

    那是他身边的暗卫,虽然一直见不得光,但英挺俊朗得令他都忍不住心生忌妒……

    其实他当时只不过是不受宠的皇子,只不过是皇室例行公事般,分给他两名暗卫,卫十二和卫十一两个,卫十一年纪稍大,行事比较油滑,卫十二却跟他年纪相似,容貌身材都是那般俊朗,更不用说还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

    虽然地位尊卑有别,他名义上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因为种种原因,他却是在内心深处,嫉妒着卫十二……

    ”那一夜,在紫藤别院,跟将军在一起的,其实是我……”

    姜丰年声音喑哑,语速微缓,然而听在在场其他两个人耳中,都是轰然巨震。

    嬴展飞这位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大将军,此时神情也不免有些呆滞,她听到了什么!

    说起来,这些年,想起跟安平郡王这一段旧情,年纪渐长,阅历渐多,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也许从一开始,安平郡王就是心存利用之心,而她却一步步地上了钩……

    但是不管之前之后如何,平心而论,当年在紫藤别院那一夜大醉,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虽然全程有些迷迷糊糊,云里雾里,但……不失为一段令人脸红心跳身心愉快的际遇……

    然而现在,姜丰年,她亲生闺女的养父,居然说,那一夜的男人,是他!

    瞬间,她的脑子懵乱无序,然而目光却下意识朝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

    猿臂蜂腰腿长腰板壮……

    从前被刻意压下的躁热回忆,也在此时泛起。

    还记得过后几日,她偶尔回想起那夜办的坏事,好似还偷偷赞叹来着,没想到看着如此清瘦的少年,脱了衣裳倒勇猛得跟只小豹子似的……

    难道说,她当初好歹也二十大几了,被个毛头少年给耍得团团转,连睡的是谁都没整明白?

    ”闭嘴!卫十二,你这背主的东西,当年在紫藤别院,你仗着武功高阴谋行刺,行刺失败之后就背主潜逃,没想到你倒是命大,又同蛮族勾结在一起……还妄想做小将军的生父,也不照照镜子,你也配!下贱丑鬼!”

    安平郡王之前无论是愧疚还是哭诉,都始终端着,摆出他认为不失风姿的仪态来,然而被姜丰年爆出了他最不想为人知的猛料之一,他几乎整个人都要疯狂,从桌案上抄起茶杯就朝着姜丰年额头砸过去,如同泼男一般咒骂出最恶毒的词。

    ”闭嘴!”

    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打断了安平郡王喋喋不休上蹿下跳的咒骂。

    嬴展飞抬手指着姜丰年,细看那手指尖还微微颤抖。

    ”你,你你,你说那天夜里是你,你有什么证据!”

    幸好帐子里只有当时的三个人,不然连睡个男人都搞不清是谁,这事传出去,她这张老脸往哪搁?

    但是稍微一琢磨,又觉得怪异,紫藤别院那夜之前,安平郡王跟她还是亲亲密密的,就算是想利用,在还没有看出自己并不想参与皇室内斗之前,不应该是亲身上阵,多滚几次床单,好拿下她这个有实权的将军吗?

    怎么会换成了他身边的暗卫?

    难道说,当真是利用还嫌弃?

    老娘哪点比别人差了?是没腰没胸还是没屁股?持久力差?

    这事儿绝不能忍!关系到她作为女人的尊严!

    姜丰年从怀里取出他那把宝贝匕首来,一撩袍子,便半跪在地,双手递过去,面上神情简直是视死如归。

    假如将军勃然大怒,一刀把他给砍了,那也是他有错隐瞒在先。

    虽然说那时候他只是一个不得不听命行事的小暗卫。

    ”当年是我隐瞒顶替,冒犯了将军,如今甘愿受将军惩罚。”

    他身为暗卫,总是暗中保护在皇子身边,可以说皇子跟大将军,谈情说爱共处多长时间,他也就有多长时间。

    暗恋上大将军,这简直不要太容易!

    她谈天说笑的豁达,喝酒的豪爽,骑在马上的飒爽英姿……一切的一切,在他心里美如飞仙。

    然而地位所限,身为小小暗卫,也只能把恋慕藏在心里,暗自祝福将军与皇子的天赐良缘,如花美眷。

    那日在紫藤别院,他亲眼看到将军与皇子把酒言欢,眉目传情,又想到皇子暗中吩咐侍从在屋内点起了灵犀香,这灵犀香为香中上品,却有合和催欢的奇效,本是南方小国后宫中御用的奇香,难得的还有放松舒缓的补益之功……

    再看到那一对情人相拥醉倒湘妃竹榻之上,他就以为皇子终将得偿所愿,好事成双,有情人水到渠成了……才准备非礼勿视,找个角落呆着去,然而,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皇子居然悄悄的溜出了房门,对着他打了手势,等二人到了僻静之处,他居然听到皇子下的命令是:让他去!

    那一夜的美梦,夜半来天明去。

    明知道此路艰难,但他仍甘之如饴。

    只是在临别时,他偷偷藏下了那把匕首。

    此后的事态发展,似乎出乎意料,却又暗合情理。

    那如同天作之合般的一对小情人终究有了裂痕。

    一个远赴边关,另一个却开始同京城其他贵女来往。

    自那夜起,虽然是奉命行事,但皇子看他的眼神里便有了阴狠。

    他曾经想过,想个法子脱身,就到边关去,哪怕在将军身边当个无名小卒,每日都能相见,也不失为幸福。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皇子的心狠手辣。

    先中了软骨香,又被另一名暗卫突袭重创,不甘心就这般被灭口的他拼着一口气逃出了皇子府,甩开了追踪而来的侍卫,最终以毁容为代价逃出了生天……

    要说对皇子有多仇恨,其实那时也没有多少。

    他出生在京郊的小村落里,一场天灾,就没了大半个村子的人,逃难出来的他还是个六七岁的小童,如果不是皇室中人在挑选暗卫,他也早就化作白骨了。

    这一番也算是了了活命之义。

    但他始终不明白,皇子在紫藤别院为何有那诡异的命令?

    养好伤之后他就暗中打探,只是安平郡王表面看上去是清俊无辜少年,实则心似深渊,城府高深,他打探了数月也不过是心有猜测……待到后来听说大将军身怀有孕,他哪里还顾得上管皇子有什么秘密,马上日夜兼程去了边关……

    去了边城他才发现当初的想法有些简单,身为暗卫,本就是黑户,明面上的身份更是担心招来大祸,将军府里人才济济,身手好的男儿多的是,他这样的想混进去,又不被人发现身份,着实艰难。

    于是他就隐居深山,住得最靠近边境,每次听说有大战,他都忍不住站在山顶上遥遥相望……那一日,突然间心神恍惚,总觉得有大事发生,果然他在山顶上看到将军一箭射死了狄国的太子,坐下的马匹却突然受惊狂奔而去。

    他惊得一路狂奔,翻越了几座山,却并没有找到将军的踪迹,失魂落魄沿着急流顺流而上,却在河水拐弯儿的乱石滩边看到了一个婴儿。

    那婴儿小小的,肉嘟嘟的,紧紧的闭着眼,也不哭闹,本以为没气了,却在他抱起的时候,挥舞起小胖爪,软绵绵的拍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心都融化了。

    他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家的,小身子就裹了块破麻布,是附近山里人家纺出来到集市上换盐的,根本看不出什么线索,但他莫名的就觉得这孩子跟将军很有些相似,仿佛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珍宝……

    没过多久,消息传来,将军母子平安无事。

    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失落,失落里又带着庆幸。

    在他心里,这个孩子就是他和将军亲生的……

    嬴展飞一把抓过那把宝石匕首,果然正是当年她买来想要送给心上人的礼物,只是那夜乱情忘性,一直没有送出去,等后来再找就不见了踪影,再后来就是她跟安平郡王两个大吵一通,分道扬镳。

    再看安平郡王那份歇斯底里,嬴展飞心里已经相信了。

    她看看眼前的姜丰年,再瞥一眼安平郡王。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怒。

    虽然在华炎朝生父并不算什么,但她的宝贝女儿不是安平郡王这一肚子坏水儿的男人的种,而是姜丰年这样内外事一把抓的好男人的,原本以为是养父,谁知却是亲生的……这种转折也算是喜事……吧!

    嬴展飞一扬巴掌,清脆的声音在帐内响起。

    挨打的是姜丰年,这一巴掌完全没有放水,实打实的力气,那没有被胡子遮住的部分顿时肿了起来!

    安平郡王瞧在眼里,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看吧!贱奴就是贱奴,曾经长得英俊身板健美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又老又丑?

    姜丰年并无恼意,半跪在那,眼巴巴的看着将军,似乎还想把另外一边脸也凑上去。

    这种事,换谁被骗了也不可能云淡风轻,要是有女人骗他,假如不是将军的话,他就是杀人的心也有了。

    ”你骗了本将军,这一巴掌,扯平了!”

    嬴展飞瞪着姜丰年,忽然就是灿烂一笑,脸上寒霜乍融,愁怨尽散。

    ”还不赶紧起!一会儿让囡囡进来看见,还当是本将军欺负你了!”

    姜丰年起身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这个时候,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人影,囡囡是谁,他认识吗?

    ”你,你们,展飞你!”

    安平郡王指着二人,只气得面青唇白浑身颤抖,仿佛这两个是给他戴了绿帽子的狗男女。

    不过他这番举动也终于得到了嬴展飞的关注回头。

    ”你当初是怎么想的,想要给本将军送美人,直截了当不就好了……本将军又不是不收。”

    回忆起那梦里的酣畅淋漓,忽然热意缠绵上头,有些微醺了……

    何必多此一举,弄什么李代桃僵的戏码?

    这句话给了安平郡王致命一击,安平郡王一言未发,噗的吐了口血,晕倒了。

    虽然跟这个男人有些恩怨,但他的身份毕竟是郡王,如果真的丧命在这里,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嬴家军虽然勉强算得上兵强马壮,可惜太穷了,穷的打不起仗,要想缓过神来,怕是还需要很多年。

    嬴展飞走上前去,替安平郡王把了下脉,发现他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晕了过去,倒也没有大碍。

    于是就松了口气,摸摸下巴,斜眼瞅着姜丰年。

    ”姜兄弟可能为我解惑?”

    姜丰年默默的上前接手了安平郡王,头也不抬,就听他低声道。

    ”当年,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安平郡王在此时昏倒,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不然如果听到这句话,那吐的就不是一口血了。

    然而饶是如此,这个答案也震撼了嬴大将军。

    大将军惊得抬起头来,目光刚好与姜丰年对视。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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