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船上眾人抬头一望。
    朦胧雨雾中,他们看不清洛绝影的面貌,只能看到依稀身影。
    樊天霸面色一沉,高声大喝,道:「来者是谁,速速报上名来!」
    洛绝影微微一笑,他没想到这场雨雾,意外让自己掌握主动权。换作往常,对方肯定二话不说就衝上来抓他,由于濛濛细雨,他们看不清来人,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洛绝影有很份的时间逃跑,若他遁入水里,这些人绝不可能追上他。
    但是,他忽然不想走了,脑海浮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事实上,他之所以来金陵,并非帮忙云无踪牵制五毒坛而已。
    他虽与云无踪一见如故,但两人的关係,仍不足以他冒险来到金陵。
    他真正的盘算,冉子陵已经隐约猜出来了,因为冉子陵与他有共通的经歷。
    他们的至亲至爱都逝去,留给她们的,是一个仇字。
    唯一不同的是,冉子陵至今为止,仍不知道兇手是谁。
    但是,洛绝影很清楚,害他失去柳如烟的人是九大门派。
    若说佛门与道门尚情有可原,随波逐流,那五大宗门的人必定罪无可恕,尤以皇龙宗和紫龙宗两派最为可恶,分寸不让,无时无刻都想置他于死地。
    皇龙宗想杀了他的原因很简单,其一是他当初在比试上赢过了樊天霸,此等奇耻大辱,向来心高气傲的樊天霸怎可能忍气吞声。其二是皇龙剑诀乃镇宗之宝,不可外传,却因一场赌注意外给了他,此事不仅成为江湖笑柄,更让樊天霸遭人非议。樊天霸若能杀死了洛绝影,不单压制住宗门抱怨的声浪,甚至可以守住皇龙剑诀的秘密,可谓是一石二鸟。
    至于紫龙宗,他们迫害洛绝影,全是为了巩固自身利益。纵然洛绝影安分守己苦修武功,深居简出,他终究是何远扬的心头大患。若五大宗门只能恨一个,洛绝影肯定不假思索选择紫龙宗,因为被信任的背叛,那才是最痛苦的,最深切的。
    除了这两个宗门,丹龙宗和墨龙宗对他多少也有企图。原因无它,洛绝影声名狼藉,乃武林中公认的罪人,若将之除去,必能成为眾人眼中的英雄。丹龙宗一直以来被皇龙宗和紫龙宗压制,早想覷机反扑,只是苦无机会。当年洛绝影杀妻弒师之事,轰动武林一时,丹龙宗认定若能将他成功诛杀,必能在声势上扳回一城。
    墨龙宗的立场稍嫌摆盪,他们只打算「参与」,分一杯羹即可,不想耗费全力对付他。
    五大宗门之中,苍龙宗最为低调,但他们不追杀洛绝影,其实另有隐情。当年对抗叁邪,他们首当其衝,宗门被屠杀了大半,元气大伤,导致他们抽不出人手。
    严念祖看似与世无争,但洛绝影很清楚,他才是老谋深算的狐狸。一个懂得隐忍吞声,蓄势待发的人,这才是最可怕的人。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无必胜把握贸然出击,那不过是自寻死路。若不是当初叁邪将其重创,苍龙宗就算输给皇龙宗,如今地位也绝不在紫龙宗之下。
    良久,何远扬故作镇定,微笑道:「何方高人,可否下来一叙?」何远扬长年与在各大门派之中周旋,虚与委蛇之事,驾轻就熟。眼下他摆出君子之风,一方面先突出自己与樊天霸的不同,另一方面让对方没有理由动怒。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若对方执意与他为敌,只会让其他人觉得无理取闹,从而帮助何远扬。
    洛绝影摇头苦笑,这老贼依旧精明,难怪整个紫龙宗都被蒙在鼓里,甩得团团转。洛绝影这几年躲躲藏藏四年,歷经大风大浪,虽然学到不少江湖经验,但论到玩弄心机,他自认还不如何远扬这个欺世盗名之人。
    洛绝影心念一动,戴上人皮面具,故意捏着嗓子,道:「原来是何宗主,久仰大名。」
    何远扬听到他这样说,心中生起优越感,答道:「不知阁下来到此处,所为何事?」
    洛绝影冷笑道:「我今日前来,不过是想来看看你们这一群道貌岸然,卑鄙无耻的小人,聚在一块勾心斗角,甚是有趣。」
    这下连带其他人被骂到了,孟修当即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毛头,也不掂掂自己斤两,居然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洛绝影不疾不徐,讥笑道:「前几日论剑台上,丹龙宗弟子不仅被人打得落花流水,长老打肿脸充胖子吃了个鱉,把自己的手都赔上去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孟修气到七窍生烟,目眥尽裂,头发上指,咬牙道:「你这满口胡话的小子,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但我今日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樊天霸瞥了一眼孟修,嘴角微弯,彷彿是看他笑话。不过,方才洛绝影的话,顺势也把皇龙宗骂进去了,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樊天霸沉声道:「年轻小辈,不知天高地厚,我给你叁息之间乖乖下来,若你配合,我可以斟酌考虑饶你不死,若你不从,休怪我以大欺小了。」
    洛绝影笑道:「以大欺小,你用在其他人身上可行,但对我并没有用处。一个曾经是手下败将的人说出这种话,只会让人感到可笑,不是吗?」
    樊天霸心中一愕,双目瞠大,直勾勾望着上方。他这一生虽非不败,但能胜过他的人,全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而且那些人都不年轻。倏忽间,他的脑海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面貌,那是一张不怎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脸孔,但他毫无疑问是一名少年。
    不光樊天霸,何远扬同样感到震惊,战战兢兢道:「你、你是洛绝影?」此话一出,眾人倒出一口凉气,纷纷露出惊恐之色。
    樊天霸先是一愕,旋又仰首大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本来还想派人好好找你,结果你却自投罗网,看来上天待我不薄。」
    洛绝影讥讽道:「上天对你们的确不错,否则怎会让你们苟活至今?」
    樊天霸冷哼一声,道:「真是狂妄自大,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沉默良久的墨龙宗宗主李淳叁,开于开口道:「九大门派齐聚在此,你这无知小辈还敢造次,纵然你再有本事,今日也是插翅难飞!」
    洛绝影道:「堂堂五大宗门,现在要打算人多欺负人少了?」
    何远扬道:「你不必激将法,你作恶多端,天理不容,如今求饶也是痴心妄想。」
    洛绝影双手负后,挺立在船桅上,气定神间道:「我何必求饶,我今日必能全身而退。」
    孟修闻言大笑,訕笑道:「莫非你想以一人之力,对抗我们九大门派?」
    何远扬故意叹了口气,装模作样道:「看来你躲了这么多年,不单没有省思当年犯下的错,反而变本加厉,真是令人痛心。倘若我叔叔在世,他此生后悔之事,莫过于收了你这个孽徒。」
    严念祖沉声道:「洛绝影,你杀妻弒师,铸下大错,若心中尚存悔改之意,赶紧束手就擒,千万别一错再错。」
    一旁的李淳叁生性多疑,端倪了一会儿,道:「这廝毫无畏惧,其中必有诈,大家小心!」
    樊天霸自负道:「不过是个小毛头,你当真怕他不成?若非当年他暗中修练魔功,趁人不备施出暗器,又怎能胜得了我?」
    修练魔功?使用暗器?
    洛绝影早知樊天霸很无耻,只是没想到厚脸皮到这种地步,说谎也不会喘口气。事实上,这个谣言也不是樊天霸先起头,而是何远扬本人。何远扬不相信一个比他年轻这么多的人,短短几年时间已然超越了他,甚至压过樊天霸。为此,何远扬故意放出风声,指责洛绝影武功进步神速,全是修练旁门左道的魔功。
    面对此景,洛绝影从容不迫道:「几位这般侃侃而谈,殊不知谁打算先出手对付我?」
    李淳叁冷笑道:「面对你这恶人,不必讲江湖道义,我们一齐上,你又能奈我们如何?」墨龙宗弟子听闻此言,面面相覷,心中不免感到洩气,毕竟李淳叁好歹是五大宗门之一的宗主,居然想要以多欺少,更遑论对方只是名年轻小辈。
    洛绝影似是早料到如此,若无其事道:「别怪我没事先警告你们,我若全力出手,衝上来对付我的第一个人必死无疑。」
    何远扬道:「你不必挑拨离间,馀下四人定会杀了你。」
    洛绝影笑了笑,道:「能不能杀我另当别论,你们已决定谁要牺牲了吗?」
    李淳叁方才虽说得很自信,但眼下也是面有难色,噤声不语。
    樊天霸环顾四周,道:「诸位,用不着担心,他只是虚张声势,他还没这本事。」言虽如此,他的脸上慌张的表情却彻底出卖了他。樊天霸与洛绝影正面交手过,何尝不知道是否他根本没使用魔功,他输得其实不冤。
    事实上,洛绝影打从心底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他击败过樊天霸的时候就知道,这些人合在一起不过是乌合之眾。加上这几年他潜修修武,还捏着九死冰蚕功这张底牌,若道门和佛门的人不出手,对他来说根本不造成威胁。
    孟修显然被洛绝影的话唬住了,纵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情绪起伏,内心却已闪过无数打退堂鼓的念头。他皱起眉,望向何远扬,意味深长道:「洛绝影是紫龙宗的人,剿杀叛徒之事,应当留给何宗主亲自出手。」
    何远扬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忿忿道:「莫非你是让我去送死?」
    李淳叁道:「何宗主真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吗?你不妨想想,凭他一己之力,怎可能在我们眾人夹攻之下,尚有馀力杀死一人?」
    何远扬冷冷道:「那你为何不先出手?当初你们墨龙宗死在他手里的人,我可记得也不少,你怎么没想过替他们报仇?」
    一旁的孟修见缝插针,连忙附和道:「他是紫龙宗的人,你是紫龙宗的宗主,你们武学相近,必能悉破他的招数。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作为先锋,岂非合情合理?」
    何远扬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内心怒火中烧,这几人毫不掩饰,分明是打算把自己往浪口刀尖上推。他思索半晌后,故作无奈,解释道:「此言差矣,正因我武学与其相近,招数容易被他看破,甚为危险,所以我绝不能第一个出手。」
    孟修大笑道:「他不过是紫龙宗一介弟子,你可是堂堂宗主,难道你胜不过他?」
    看着几人争执不休,严念祖忽地道:「樊宗主方才说想自荐五大宗门之首,此位不仅要有过人的武学,还要令人信服的勇气。眼下正有个机会摆在面前,不知樊宗主是否愿意一试?」甲板上的苍龙宗弟子,或许纳闷为何平日少言寡语的严念祖,如今却言词犀利,咄咄逼人。其实原因十分简单,因为严念祖不想要五大宗门合而为一,他故意激樊天霸,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孟修不怀好意道:「严宗主所言不错,当初这小子用阴谋诡计赢过了你,你必然感到气愤。君子有成人之美,这次就由你先其斩杀,一雪前耻。」
    樊天霸这下尷尬至极,看似面不改色,实则内心却懊恼万分。他跟何远扬不同,皇龙宗向来为五大宗门势力最盛,他一直自詡五大宗门之首,如今藉由真龙教一事想出任龙首之位。若是此刻临阵退缩,不仅被人看了笑话,日后也休要再提起龙首之事。
    便在此时,他心念数转,灵光乍现,朝着九世金蝉道:「此恶贼为非作歹,圣巖寺贵为九大门派之首,应不会视而不见吧?」
    坐在太清观席位上的六指道人摸了摸白鬍子,仰首大笑,道:「洛绝影为五大宗门之人,你们不清扫叛徒,居然还要圣僧替你们收拾烂摊子,你们都不知道丢人二字这么写吗?」
    樊天霸怒视着他,道:「你休要詆毁我,我不过是尊重圣巖寺!」
    六指道人不以为然,冷笑道:「平日也不见你参拜寺庙,如今却临时抱佛脚,可笑至极。」
    樊天霸握紧双拳,虽感愤怒,却又自知理亏拿他没辙。
    洛绝影俯视底下眾人,故意提高音量,道:「你们若不上来,那我便走了。」樊天霸和何远扬纷纷面露难色,他们知道若真让洛绝影走了,自己不仅成了江湖笑柄,恐怕也将错失了永除后患的良机。
    樊天霸抬起目光,拱手道:「诸位,既然先后难定,不若一起出手。倘若有人故意拖后,从此他们的宗门便在九大门派中除名,不知意下如何?」
    什么!九大门派中除名?
    四人闻言,当即面色凝重,不敢轻易应声。他们虽不情愿,如今势成骑虎,若故意託辞,岂不是让在场所有人看自己出糗?
    良久,何远扬担心就此放走洛绝影,第一个应声道:「好,我赞同!」
    眼见已有人同意了,其馀叁人纵然有微词,也不敢再有异议,免得被人看轻自己。
    樊天霸冷喝一声,道:「好,我们上!」话音未了,他整个人跃起身形,旱葱拔起,整个人一飞冲天。
    馀下几人一方面迫于无奈,一方面不干示弱,施展轻功,连忙跟上。
    霎时间,五人并肩掠空,整齐划一,如流星般飞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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