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宏雅隔天被转入普通病房。

    她年轻尚轻,四十多岁,又抢救及时,倒是没出现什么并发症和后遗症,只要安心休养段时间就能完全康复。

    宋媛媛松了口气,又仔细询问了主治大夫一些注意事项,看时间已经快中午,想到刚满12岁的弟弟,就打算回去看看。只是刚走出病房,就看到表姐苏婧带着十几个人凶神恶煞的自走廊的另一头奔过来。她心里咯噔就是一下,知道来者不善,不用示意,身边的六名保镖已经依次排开,严阵以待。

    两相对垒,苏婧面孔扭曲的指着保镖后面的宋媛媛骂,“野种!贱|货!你一家没一个好东西!今天我要给我爸报仇!”说着不等宋媛媛回应,手一招,“给我打进去!打死打伤不,”

    “胡闹!”

    苏宏信威严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打断了她嚣张的后半句。人群主动分开,苏宏信带人走过来,先看了眼双方的阵仗,冷着脸质问侄女,“你姑姑在里面躺着,你发的什么疯!”

    要是往常,苏婧可能也就怂了,但现在,她理直气壮,“二叔,这个时候你还偏心他们!我爸尸骨未寒,死的那么惨,我过来给我爸讨个公道有什么错!”

    “你这是讨公道的样子?”苏宏信皱眉,“在事情没有盖棺定论前,你倒是先给人打上了标签。何况就算事实确凿,冤有头债有主,里面躺的是你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亲姑姑,这个是你亲妹妹!有本事去警局闹,在这儿上蹿下跳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苏婧也冷笑起来,“二叔,你也不用在我跟前摆长辈的架子,两口子一张床睡着,我姑跟他宋平渊感情怎么样咱们都心知肚明,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傻子都不会信!你要是冥顽不灵,那我没办法,反正这口气我今天必须,”

    “姐!”

    苏锐脸色不好的走过来,扯住自家大姐的手臂,“你跑这里做什么,妈知不知道你出来?”

    “要不是我妈说漏了嘴你还想瞒我多久?”苏婧不高兴,“阿锐,你是咱家长子,别一点出息都没有唯唯诺诺,现在事情终于真相大白了,说到天边呢也是咱家占理,小姑跟那个宋平渊根本就是蛇鼠一窝,宋平渊这会儿咱们够不着,先来找小姑讨个说法总不过分吧?”

    苏锐头疼,“小姑正病着,万一气出个好歹,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又压低声音,“现在这种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这两天安和股票一直往下跌,你再这样闹一闹,姐,大局为重,你放心,如果警方真的盖棺定论,到时我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苏婧还是不乐意,她最近一直被亲妈拘在家里不让出来,好不容易瞅到空隙偷跑过来,就是为了找人出气,这么灰溜溜的回去算怎么回事?面子往哪儿搁?何况也有点看不上弟弟的息事宁人的态度,他作为一家之主脾气这么软和,以后谁还会把他放在眼里?

    “小婧。”

    这么正僵持,苏母张芬也在这时赶了过来,苏婧看到亲妈立马怂了,苏宏信看到大嫂,也是神色一缓。

    撇开保镖,正主五人进了病房。护工识趣的离开,宋媛媛找出一次性纸杯倒了水,张芬握住她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媛媛,你姐姐就是这么个急脾气,又冲动不爱过脑,她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宋媛媛苦笑,“大舅妈,您别臊我了,大姐没错,要是我,我可能也忍不了。”

    苏婧直接翻了个白眼。

    张芬叹气,“舅妈知道你是好孩子,这几天没少受委屈吧?今天舅妈把话撂这儿,不管你爸是不是真的凶手,你和淘淘还有你妈我都认,以前是一家人,以后也是一家人。”

    宋媛媛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

    苏宏信眸光微闪,主动插话进来,“大嫂,平渊这事儿你怎么看?”

    “我没什么见识,但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张芬语气平淡,“平渊若是不清白,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察觉到宋媛媛的瑟缩,她握住外甥女的手紧了紧,“媛媛,你别怪舅妈不念亲情,死去的毕竟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

    ……

    苏写意来之前,曾想过再见到姑父,是否会控制不住上前厮打。

    但没有,她很冷静,就连心跳都没有过度的加速。

    宋平渊今天要比之前见黎鹤轩时要更憔悴也更狼狈,衬衫皱得不成样子,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眼底青黑一片,一下子像是老了五岁不止。

    他确实不年轻了。

    “写意,我就知道你会来。”

    宋平渊脸上带着浅笑,声音有些沙哑,但语速舒缓,依然好听。

    苏写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他,却不打算开口。

    宋平渊也不以为意,“能帮我要杯水吗?”他话音落下,片刻有人推开审讯室的房门,送了杯温水进来。宋平渊接过却没立即喝,看向另一侧的黎鹤轩,“黎先生能否回避?”

    黎鹤轩表示拒绝。让他放任娇弱的未婚妻和个危险的杀人犯单独相处,当他傻吗?

    宋平渊似不想放弃,想继续说什么,苏写意终于没法儿再沉默下去,“不是要讲故事?我晚会儿还要回去喝药,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我就知道你这小丫头脑子最聪明。”宋平渊笑起来,颔首说,“对,讲故事,确实是讲故事,在我讲之前,我建议你最好坐下。”

    “没什么可以更遭了。”苏写意冷漠的说道。

    宋平渊抿了口杯中水,头微微向后仰,目光似乎投向半空中虚无的某个地方,眼神显得悠远深邃,“我有个妹妹,”虽然只是个简短的开头,但苏写意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他要说的的东西可能她无法承受。

    黎鹤轩似乎也意识了这个,手搭上她的肩,无声询问。

    苏写意当然不可能中途遁走,她迫切的想要知道原因,如果只是为了安和就做到这一步,那宋平渊实在太过疯狂和不理智。但印象这位姑父却不该这样利欲熏心眼皮子浅。

    “坐下吧,你脸色不太好。”宋平渊再次出声建议。

    这次苏写意没再逞强。

    宋平渊没再停顿,接着刚才未完的话继续下去,“我有个妹妹,比我小五岁,长得很漂亮,大眼睛双眼皮,鼻子又高又挺,嘴唇粉嘟嘟的好看,笑的时候脸颊两边会露出小小的酒窝,很可爱。”

    “我父亲身体不好,常年卧床,家里没什么亲戚,是母亲含辛茹苦拉扯我们长大,后来父亲去世,母亲也因为多年积劳成疾死于心脏病突发,那年我十二岁,妹妹八岁,因为没有亲戚收留,被好心邻居送到了福利院生活。”

    “一年后,我妹妹被人对中年夫妇领养,那时我原本不想和她分开,但那对夫妇保证每周会让我们见一面。”说到这里,宋平渊突然自嘲的笑了笑,“想想真是傻,把别人随口的保证当做圣旨,人心这东西,最不可信。”

    “自那以后我和妹妹断断续续见了三四面,后来那对夫妻就没再出现过。一晃过去八年,我二十岁,被人资助考上了首屈一指的大学,那年我大三,因缘巧合见到了当年收养我妹妹的夫妻。彼时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我这人疑心重,做一件事前喜欢知己知彼,谋定而后动。又因为这对夫妇当年的爽约,对他们,我本身就有顾忌,所以没有匆忙相认,而是先从侧面做了调查。”

    “八年时间,十二岁的孩子长到二十岁的青年,改名换姓,又只有几面之缘,那对夫妻早就把我忘了。就算面对面说话,他们也想不起我这个人来。那天,我终于从查到这段夫妻的大女儿在三年前因为意外去世,十二岁的孩子,在城市生活,却是淹死的。”

    他将目光收回,放到苏写意身上,“当时我就想,这怎么可能呢?我妹妹六岁就会游泳了,在水里像个小鱼一样自由自在,就算说她喝水杯呛死都比说淹死更让我信服。”

    苏写意下意识想要去分析,隐约觉得这件事可能就是所有事件的□□,但信息量太少,并不能想出个所以然。

    宋平渊又抿了口水,声音幽幽,“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何况妹妹是被领养,并非亲生,社会上总有些这样那样关于养父母如何虐待子女的传言,这让我不得不去想,是否我妹妹的死并非意外而是人为?或者是因为他们的不作为导致?于是开始小心翼翼抽茧剥丝一点一滴的调查起来,从夫妻两人的身份背景进而往前延伸,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查到了蛛丝马迹。”

    “写意,在你印象里,你的那位父亲因为是位不可多得的慈父?”

    苏写意心里咯噔一下,唇抿了抿,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头。

    宋平渊微哂,“你小时候长得与我妹妹很像,都是大眼睛双眼皮,白白净净,漂亮又可爱,你刚出生我就很喜欢,比我自己的女儿还要打心眼里疼爱。但你的命比她好太多,她少年早逝,又命途多舛,短短十二年就走完了一生,而你是天之骄女,父亲的掌上明珠,被人小心呵护生怕遭受丝毫委屈。”

    “有时我会想,为什么世道要这样不公,同样是漂亮的女孩子,生命却分了贵贱高低。你无忧无虑,她却寄人篱下,你可以肆无忌惮,她却必须小心翼翼,你有爱你如珠的父亲,而你的父亲却毁掉了我妹妹!你父亲,”宋平渊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起来,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完最后半句,“他-奸-杀-了-我-妹-妹!”

    “不可能!”苏写意反驳的话脱口而出,“你胡说八道!我爸不是那种人!”

    宋平渊呵了一声冷笑,他表情回归正常,就好像上一秒的阴沉扭曲是别人的错觉,没和苏写意争执,声音平和的继续说下去,“没有十足把握,我不会随便给人乱泼脏水。噢,忘了告诉你,那个领养我妹妹的家庭姓夏,他们有个女儿叫夏翎,比你年长几岁,长得白净漂亮,而你父亲在她十五年那年就占了人家身|子,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夏家生意失利举步维艰的时候你父亲要偷偷资助人家?善心?呵呵,苏宏文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知道夏家为什么会这么破产吗?是因为我,夏翎那个傻姑娘却偏偏把我当做好人对我言听计从,她生下了你爸的孽种,诱|惑了你大伯与堂哥,那两个可都是夏翎的入幕之宾。苏家因为私生子离心离德,我只是略施小计,就堂兄大伯就争相效仿,瞧瞧你二伯和王建柏车祸后的利益链,真是群自私自利的傻子,以为支开了碍眼的家伙就能手眼通天?”

    “写意啊,你大概不知道,安和的流动资金有三十亿去向不明,少了这三十亿,再加上因为我这边事发带来的一系列变故,你们苏家引以为傲的依仗很快就要成为昨日黄花,我真想看看你们苏家从云端掉落地面时的窘迫样子,一定很搞笑。”

    他脸上露出神往的神色,以至于儒雅的五官显出几分令人厌恶的轻浮。苏写意看着他,来回几次深呼吸,压下心底的怒意,“你的证据是什么?”她可以接受父亲有私生子,可以接受父子在遗嘱上的小心机,却绝不能接受这种黑到极致的污水!

    “证据?”宋平渊笑笑,“你可以自己去查,当然,也可以直接去问夏翎你父亲是否在她十三岁时就曾猥|亵过她。”

    “所以我父亲是你害死的?”

    “对。”

    苏写意又是一个深呼吸,“……为什么杀我大伯?”

    “傻孩子,你大伯只是一个开端,他死了,安和才会倒得更快。在我的计划里,你们苏家一个都不会得善终。”

    “包括我姑姑?”

    想到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宋平渊微敛了脸上恣意的表情,“小雅是个简单的女人,单纯又好骗,其实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性格,但当年为了接近她也是煞费了苦心,你父亲你大伯二伯能接受我也全赖你姑姑的帮助,可以说在整件事里,你姑姑功不可没。”

    “你无耻!”苏写意猛地站起来,“那我表姐和淘淘呢?他们是你亲生骨肉!”

    “他们也留着苏家的血。”

    “冤有头债有主,就为了我父亲所以你让所有人都为他犯的错陪葬?”

    “写意,生气没有意义,我从二十岁开始苦心经营二十多年,唯一的目的就是报仇,我也曾中途动摇,也曾在你父亲死后打算收手,但我发现不行,只要苏家人还活着,只要安和还屹立不倒,我心里就非常难受,非常非常不舒服,是那种不甘心,就像伤口结痂时手总忍不住去抠一样,那几乎成了我的一种本能。”

    ……

    夜深了,四周只有虫鸣声充斥耳中。

    苏写意靠窗倾听,眼睛微阖,仿佛睡着了似的,整个人融入窗外的夜,似一副静止的画,让人不忍去打破。

    但黎鹤轩还是制造出了动静。

    苏写意睁眼看过来,见到他托盘里的三个药碗,脸苦了苦。

    他走到近前,托盘放到一旁的圆桌上,端起其中一碗药递过去,“喝吧。”

    苏写意叹口气,认命的接过来,却没有立即喝,而是先走到了垃圾桶跟前,视死如归的仰起脖子把药一口闷,然后理所当然的吐……黎鹤轩轻抚她的背,递过水杯漱口,苏写意直接去了洗手间。

    她的小洁癖不允许她在洗手间吃喝,所以漱完口,第二碗依然是在外面喝的,之后再吐,到第三碗勉强咽下。每次三碗药仿佛成了身体的记忆,不到第三碗就一定咽不下这味道‘天赋异禀’的中药。

    黎鹤轩把垃圾袋系起来拿到了楼下,挺恶心的,但他做起来却自然而然。苏写意看在眼里,有些不是滋味,等他回来,招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聊聊吧。”从警局回来,她就看出他其实想和她好好谈谈的。

    黎鹤轩脚步微顿,先去倒了两杯水过来,之后两人并肩而坐,苏写意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黎鹤轩想了想,握住了她的左手,“明天去登记。”

    这当然不是她预想中的谈话开端,苏写意难免惊愕。

    黎鹤轩却不管自己的不安牌理是否惊到了她,自顾说着,“先登记,婚礼可以延期办,你想要的浪漫求婚仪式也可以以后再补,行不行?”

    苏写意嘴角抽了抽,“你这样打商量的语气让我觉得咱俩在谈买卖。”

    他笑笑,“听话。”

    “不听话呢?”

    “我计划来次为期两个月的环球旅行,不同意的话,就不带你了。”

    “你能再幼稚点吗?”苏写意无语,黎鹤轩捏捏她挺巧的鼻子,“所以呢?你的答案?”

    “你不介意……”

    “写意,现在我们不要谈论这个话题,你只要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苏写意眼眶微湿,鼻子抽动了一下,“我……愿意。”伴随着她话音落下,身体被揽进了再熟悉不过的怀抱。这个宽阔的肩膀,带着点烟草味的味道,苏写意深吸口气,压抑住几乎要倾闸而出的悲意,故作玩笑的指责,“我说你下去这么久,原来去偷偷抽烟啦,不是戒了吗?”

    “偶尔一根而已。”黎鹤轩拍拍她的背,“今天早点睡,嗯?”

    ……

    隔天上午,苏写意被黎鹤轩扯着去了民政局,用半小时领到了红色的本本。

    就这么结婚了。

    就这么变成了已婚妇女。

    苏写意整个人都有点懵圈,感觉很不真实。

    其实别说她懵圈,跟来的其他人也都不在状态好么?

    傅今声和老五从公司回来,知道这事儿后差点没给气死。当然,真正生气的是傅今声,当即就想撸袖子上楼去找黎鹤轩谈谈人生,不过被老五眼疾手快给拖住了,虽然也上了楼,但是回他们自己的房间。

    “你就不生气?!”傅今声甩开老五的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老五睇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人家两口气水到渠成的事儿,你吃哪门子闲醋。”

    闲、闲醋?

    傅今声一脸被恶心到的表情,“结婚是儿戏?还背着咱俩偷偷登记,有没有把咱们当兄弟看!”

    老五没好气,“要不是你连累,我今天肯定是证婚人!你还有脸生气?我才是那个生气的好么!”

    傅今声皱眉,“我连累你什么了?少往我头上扣帽子。”

    “你自己心知肚明,”老五解开脖子上的领带,“要不是你对苏小姐总有敌意,黎先生会防着你搞破坏?四哥,谁也不是傻子,你在外人跟前装兔子没人理,在自己人面前再装,狐狸尾巴都不知道露出多少年了,谁信啊!”

    傅今声尴尬的蹭蹭鼻子,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是国际长途。

    ……

    苏写意看着面前摊开的结婚证,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手托着下巴愣愣的出神。

    黎鹤轩从后面探身大手一抄,两个本本落入手中,“看了一路了,还没看够?”

    “我第一次结婚,好奇啊。”她扭头睇过来,朝他伸爪子,“这个我来放着,你男人家家的万一弄丢了怎么办?”

    黎鹤轩却不给,直接装进了上衣内兜,“中午想吃什么,随便点,当犒劳你的。”

    “犒劳?”苏写意好笑,“这词儿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他在她头发上揉了揉,“辛苦了。”

    领个证被男方说辛苦,苏写意:“……”确定不是挖苦?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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