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转身,衬衫袖子挽到肘部的手插在裤兜里,见到来人,眉头微微一挑,“有事?”

    “颂瑜姐回来了”女子低低说道。

    颂瑜他嘴里低低念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喉咙干涩,身形也晃了一晃,随即怅然的面容恢复一派的清冷,“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还有事?”

    女子一听,脸上微微一愣,当年那一场轰轰烈烈的师生恋。所有人都会以为这两个人会修成正果,却没想到他已经那样冷静了。

    是心如死灰了?还是心如止水了?

    “没什么事了,那我先走一步”女子见他没什么反应,一脸忧郁地离去了。

    裴缙绕不动声色地瞧着,忽觉吴准的背影分外孤寂,恐怕也曾是一场伤情,想他这一路走来,也是不易。

    良久,吴准才回过神来,“刚才说到哪儿了?”

    他目光淡然地盯着吴准,语气平稳,“你要是脱不开身,这事儿我可以自行处理。”

    “不必,前阵你才捐了骨髓,又忙着对付他们,也没休息。这次晚茗好不容易好了,你多陪陪她和芜儿吧。”吴准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却仍是四平八稳说道。

    他一家团聚了,可吴准还单着。

    裴缙绕听他说完就笑了,摇头道,“以前芜芜还小,你找心理医生抹去她的记忆我也赞成。但她有一句话说得不错,一家人总是坦诚一些的好。你我也不必对她们隐瞒什么,也别光往身上揽了,不如一起承担吧?”

    他顿了顿,低低道来,“你也该找个人好好过了。”

    吴准把脸撇过一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临窗而立,也未说话,由着微风吹动着额前的头发,说不出的清冷儒雅。

    “这几年经济改革了,我倒卖舶来品赚了点钱,虽然法制还有滞后性,但有关部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来也没什么,但是妈不放心,几次叫我收手,于是就把目光转向房产,手头不少项目还是与省政合资。我虽不是什么君子,但总不至于压榨民工的血汗钱。工钱却是早就拨给省政了,邵玉燕闹出那一茬,看来是把那笔钱给吞了,却拿我当替罪羊。”

    “这么说来,邵玉燕早就知你的底细了?”裴缙绕心道那女人还真不是的心狠手辣。

    吴准微微颔首,眉宇间透着嫌恶,“她大概以为我就那点营生,把钱全砸进去了,到时民工一闹,只怕手头的搂盘也会等省政的人接管。”

    经济利益讲求个环环相扣,看来她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也难怪她那样能忍,大概就是盼着给他致命一击!

    裴缙绕敛着眉头,默不作声地点头,心里有了计较,“这事可以叫景然查一查。”

    “她不仁,我也不是个傻子,早就留了一手。不过她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估计是有人在背后运作。”吴准对着他,眼里透着一股恨意,“这么多年过去,也该是算清楚的时候了。”

    他微微侧身,眼里一派坚定。“快进去吧。”

    裴缙绕点头转身,忽然想起什么,眼里一派冷清,“那位曾提及,没冤枉过妈,当年似乎另有隐情?”

    闻言,吴准对上他黑沉的眸子。眼里明明蕴着狂风暴雨,嘴角却依旧勾着淡淡的笑意,“无非就是发现妈妈躺在楚叔的床上。”

    他言语淡淡,但说出的话却是令人惊骇。

    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正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但骨子里仍是守旧的观念,那时候发生那样的丑事,吴慕兴岂会隐忍?

    吴准怅然一笑。“当年楚叔不得已离开米家,那人竟也忍得了,直到外公去世,他才毫不犹豫地将妈推出去批斗,甚至不惜痛下杀手”

    裴缙绕眸色变得越加深邃,好看的面容上也是阴沉,“芜芜性子烈,却是随了妈的,她怎么可能会?”

    是啊,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被陷害,他偏也就信了,怕也是不爱了。

    吴准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满腔的浊气呼出,“那人一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偏偏还死要面子,大概是觉得靠着外家平步青云脸上无光吧。妈对此事讳莫如深,你别去问她老人家。”

    两人说话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交代完了,也就各自散去了。

    裴缙绕踱步回到病房,屋里一派安。

    扫了一圈不见晨允,想来是岳母把他带走了。

    男人迈开长腿,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入眼就是她趴在床头闭目小憩的模样,即便是睡着,她的手还是忍不住抓着晚茗。

    他深潭一样的眼眸又往病床上扫了一眼,只见小小的人儿睡着了,手背还扎着针,乖乖巧巧地躺着。细细柔柔的长发散在枕头,和芜芜的缠在一块儿。

    那天真无邪而又白白嫩嫩的小人儿,像极了陈设在橱窗的布娃娃。

    女儿,他的女儿,他和她一起的女儿,他就是拼尽全力也想要呵护的孩子,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也想要给她最好的女儿。

    曾经她的出生几经波折,那样艰难那样虚弱,但好在坚强地活了下来。

    他的人生,自记事起到二十岁那年,一直埋首纸堆,不断向着这个社会认可的所谓的优秀而奔命地学习,直到来了景城,他才感觉活得像个人样儿,直到遇见她,他才体悟到人间的温情。

    自她离开以后,他撕心裂肺,又一次感到巨大的慌寂犹如苍山覆雪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好在,上苍对他不薄,让他在有生之年再次遇见她,还给了他一双儿女。他并非贪心之人,总觉得守着她和孩子就是知足了。

    倘若有人敢从中作梗,他不介意将那人往死路上提早送一程!

    裴缙绕瞧着面前的娇妻弱女,心里一片柔软,温厚的大掌也忍不住握住她的柔荑。

    吴芜睡得浅,手背传来融融暖意,她低低哼了一声,睁眼就见男人立在身侧,眼里一片缱绻。

    他知她不愿离开,轻声问道,“累不累?不如在旁边睡会儿?”

    “我没事,就是想多陪陪孩子,”她咬唇软声说道,“那么多年都不在她身边”

    他听出她言语间的愧疚,不由抚慰地握着她单薄的肩头,“日后有的是时间弥补,芜芜,当年不是你的错,大可不必太过自责,好在我们的女儿还在,所以别再作茧自缚。躲在自悔的牢笼里了,好么?”

    吴芜抬眼,只见他硬挺的眉眼满是担忧。

    其实,他比她还担心吧?

    他伤心,却是从未说过一句,当她被他那样伤着,脑子里只想着有多么委屈。可他已经把心剖出来,怕是比她更痛吧?

    她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肩膀耸动连连,不知道是哭还是发抖,一会儿传出她沉闷的声音,“听说晚茗手术的骨髓是从你身上抽的,谢谢你。”

    闻言。男人心里却是不好受,伸手去抬起她的下巴,沉沉开口,“芜芜,看着我好吗?”

    “晚茗也是我女儿,你难产血崩、孩子没了、你又痛得自杀,患上抑郁症那时所有的消息铺天盖地地砸来,怕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候了。想必以前你受的苦,我所做的根本算不得什么。”

    吴芜抬头,只见他脸庞动容,却是摁下性子细细哄她,“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我是你的丈夫,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试着接纳我,我们一家四口还像以前那样安安心心地过,嗯?”

    入眼尽是他英俊而严肃的脸,眼里满含深情,吴芜闭了闭眼,似乎认命了一样,任由眼泪一滑而下。

    她郑重地点头,嘴唇微微地动了动,那喉间仿佛是鲠了样东西,声音更是低不可闻的,“好。”

    她心甘情愿地说“好”。

    他听得清楚,胸口便是一阵激荡成狂,他只拼命地按捺着,那样的快乐让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幽黑的眼瞳里映出灼亮的光芒来,他等了这样久的时间,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她终于答应了他。

    他俯首,飞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下颚抵着她的发顶,低低地说,“芜芜,我高兴得要发疯了。”

    “别闹,孩子还在睡呢。”她的心不由得一慌。

    “好,都听你的,”他按捺住心头的激荡,捏着她柔弱无骨的手更是不愿松开,“只要你高高兴兴,都听你的。”

    吴芜被他盯得脸色微红,咬着唇说道,“妈这几天照顾晚茗也怪累的,我想叫她先回去歇着,晨允一会儿也一并带过去,不如叫梅森送送?”

    “好,妈现在人在哪儿?”他掏出电话。起身说道。

    “妈去买菜了,晨允闹着非要去。”

    “嗯,我叫梅森去菜市口接人,”见她脸色一暗,不由多问了句,“怎么了?”

    “那么多年不在女儿身边,我都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吴芜苦恼道。

    “没事。慢慢来,”他好声安慰着,“我先去找梅森过来。”

    “不用,一会儿我开车去接妈回去就成。”吴准推门而入,颀长的身形比裴缙绕单薄了些,却并不妨碍他身上干净斯文的气质,难得松开了紧皱的眉头。“听说家里还有客人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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