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是首次来璟王府,走在中路时不由得打量了眼这威严庄重的府邸,处处隐着天家之威和奢华,一派富贵。

    他在心里想,不管皇帝再如何不中意这个皇弟,璟王这亲王享受的待遇是丝毫不亚于帝宫。皇帝给璟王修这府邸倒是用了不少心思。

    凌昊被王府下人带到半途时,戚安便迎了上来,恭敬的请他到正厅入座。

    不过才上了茶,沈沧钰那边带着王培已来到,凌昊想起身行礼,被他抬手制止了:“凌将军不必行那些虚礼。”

    凌昊是那种中规中矩的人,君臣尊卑分得异常清楚,仍是朝他一礼。沈沧钰心中有些无奈,却只能由了他。

    两人再度落座,沈沧钰用余光看了身侧高大的男人。

    因着是他开口要人暗中前来,凌昊很简单穿了身藏蓝粗布衣,脚边还有个斗笠,应该是乔装成给璟王府送柴火一类的。可这粗布衣亦丝毫不折他威武将军的气势,只是坐那都能显出他气吞山河的魄力来。

    沈沧钰暗暗看两眼,犹豫小会,才开了口:“今儿请凌将军来,一是有为东真与鞑国联合之事,那布防图我已仔细看过,实在是精妙。不过我拿大又添改了两处,还请凌将军过目。”

    他说着将图纸递了前去,凌昊打开细细看着,越看越激动,突然一拍桌子。紫檀木打造的桌几发出嘎吱一声。

    “妙!王爷这几处改得妙!我与犬子研究了几日,不如王爷这种出奇不意,虚虚实实,兵不厌诈,又能前后呼应灵活变动。想不到王爷对排兵布阵有如此独妙的见解。”

    凌昊连说几个好,沈沧钰看着他突然就拍在桌几上的大掌,敛了敛神,谦虚道:“凌将军谬赞了,凌二公子年纪轻轻对布阵的见解才叫独特,若有机会,我倒想与他好好请教。”

    儿子被夸,凌昊嘴里说着哪里哪里,脸上的与有荣焉可是丝毫不谦虚。

    沈沧钰唇角露着浅浅的笑意,“对了,还未恭喜凌将军被任为总兵一事。”

    “这有什么值得恭喜的。”凌昊摆摆手,神色肃穆。“职权越大,责任越大,这一仗也叫人丝毫不敢放松。说出来也不怕王爷笑话,我凌昊一生征战沙场,这次却是我最不轻松的一次。还未上战场,我这心都已有些焦乱。”

    辽王请的战,皇帝任了他为前锋总兵,虽是副职,最高指令仍是威远侯,可他面对的是压迫着国家边疆最后一处界限的大军。两国联军,压力之大说不担忧是假的。

    他大不了战死沙场,也不求马革裹尸,可他还有家人……凌昊难得在外人面前显出愁虑,兀自叹了口气。

    沈沧钰不得不承认凌昊是看事情极透彻的人,只是他先前口述了些利弊,已看到此战潜伏的危险,与敌我差距。可沈沧钰对他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前世未有筹谋,他都能在险境中掰回一局,虽是九死一生却已极为不易。何况前世他被排挤,兵力最少,面对的敌军却是数倍,这样一位猛将,今世应该如虎添翼才是。

    “凌将军多虑了,且平常心态应对就很好。”沈沧钰想了想,对凌昊这种谨慎又有能力的将才,也只有宽慰一两句。

    如若凌昊真是那种还未上战场便怕怯的人,那也不会立下赫赫战功,他顾虑的,怕还不是战场中的事。或许他可以顺势提一提?!

    沈沧钰从凌昊神态中推敲出他的真实想法,视线落在他还放在桌案上的大掌,却又踌躇起来。

    凌昊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已爽朗一笑:“王爷所言极是,我这是犯了兵家大忌,长起他人志气了。”

    沈沧钰跟着笑了笑,端茶抿了两口:“让凌将军百忙中前来,也还有一事,是关于挽挽的。”

    “小女?”凌昊并未对他喊自家女儿闺名有觉不妥,略思索道。“可是因为小女在王府花园后起了疹子一事,说来,臣还得谢过王爷照顾病中的女儿。”

    谢过……实在不必,沈沧钰对上凌昊清亮的目光,抬手端了茶,又喝一口才说,“将军实在不必与本王客气,此事挽挽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替人受过了。”

    凌昊听着脸色霎时就变了,疑惑看向璟王。那动作优雅搁下茶碗的男子道:“是小姑娘间的矛盾,郑同知家的嫡女与闵佥事的嫡女不对付,郑家女下了计却是让挽挽受了罪。我已对郑家女小惩大诫,郑家想来也会上门给你个说法。”

    郑家父子自那日见过他后便再无消息,郑家也被他的人围得跟个铁桶似的,郑同知正常到都司应卯,没有与外人有过多接触和送信,应该是有决定了。

    听到事情居然还有内情,更是涉及郑家,凌昊拧紧了眉:“王爷是对外边都瞒住了吧。”

    “自然。”

    凌昊便道:“小女亦无大碍,这般便好。”

    凌昊心中虽有怒意,却极理智,也明白沈沧钰瞒下的做法。现在正是备战阶段,郑同知身在要职少得要并肩作战,何况郑家靠拢着威远侯,对他的态度本就模棱两可。不过于激化矛盾是好的。

    见凌昊心里透亮的,沈沧钰点头,沉默片刻后试探着问:“挽挽也快及笄了,不知凌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

    什么想法?

    凌昊一怔,半会明白过来问的是女儿的亲事,神色霎时严肃:“让王爷跟着费心了,内子曾属意过几家,最后却都不尽人意。婚姻大事,总该是要慎重些。”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他女儿,他宁可再慢慢相看,也不急于一时。

    “这便是还未有相看好的……”沈沧钰轻轻说一句,看向他。“我向凌将军举荐一人可好?”

    这是要保亲?凌昊闻言想了想,问道:“是哪家才俊?能得王爷如此看重。”

    沈沧钰微微一笑,站起身郑重朝他揖礼,“是我毛遂自荐,凌将军觉得我如何。”

    毛…毛遂自荐?!凌昊神色错愕,大掌无意识紧紧捏在了椅子把手上,沈沧钰又听见嘎吱一声。

    沈沧钰依旧弯着腰,抬了眼皮偷偷打量面前的人,凌昊还在怔怔然。他垂了眸,又道:“可能是有些突然,我却是深思熟虑,请凌将军将挽挽许配于我,我定待她如珍似宝,绝不会委屈她一分。”

    “哦……”凌昊这回终于有了反应。

    哦?沈沧钰听着这单调的音节,不由得再看他一眼,那威风八面的常胜将军正坐在椅中,怔呆后的他神色居然异常平静。

    这算什么答复?

    沈沧钰迟疑着,随后心一横,想索性追问到底。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如何他都是要将小姑娘娶回家的。他再次朝凌昊揖礼,想再表达自己的真心与诚意,却有王府管事匆匆跑到廊下,咚一声便跪下着急道:“王爷!有旨意到!”

    守在门处的王培正欲斥他没规矩,听闻此话亦惊得直看向屋内。才弯下腰去的沈沧钰眉心一跳,凌昊那已道:“王爷先处理要事为紧。”

    说罢他已站起身来。

    沈沧钰心中着急他的答复,想要与他再说明白,凌昊又问:“请问王爷,内子与小女在哪处?”

    “凌将军……”沈沧钰喊了一声,管事焦急的声音再度传来:“王爷,那传旨的锦衣卫已进了府。”

    该死!

    沈沧钰眉眼霎时冷了下去,心中一动,察觉到有些不对。

    锦衣卫带着指意前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陈奇近来可没有传信!

    他侧头便撇见王培身边还立着秋彤,他朝凌昊说:“我先带凌将军到挽挽那处,正好我要回院子更衣接旨。”

    凌昊沉默地点头,在他比了个相请的手势后落下一步跟在后边。

    沈沧钰领着他脚步匆匆,好几回欲想在路上继续先前所说之事,可他只要一回头,凌昊便会停顿立在他身后。几回之后,沈沧钰心微沉。

    凌昊的态度应该是抗拒的。

    两人一直走在王府中路,在看到围着重重楼阁的院子,凌昊又停了下来。

    “王爷是否带臣走错了。”

    沈沧钰闻言回头看他,“因为事出突然,挽挽就近在这处叫人来看的诊,便在这住下了。”

    “哦……”凌昊撇了几眼王府正院,又给了一个音调的音节。

    沈沧钰这会心头都有些发毛。

    凌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可时间又不允许他再多说话,只得压下心间的焦虑将人带进院子,让秋彤引人去了东厢,他回正房匆忙更衣。

    凌昊在门槛前踉跄了一下,又面不改色进了屋。

    听到秋彤通报,挽夏已欣喜地迎上前,直接跑到了高大男子的身前。大声地喊:“爹爹!”

    凌昊听得甜甜的声音,视线落在女儿脸上好大会,才颤着声应了声。

    什么叫并无大碍?!她女儿白细的脸上,红着的一块块是什么!!

    苏氏此时也从里间来到父女跟前,可她还未来得急说话,凌昊已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夫…夫人。”

    在丫鬟婆子还有女儿的面前被抓住手,苏氏闹了个大红脸,忙要甩开他。可他却是越抓越紧,然后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拽进里间,槅扇在下刻也被嘭的关上。

    立在外间的挽夏睁大了眼看紧闭的门,这……她爹爹拉着娘亲,关上门,是要做什么?!!

    屋里伺候的也被这幕弄怔愣了,下刻却都又垂下头,当自己啥也没看见。

    苏氏被丈夫一直拉到百蝶戏花的屏风前才算停,她红着脸踩了他一脚,“你这是做什么,还关门,我还要不要见人了!”

    凌昊感觉脚尖微微地疼,朝她道:“夫人,你再踩我几下。”他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不真实。

    苏氏盯着傻愣愣地汉子一阵无语。

    这人练兵练傻了吧。

    可凌昊半会又没有了动静,苏氏甩不开他手,看了几眼紧闭的门,气得真抬脚踩他。

    凌昊这时将她手捏得更紧了,恍惚地说:“女儿的脸是要好不了吗?所以璟王提亲,是觉得累着女儿,要负责?!”

    什么叫女儿的脸好不了,苏氏直接就呸他一口,可呸完才意识到丈夫后面说的是什么,见鬼了一样看他。“你说谁提亲,谁要负责?!”

    “璟王啊,璟王刚才要我把挽挽嫁给他……”高大的男子表情很平静,语调却微微发颤。

    苏氏吃惊得猛退一步,她忘记了自己手还被人捏着,这一退倒是抽回了手,可却失了重心直接往屏风那仰去。

    里间传出一阵重物砸落的动静,伴着苏氏的惊呼,凌昊的喊声。挽夏在外边听得手一抖,再也待不住推门冲进去。

    可只是推开门,她又退了出来,嘭一声再将槅扇关上。

    屋里的人偷偷抬眼看她,只见她傻傻站在门口,视线不由自主又落在紧闭的门上,猜测她是见着什么。

    而屋里,没急时捞着人还将自己家夫人压在身下的凌昊手忙脚乱爬起来,将苏氏也拉起来不停问可有摔着。苏氏方才好像是看到了女儿冲进来的,可转眼人又不见了,刚才两人那样……那是一个什么狼狈模样,是被女儿全看了去吧?!

    苏氏连耳根都泛了红色,好在思绪还算清明,知道什么事情轻重缓急,阻止还要检查她背后骨头的凌昊。焦急道:“你快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璟王提亲!”

    经过一遭变故,凌昊终于恢复正常,神色有些难看地说:“璟王……刚才在前厅,说要娶挽挽……”

    “荒唐!两人那是什么身份!”

    凌昊顿了顿,想的可不止这些,“这层暂且不提,皇上那能允吗?”皇帝若知道璟王有这样的想法,他又该如何想凌家,如何去想女儿!

    这事根本就不妥!

    苏氏此时也想得有些多了,近的有璟王让女儿帮忙待客的,远的有来北平路上的事……越细想脸色越苍白。

    璟王这心思究竟是什么时候起的,他们一点也未察觉,还一而再让女儿与他来往。如今女儿还住在人家的正院,苏氏怎么想有都种送狼入虎口的感觉,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我们快回去,现在就走!!”

    如今璟王府在她眼里就是虎口狼窝,女儿再待一会都会被人吞了似的。

    凌昊亦有这样的决定,心中更是堵着口郁气。他先前在璟王不是拿他当兄弟,而是想要喊他爹的震惊中,眼下反应过来,有种被人窥了宝贝的愤怒。璟王要喊他爹,他还不想应呢!

    夫妻俩意见相同,苏氏开了门就是吩咐顾妈妈收拾东西,凌昊却大手一挥道:“不必拾了,我们走!”说着就去拉还有些傻眼的女儿。

    苏氏忙又扯住两人,回头吩咐:“给小姐带上帷帽!多蒙两层纱!”女儿的脸如今还未痊愈。

    凌昊这又低头打量女儿,心疼得难于复加。不是璟王,女儿如何会来王府,如何会遭这样的罪,这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凌昊心疼着,迁怒着,见顾妈妈手脚利索给戴好帷帽,二话不说拉着女儿就要离开。

    “您这是做什么?”挽夏被父母闹这一出有些莫名,有些不安,抽回手立在原地。

    夫妻俩对视一眼,凌昊柔声道:“我们先家去,回去后爹爹再慢慢与你说。”

    “可就是再有急事要走,也得容女儿与七皇叔说一声吧。”挽夏不动,眼前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清楚。

    “应天府那这有旨意来,璟王接旨去了,我会派人与他说一声。”凌昊背对着女儿蹲下身,也不管她想要再说什么,直接就将人带到背上站起就走。

    女儿都快及笄了,这也该避讳的,可他顾不得了。他不想让女儿再呆在这璟王一刻,何况这处是正院!

    女儿难道一点也没有察觉璟王的心思?还是说女儿是清楚的?!

    凌昊强势不已,挽夏心中越发不安,可她生生忍了下去。她爹爹与沈沧钰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

    而且这个时候皇帝有旨意,又是要做什么?!

    在父亲宽厚的背上,挽夏思绪转了一圈又一圈。

    秋彤秋露见此已暗中让人去寻戚安,她们可不敢眼睁睁就放了温娴郡主离开。凌昊背着女儿脚步快而急,苏氏在后边被丫鬟扶着小跑才能跟上,可凌昊走了片刻就发现不对来,他寻不到刚才前来的路线了。

    挽夏已经想了许多可能,猜测到最大可能是她爹爹知道了她与沈沧钰的事,心中也生了乱。

    就当凌昊发现寻不到路线时,戚安已赶到,拦下众人:“凌将军,您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大可与小的说。郡主脸上还伤着,不宜见阳光和吹风,您也得顾着她些不是。”

    凌昊冷着脸,“给老子让开!”

    戚安不动如山,态度依旧恭敬:“小的不敢,还请凌将军先稍坐,等王爷接完旨。”他家主子在前厅说的话他听得分明,哪敢就这样将人放走。

    许久未见敢拦他的,凌昊也是来了脾气,一言不合抬腿就攻他下盘。

    见人还背着他家王爷的宝贝疙瘩就招呼上来,戚安哪里敢还手,只能躲开他不讲情面的凌厉攻势。苏氏在边上看得心惊胆颤,挽夏在两人交手几招就被晃得头晕,忙喊道:“爹爹,你再转我要吐了!”

    闻言,凌昊瞬间就停了下来,戚安喘着气,心中暗暗记住挽夏这份情。温娴郡主再晚上一些开口,他真要吃亏在凌昊脚下。

    这边两方还在对峙互不相让,沈沧钰捏着明皇的旨意,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来传指的锦衣卫指挥使刘慎皮笑肉不笑的道:“皇上要微臣转告,预祝璟王大捷。”

    “臣弟谢过皇兄。”沈沧钰眉目清冷,淡淡回一句。

    刘慎又打量了几眼璟王府,赞道:“王爷府邸好气派,便是宫中也不过如此了。”

    沈沧钰眸底闪过讥讽:“也是皇兄厚爱特赐此府邸。”

    刘慎便也不再说什么,朝他一拱手,“微臣身上还有别的差务,先行告退,微臣亦祝璟亲王大捷。”他说罢,大掌握住腰间的绣春刀刀柄,转身大步离去。

    “锦衣卫果真放肆。”王培见人绕过影壁,对他离去前那无声的施威非常不满。

    沈沧钰捏着圣旨,沉默冷笑着。

    皇帝居然派他与威远侯守镇守大宁,还是接着旨意饥渴出发,这实在是出乎人意料。皇帝就不怕他功高盖主,再添威望?!还是说这旨意,不是出自他那日日寻仙道的皇兄?!

    刘慎来传旨,陈奇那丝毫没有动静……沈沧钰略微思索,已深知此事蹊跷,旋即再度冷笑一声。

    有些人,还是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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