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九年

    华盖殿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杨士奇逝世,这位五朝老臣终于走完了他漫漫人生中的最后一程,消息传至京师,朝野皆惊,哀声遍地。英宗朱祁镇念其一生忠贞,亲发悼文,追赠太师,谥文贞,昭告天下,举国哀悼。

    紫禁城,内务府

    透雕荷花的太师椅上正坐着一位老人,那人身形清瘦,面上无须,头发已有些花白,正斜躺在椅子之中,两**叠,架于身前黄杨木桌之上。双目微睁微瞌,嘴上哼哼唧唧,也不知唱的是何曲调。木桌之侧,正跪着一人,只见那人身着蟒袍,腰悬玉带,却是锦衣卫服侍。他俯身在地,作叩拜之状,口中听着老人所哼小曲儿,却是一动不动,不敢有丝毫不耐烦之色。那老人一曲作罢,才出声道:“马大人,这身官服穿起来可有不同啊?”语音尖细,入耳犹如针刺帛革,原来是一位宦官。

    只见那马大人听得此话,如蒙恩赐,这才恭恭敬敬抬起头来,献媚笑道:“这身官服穿在下官身上尤其舒服妥帖,便如量身裁制一般,下官从此便不想再脱下了。”那老人哈哈大笑,起身行至马大人身前,将他扶起道:“既然马大人这么喜欢这身官服,那老夫便将它送与大人,以表贺礼,祝大人再次高升,晋锦衣卫指挥使之职。”马大人一听,再此拜服在地,头如捣蒜,口中朗声道:“马顺多谢王大人栽培,今日之后自当为大人马前之卒,任大人驱使,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原来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权倾朝野的当今第一权宦,王振。只见他一展袖袍,点头笑道:“马大人快快请起,今后你我同朝当差,便免去这些虚礼罢,日后还尚有依仗马大人之处,还望大人记得今日言语。”马顺忙道:“下官皆因大人栽培,方有今日之地位,大人这般说,真是折煞下官了。如今锦衣卫皆入我手,大人若有所为,只需吩咐一声,下官定会为大人办得漂漂亮亮,绝不拖泥带水。”

    王振听他所言,笑道:“如此甚好,不枉老夫对你一片期许。”马顺又道:“如今杨士奇已死,朝中上下再无阻碍大人之能士,大人便如雄鹰扬翅,从此天高海阔,任凭翱翔也。”王振听他将自己比着雄鹰,心中甚喜,嘿嘿笑道:“这杨士奇一直与我作对,可惜呀可惜。我虽斗不过你,但你却活不过我。”说罢仰天长笑,恣意狂放至极。马顺等他笑完,逢迎道:“大人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集天下权柄于一身也,以大人今日之虎威,便是再过百年、千年,亦能生龙活虎,怎是那区区杨士奇能比得。”

    王振知他迎合自己,也不点破,说道:“再活百年、千年,也非难事,只待我找到那‘凌虚奇术’便是神仙也能做得,此事你当须留意,如能找到仙术,日后你我二人,堪破生死之谜,共享这荣华富贵至天长地久之时,那是何等快意。”马顺忙道:“属下自当尽心竭力,只是......”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又道:“听闻萧千绝这次临江北望山之行,空手而返,那《农耕伐渔图》从此残破不全,这该如此处之?”

    王振听他提起此事,面色一变,恨声道:“这萧千绝还号称大内第一高手,连区区几个江湖人物都摆不平,只怪老夫曾轻信了他,听闻冷弦之子还尚在人间,想必他或许知晓冷谦下落。”马顺道:“俱属下所知,他在徐州时曾和杨士奇密谈过,那时方知他爹娘死因,如此看来,或许并不知晓。”王振怒道:“这么说,这线索便从此断绝了么?”马顺忙接口道:“不过俱曹少吉曹大人所闻,此子曾带《农耕伐渔图》上过少林,这次在铁剑门又有他踪迹,想必杨士奇曾告诉过他其中秘辛,也未可知。”

    王振道:“此人叫何名字?”马顺忙道:“这人叫冷凌秋,曾拜师玄香谷。好似全无武功,若要捉拿此人,想必并不麻烦。”王振又道:“从何处得来消息?”马顺答道:“太湖水寨,当时这小子曾帮太湖水寨七寨主陆封治伤,太湖贼寇被风犰带人擒拿之后,才得此消息,想必不会有错。”说完双目一皱,又道:“不如我派人发出海捕文书,依我锦衣卫之众,我不信这小子能跑上天去?”

    王振见他对此事也颇为上心,轻笑道:“想必萧千绝也在追拿此人,这老匹夫从头到尾一根筋,朱棣死了那么多年,他还放不下此事,想必比你我还要着急。”马顺道:“如让他先找到此人,夺了那‘凌虚奇术’该如何是好?”王振道:“此事大可放心,这事只有你、我、杨士奇三人知晓,现在杨士奇已死,世间知晓此事唯你我二人,你我不说,又有何人能知?”马顺微微沉吟:“翎羽山庄邓百川可知此事?”王振哈哈笑道:“邓百川和萧千绝一路货色,只知传国玉玺,怎知另有秘辛?邓百川想要权势,到时便赏他一个官做,此人箭法无双,日后或许还有用处。”说完见马顺还不知如何安排,又道:“你先发文书缉拿冷凌秋,暗中再派人留意萧千绝,他如有异动,无法禁制之时,再让‘魅影卫’出动。”

    马顺一惊,道:“魅影卫?这不是大人身边护卫么?”王振道:“萧千绝武功奇高,当今能制住他之人,非‘魅影’莫属。此事就此定了,你去办吧。”马顺见他已然安排妥当,当即领命而去,走至门前,忽然想起一事,回身道:“现在杨士奇一死,那杨稷该如何处置?”王振冷哼一声:“这小子为非作歹,狗胆包天,当年有他爹撑腰,没拿住他行凶证据,今日我看还有谁敢为他说话?三月之后,找个由头,将他下狱,谁敢求情,一律论罪连坐。”

    马顺知他意思,若敢求情之人,自然是杨士奇一党无疑,到时候将杨党连根拔起,从此这朝堂之上,便再无异言。想来当初跟着王振,却是跟对了人。今日又坐上锦衣卫指挥使这把大椅,这满朝文武已有大半是自己人,想来辛苦半生,苦日子终究是熬到了头,从此荣华富贵更是手到擒来。想到此处,满脸笑意,口中道:“下官已知该如何作,请大人放心,三月之后,朝堂之上,唯大人一言耳。”说罢转身而去。

    王振见马顺走远,冷冷一笑。又回身躺在那太师椅上,口中哼哼唧唧,接着唱他的曲儿。心中默念:冷凌秋、玄香谷,嘿,前日有人来报,朱祁钰这小子曾派汪瑛去玄香谷走了一遭,这小子是想干嘛?莫非此事走漏了风声?嗯,不可能,绝无可能。不过他自从太湖回来之后,对我总是恨眉恨眼,我有得罪他的地方么?我现在虽然大权在握,但是他到底是王爷,还是不和他作对为好。不过还须知己知彼。想到此处,顿时睁眼叫道:“来人。”

    话音刚落,便见一人无声无息,飘然而至,也不知他开始时藏于何处?那人作仆从打扮,一张脸上平凡无奇,毫无一丝特点,只怕见过之后,转身再见时便不会认得。他对王振低头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王振道:“查探金吾左卫指挥使汪瑛,看他去玄香谷究竟意欲为何?”那人低声道:“是。”话音一落,便如一阵清风,转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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