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年夜叶婉过得很开心,可是有人不开心,而且很快就要让她也跟着不开心。这个人就是邱郎中。

    药癫被叶婉连哄带骗,窝在邱郎中家鼓捣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毒药。年轻时他跟着师父学习医术,并将自己大半生的精力都倾注在了上面,直到遇到叶婉。叶婉时不常地,看似不经意地给药癫展示各种毒药的效果,有些可以瞬间致命,杀人只在弹指间;有些可以以毒攻毒,救人性命亦在一己之念;有些甚至会相互融合之后变成另外一种全新的毒,其中变化无穷,十分微妙。

    这些都是药癫的师父没有告诉过他的:医有医的作用,毒有毒的魅力。然后,他就开始迷恋起配制各种毒药来。叶婉主动且大方地将她在浏览《毒经》后,结合自己知道的一些毒药配方,总结出的一些经典且实用的毒方,一并都给了药癫,并且每个月提供一百两银子,供他购买草药,让他安心地邱郎中家住下,尽情地徜徉在毒的世界里。

    叶婉的做法解脱了自己,却是把邱郎中拉进了深渊。邱郎中每天不但要承受药癫的抱怨:伙食不好、床不够软、你怎么这么不讨人喜欢,等等。还要承担起除叶婉每个月按时送来的一百两银子以外的,药癫的花费。因为药癫自觉自己是医药大家,要有大家的风范,在成功地配制出几种简单的毒药之后,药癫觉得是时候创新了,然后各种珍稀草药不要钱地迅速消耗着。

    看着自己的荷包一天天瘪下去,邱郎中坐不住了,去到药癫抢占的药房一看,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满地的草药残渣,依然分辨不出是何种草药,墙边的大桌上七零八落散着十来枚颜色诡异的药丸。而药癫,正红着眼睛,在墙角死命地将他硬生生在叶婉手中扣下的半株赤芝研磨成粉,不知道要做什么用途。

    怪不得啊,怪不得他的药童每次给药癫送完饭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然后就拿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邱郎中觉得自己真是拜师不慎啊,也不知道是哪辈子造了孽,让他摊上这么个极品师父。

    好在药癫也很快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精通医术不一定玩得转毒术,像他师父那种妖孽又能有几个呢?哦,对了,他那小徒弟叶婉也算一个。药癫悲催地发现,他的师父和徒弟都是妖孽,就他是个正常人,而他却对这种“正常”很不爽。折腾了一个月,药癫总算恢复了理智,从最简单的毒药配起,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同时不断观察总结各种毒草和药剂的相互作用和效果。

    邱郎中也在暗中叹了口气,情况总算是有了好转。心中默默记了叶婉一笔小黑账,邱郎中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一雪此仇。

    年底的时候,叶婉派了人,很低调地,貌似很平常地,将药癫和邱郎中在银楼的分成送了来。叶婉暗暗祈祷着,但愿她那个半疯师父和脑子不十分灵光的师兄不要意识到快过年了,不要在大过年的去折磨她。为了极力模糊过年的概念,叶婉刻意没有给这二人送一丁点年礼,假装这只是一个极普通的日子。

    殊不知,邱郎中等着盼着的就是大年夜,因为在这一天晚上,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放炮竹,以此来委婉地提醒师父:过年了,快出来吧。

    邱郎中的心思没有白费,大年夜他指挥着药童接连放了好几炮竹,终于惊动了药癫。只见他胡子拉碴地出门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棉衣,满脸不悦地问道:“闲着没事放炮竹干嘛?你都多大了,还喜欢玩这玩意?”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让邱郎中内伤极了。

    “师父,过年啦,放点炮竹才喜庆啊。”

    “哦,那你放吧。”药癫说完转身就要回屋,邱郎中以为自己的算计落空了,正失落不已,药癫猛地转回身,急声问道:“你说啥?过年?”见邱郎中肯定地点点头,药店不死心地追问:“今天?”邱郎中再次肯定点头。

    药癫恍然有一种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觉。“我小徒弟呢?”药癫第一个想起的是叶婉,他想跟叶婉炫耀一下他制作出的毒药和,想吃龙门酒楼的饭菜。

    邱郎中心塞,师父怎么只惦记小徒弟呢?自己这个二徒弟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竟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不过值得欣慰的也正是药癫自己提起了叶婉。“小师妹回溪水村过年去了。”邱郎中故意没提银楼分红的事,在药癫面前暗暗地叶婉上眼药。

    “哼!这个不孝徒!自己去过年了啊,真是逍遥,却是把我这个师父撇在一边了。”药癫恨恨地骂了两句,有心想立时就出发去溪水村找叶婉算账,奈何已是这个时辰了,城门早关了。愤愤地一跺脚,埋怨起邱郎中:“你也是个没用的,怎的不早去叫我?”

    邱郎中心中委屈,他就是不敢去打扰他啊,怕挨骂。结果没去打扰也还是挨骂了。真是命苦。

    “罢了,明儿个一早就出发去溪水村,哼哼,定是嫌弃我吃相难看,才把我支开的。看我这回去不吃你个海枯山空!”这时药癫也反应过来了,不就是酒楼开张那回,他多吃了点了么?难为叶婉想出这么个招数对付他。

    大年初一一大早,邱郎中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赶了出来,药癫气哼哼地坐上马车,邱郎中半生不熟地赶车,一路往叶婉家奔去。

    浑然不知“灾难”即将降临,叶婉起得很早,虽然昨晚她玩得很欢脱,却并没有太累的感觉。众人也都早早起床,迎接这新的一年。村里的村民们同样起得很早,相互照面都是笑容满面地问候着“过年好”,各家各户串着门。小孩子们也都三五成群地各家串,收获瓜子糖块一口袋,还都舍不得吃,忙忙跑回家藏起来留着慢慢儿吃。

    叶睿晨照常早起,领着阎罗殿的成员在院子里操练着,新来的一帮孩子,他已经把基础的格斗术教给他们了,只需练得烂熟于心,逐渐运用在实际当中。叶婉和几个花儿一样的丫头穿戴整齐,浩浩荡荡地往陈婶子家去拜年。叶婉一身绯红色绣银云纹花边的衣裙,外罩蔚凌羽送来的大红羽缎披风,头发歪歪梳了个辫子,活泼又俏皮。

    梅兰竹菊和小宝亦是一身簇新衣裙,小宝的衣裙与叶婉的布料一样,只是款式不同,罩的披风是月白镶红边的,而梅兰竹菊四个丫头,一水儿的鹅黄色衣裙配草绿色披风,很是清新活泼,让人一看就觉得心里透亮。

    叶婉一行人到陈婶子家时,春花刚收拾完厨房,正端着一盘子瓜子和糖块点心往屋里送。见到这水葱一般的几人,不由得发出一声赞叹:“诶哟哟,快来瞧瞧,这是仙女儿下凡来了吧。”

    陈婶子听见动静,掀了帘子出来,见是叶婉几人,心里熨帖得很。前脚春花还跟她商量,要不要去叶婉家走走,毕竟叶婉让二柱、小墩子去银楼做工,月月都赚不少银钱。陈婶子却是没同意,在她看来,长幼有序,哪怕叶婉家日子好得上天呢,这过年了,也该是她做小辈的来给他们拜年,断没有他们去给叶婉拜年的道理。话才刚落地,后脚叶婉就到了。

    只听叶婉笑着与春花说笑:“可是呢,我们这六个仙女儿可不还缺一个,这不来找了嘛。”说完,一屋子人都笑起来,叶婉对着陈婶子一家福了福身,挨个问着过年好。小宝和梅兰竹菊也一起福身问好,乐得陈婶子都合不拢嘴了。

    从口袋里摸出六串用红线穿着的大钱,给几人一人发了一串,几人也都乐呵呵地接了。见她们没有嫌少的意思,陈婶子更是高兴,连声招呼几人吃点心。

    “瞧瞧这几个丫头的衣裳,可真真是好看。”春花啧啧叹着,几人本就长得标致,再这么一打扮起来,更是让她觉得世间难寻了。

    “瞧婶子说的,我特特给你挑的料子,做出来的衣裳就不好看了?”

    “好看!哪能不好看呢?就是可惜我这张脸却是不好看的,再好的衣裳也衬不出好来啦。”春花低头看看新做的紫红色衣裙,手指划过衣角,那布料真是细腻柔软、滑不留手。她这辈子头回穿这好的衣裳。

    陈大叔和三个儿子,身上的衣裳也是用叶婉送的料子做的。本是舍不得将那好的料子裁了,只是二柱和墩子回家时,一人拿回来十多两银子,激动得陈婶子一宿没睡着觉。第二天一合计,这俩孩子赚那么多银子都给家里了,她也不能忒小气了,一咬牙,将料子拿给春花,让她啥活也先别干了,专心把全家人的衣裳在年前赶出来。

    “月姨回来了,昨儿个就念叨你呢。她身子现在不方便,赵大人也不让她乱走,陈奶奶你们就去我家坐坐吧。”叶婉拉着陈婶子的手摇晃着,娇声软语的让她的心都化了。

    “成。这大过年的,我们也去给县太爷拜个年。”陈婶子回头看了一眼陈大爷,见他并无反对之意,便应下了。

    叶婉一行人在陈婶子家略坐了坐就返回了叶宅,回去时还多了陈婶子一大家子。到门口时,正巧药癫也刚下车。看见他,叶婉的嘴角抽了抽,按说以药癫的性子,不把她给的那些个毒方都研究个明白,他是不会有心思出门的,难不成才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就都通透了?

    心中叫苦,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不然药癫还指不定怎么闹腾呢。叶婉扯出一个过分热情的假笑,夸张地一把扑到药癫身边,用甜的腻死人的语调道:“师父!可想死徒儿啦!”

    “哼哼”,药癫胡子翘了翘,不悦地哼哼两声,却是没有将叶婉推开。

    “师兄也来啦。”叶婉抱着药癫的胳膊不撒手,像极了爱撒娇的的小女儿,转头乖巧地与邱郎中打招呼,却见他眼神闪烁,就是不肯与叶婉对视。

    原来是他!叶婉心中扎起了小人儿,看来是邱郎中从中作梗了。眯了眯眼睛,同样在心里记下了邱郎中的小黑账。“快进屋吧,外头怪冷的。”扶着药癫进门,叶婉招呼着陈婶子一家。边走边聊,叶婉觉得有些不对,药癫对于银楼分红的事只字不提。以他的脾气,拿到那些银子,不是对她一顿猛夸,就是逮着机会与自己多抠些去。他若有啥心思、企图,断断不会等过了夜再说的。

    众人进了暖烘烘的屋子,一轮问好过后,陈婶子和春花与林茹月聚作一堆聊着天,陈大爷坐在炕边喝水,看着一帮男孩子们在一处玩闹,叶婉则是扶着药癫坐在椅上,拿了点心给他吃。把他哄得高兴起来,叶婉瞅准时机,叫住了过来拿点心的小墩子:“墩子叔,过年了你咋不给我压岁钱呢?”

    墩子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我没银子啊。等我娶了媳妇以后,让我媳妇给你。”

    “墩子叔净会唬人,银楼给你发了十多两银子的分红呢,咋说没银子呢?”叶婉心中暗暗为墩子点赞,真上道。

    听到“分红”二字,药癫忽地支楞起了耳朵。对啊,不提他倒忘了,他在银楼也有分红呢,咋不见给自己送来?

    “银子都给我娘啦,我手里可没有啦。要不我去跟娘要来,再给你。”

    余光瞥见药癫急得脸色通红,叶婉心里有谱了,看来还真是邱郎中搞的鬼。她就说嘛,就算药癫想过来跟她们一起过年,见到她送去的银子也没那个心思了。手里有了银子还不想方设法都拿去买草药,哪有功夫搭理她呢?“跟你说着玩呢,墩子叔快过去吧,人家都等着你呢。”目的已经达到,叶婉接下来还要撺掇药癫收拾邱郎中呢,轻轻巧巧就把墩子打发走了。

    墩子刚一转身,药癫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拽住叶婉的手:“那小屁孩都拿到银子了,我的呢?”

    “师父说什么呢?什么银子啊?”叶婉装傻。

    “你!你个死丫头,当初诓了为师二百两银子,不说会给老子分红么?银子呢?”药癫越说越气,声音也大了起来。一屋子人被他这中气十足的声音一震,都停住各自的话头,转头看了过来。

    叶婉扮出一脸的无辜,看了一眼低垂着头不做声的邱郎中,道:“师父和师兄那份我早就谴人送去了啊。还让师父师兄早点来家过年呐。师父你是不知道啊,昨儿个我等了一天也没见师父来,饭都没吃好。还当师父不喜欢我了呢。”叶婉阴测测地对邱郎中露出一个邪笑,小样,还想坑我,看我不坑回去,再踹你一脸土。

    邱郎中早在叶婉和墩子提起分红的事时,就知道要坏菜了。可她派来送银子的人明明只放下银子,让他在条子上按了手印就走了,啥时候说让他们来她家过年了?他真是万万没想到,叶婉竟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药癫一听叶婉因他没来一起过年,连饭都没吃好,顿时软了心肠,慈爱地拍拍叶婉的胳膊,恨恨地瞪了邱郎中一眼,这个臭小子,不但昧了他的银子,还不早点告诉他叶婉请了他来过年,真是皮紧了。“好了、好了,丫头乖昂,都是你师兄的不是,让你伤心了。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邱郎中心中的小人儿泪流不止,他知道,现在师父有多稀罕小师妹,回头就会加倍下狠手地收拾自己。他倒是忘了,这小师妹可坏着呢,轮玩心眼,他可不是对手。他要说叶婉没说那话吧,他拿不出证据,没人信他;他要说叶婉没送银子来,他摁了手印的条子可还在人家手里呢。反正他现在是百口莫辩了。

    自此,药癫和邱郎中就在叶婉家吵吵闹闹地住下了,直住到过了十五,叶婉返回镇上,他们才一道跟着回去。

    初六这天,叶婉来到里正家,跟他说了自己想在村里招工,让他将村民们召集到一起,她问问看有谁愿意去的。里正很高兴,陈婶子家那俩儿子在叶婉家的银楼上工才几个月,指定拿回来不少银子。不然今年陈婶子咋那大方,给他家送来两只大肥鸡和二斤肥猪肉。

    里正立时就叫来自家儿子,去挨家挨户地送信。不多时全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到齐了,挤挤挨挨地聚在里正家门口,小声地交头接耳。

    叶婉和叶睿晨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叶睿晨轻咳一声,朗声道:“今儿个请大伙来,是有个事想问问大家。你们也都知道,我家开了几间铺子,全靠我们兄妹打理也忙不过来,你们谁愿意到我家铺子上工?”

    闻言村民们差点没炸开锅,陈婶子家的儿子就是到叶婉家铺子上工,才赚了大钱的。没见人家一家子过年都穿上了绸子的衣裳嘛?他们想到那一堆一堆的铜板,顿时激动了,纷纷叫嚷着“我去、我去,算我一个。”

    叶睿晨见场面有些混乱,剑眉一皱,运上内力大喝一声:“都给我闭嘴!”这一声,声如洪钟,震得村民们都安静了下来。

    叶婉上前一步,环顾一周,缓缓开口:“我们银楼、酒楼和客栈,掌柜、伙计都需要,只要你老实本分、手脚干净、干活不偷懒,就可以来上工。至于是做掌柜还是伙计,全凭你们自己的本事。年龄不限、男女不限。”

    村民一听还有可能当上掌柜,心里的火烧得就更旺了,镇上那些大店铺里的掌柜,别说是他们,就是他们里正见了也得客客气气的,当真是风光。

    “但是呢,”叶婉提高音调,压下村民们的小声议论,道:“来我家店铺上工,必须签订契约,至少签十年。虽是不入奴籍,但是契约上我会写明,在这十年期限之内,若有背叛行为,我可不经过官府,将此人打杀。你们考虑考虑吧。”

    叶婉说完这话,村民们呆住了,她说的这啥契约的,一签就是十年,还可随意打杀,那跟卖身为奴有啥区别?但凡是没到要饿死的地步,谁也不愿意走这样的路。

    “还真是富贵了,你落魄时候啥样你都忘了吧?这会儿竟想让我们卖身给你当奴才?”梅子娘躲在人群里,叶婉给她的惊吓不可说不小,只是她想,大伙都在跟前,她又是替大伙说话的,叶婉还敢把她咋的?

    “卖身为奴?你还不够资格。”墨菊看见梅子娘那嘴脸,气得小脸儿圆鼓鼓的,当即出言讽刺。

    “你个贱蹄子,不过是个贱婢,还敢骂我?”梅子娘跳起脚来指着墨菊开骂。

    “墨菊,狗咬人,人是不会去咬狗的。你跟只疯狗计较什么?”叶婉淡淡说了墨菊一句,然后转头对梅子娘嗤笑一声,道:“墨菊是我叶婉的人,她说的话就代表我。她说你不够资格,你就是不够资格。”说她的人是贱婢?看来林茹月的事还是没能让他们清醒,这人生的际遇,谁能说得准?此刻墨菊是奴婢,过个三五七年再来看,说不准又是一官夫人呢。就算做不上官夫人,有她叶婉在,她也必是良民的正头娘子。

    “废话不多说,我的要求就是这样,没有折中的余地。下面再说说待遇:伙计的工钱是一个月三吊大钱,掌柜五吊,每个月休息两天,不扣工钱。诸如端午、清明、中秋这些节日休息,也是不扣工钱的,继续上工的,当天工钱给双份。至于过年,是休息二十天,照样不扣工钱。另外我会将铺子每个月赚得的银子拿出一成,给店里的伙计掌柜们平分。最后,若是愿意每个月交给我二十文钱的,此人只要还在我铺子做工,有个头疼脑热的,看病吃药的银子我给出;若是信不过我,怕我贪你们那几个铜板,尽可不交,生病花多少银子一概与我无关。就这些,你们自己考虑。”

    叶婉家铺子的待遇确实可说是全炎麟国最好的了,这一条又一条的好处,村民们听得分明。只是那契约之事,他们还是不能接受,好好的良民,又不是吃不上饭了,干嘛非要去卖身为奴呢?

    “欸,陈婶子,你家儿子也签了那契约了?”问话之人嘴一快,差点将“卖身契”三个字说出来,好在及时收住了,不然还不得罪人?

    “我家儿子自是签了契约的。”问话之人问得小声,陈婶子回答的却是放开了音量,让在场之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婉丫头定那契约根本不是啥卖身契。当初画押之前婉丫头都跟我说明白了,就是她教给我儿本事,我儿给她做工至少十年,中途不得辞工去别家。也不用咱入奴籍,怕个啥?要我说这也不过分,人家费心费力教了本事,咱转头去别家了,这不给旁人做了嫁衣嘛。这事换谁谁也不干呐。”

    这事儿经由陈婶子一说,大伙打消了不少顾虑。只是有人还是不放心,开口问道:“那啥打杀的咋回事?”

    “嗨,只要不存坏心,就没啥妨碍。”

    “昂,这倒也是。那婉姐儿看我去中不?”说话的是栓子爹,他农活不如他哥干得好,要是能出去做工赚点银子,也能补贴家用。

    不等叶婉点头,梅子娘又跳了出来:“栓子爹胆子可真大,就听陈婶子那么一说你就信啦?万一叶家那丫头不给工钱咋整?你们签了那契约,就被她握在手里了,还不是她说啥就是啥?”

    栓子爹一听这话,又有些犹豫了,看得叶婉一阵心冷,“陈奶奶不用再说了。”叶婉一摆手,制止了想要再说点什么的陈婶子。“既然你们不信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见梅子娘有些得意的嘴脸,叶婉又道:“我叶婉不是招不到给我做工的人,我有银子,买他八百十个人回来也不是难事。买回来的人,卖身契都在我手里,那才是我说咋着就咋着呢。而且买回来的人用起来比你们更能让我放心。我不过是看在同在溪水村生活了八年的情分上,给你们一个赚银子的机会。今个儿我把话撂这儿,往后你们谁眼红陈奶奶家的日子了,就想想是谁阻了你们过好日子的路。那时也别怪我不念旧情,没拉你们一把,更别想求到我跟前来,想进我家铺子做工。”说完,叶婉分开众人就要走。

    里正一看这情形,顿时急了,他是个见过世面的,叶婉说的那些待遇他听了都心动,还寻思着让自家儿子也跟着叶婉干。哪知那梅子娘真真是个搅事精,好好的事让她这么一挑唆,倒把叶婉给气走了。赶上前两步,拦在叶婉面前,道:“婉丫头别生气,他们这帮不开眼的不知道你的好,我知道。我家那几个儿子,虽说不成器,字儿还是认识几个的,你看哪个合适,就让他去给你做工。”

    叶婉本是好心,众人却是不识好歹,她索性想着就各地去看看,买几个人回来调教,她还更省心呢。听里正话说得诚恳,便也停住了步子,转身到里正的几个儿子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会,见他们眼中都是清明一片,知他们都没有歪心眼,就道:“里正大人家果然是家风颇正,令郎都是好的。回头你们商量商量,谁愿意去就到我家找我吧。”

    “哎,那好那好。”里正心里高兴,反正自家儿子是有了出路了,旁的他也懒得再管了。起初听叶婉说愿意拉村里人一把的时候,他是既欣慰又欣喜,要是他们村都能跟着富裕起来,他这个做里正的,在别村里正面前腰杆也直。奈何这帮村民们不往那条道上奔,他也不能强拉不是?

    “婉姐儿别生气,我们当家的就是太老实,人说啥他信啥。”栓子娘拉住叶婉,回头狠狠瞪了梅子娘一眼,这老娼妇心思最坏,就见不得人家好。“我们当家的还是愿意去做工的,你就看婶子面上,让他也去吧。”

    栓子娘心思灵活,见里正都上赶着让自家儿子去做工,她心里算是有底了,自家男人若不去,说不准将来真要后悔。况且自打叶婉被妮子推下河,发了一次威后,她就觉得这丫头不是个简单的。旁人或许没看出来,她可是琢磨明白了,叶婉是没深究妮子,却也闹得个人尽皆知,到现在妮子都说不上人家呢。最后叶婉还落了个宽厚的好名声。仇也报了,好名儿也是她的,这能是简单的人嘛?

    “婶子,不是我不收张大叔,实在是他不合适。栓子哥倒是可以培养培养。”叶婉最是不喜立场不坚定的人,像栓子爹那样,不管谁说点什么,心里就存疑的,真要到了铺子里,不定会有多少麻烦事呢。

    “那也成啊。”栓子娘见叶婉不愿用自家男人,反倒让儿子去了,更是欣喜。栓子在家顶多当半个劳力,这要是跟二柱似的去做工,那比两个劳力还强着呢。

    众人见此情景,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也都反应过来了,都在心里暗骂梅子娘心肠坏,就是见不得旁人过好日子。纷纷围上叶婉身边,七嘴八舌地嚷嚷自己也要去做工。

    叶婉也不多做为难,把心地好又机灵的挑出来,最后定下来十八个人。“没选上的也别着急,开春以后我还要在村里开个养殖场,专门供应肉食给龙门酒楼。到时候你们连村儿都不用出,照样能赚银子。”瞥了梅子娘一眼,冷笑一声道:“至于那尽是坏心眼儿的,就离得咱们远远儿的吧,我怕把我那些鸡鸭猪羊的养歪了。”

    闹哄哄一下午,这点事可算是办完了。叶婉跟选出来的十八个人说了每日都要到她家去培训,然后就跟着叶睿晨施施然走了。众人见叶婉走了,不多时他们也就散了,独留梅子娘一个人在那咬牙切齿地跺脚。她也是没法子了,妮子娘被叶婉收拾怕了,今儿个连面都没敢露,她没了枪使,只得亲自上阵。没成想还是没能斗过那贱蹄子。

    像梅子娘和妮子娘那种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妮子娘倒还记打,不敢再招惹叶婉;梅子娘却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就是一门心思想跟叶婉杠上了。

    不理会其他杂事,叶婉专心调教她选出来的后备人才,为以后在别处开店做着准备。过了十五,叶婉带着这十八个人去了镇上,训练了十来天,这些人也有了些模样,叶婉将他们各自分配在自家几间铺子里实习,有什么问题她也好及时纠正。

    好说歹说把药癫安抚住,又将他扔给了邱郎中。她也要准备一下养殖场的事情。请来杨大山在西山上砍了一片树,清理出十亩多地,在周边竖起了一人多高的篱笆,又将这片区域大致划分了一下,也都用篱笆隔好了。她打算养鸡、鸭、鹅、猪、兔子和鱼。这些都是酒楼需要常备的食材,用自家养殖出来的,她又能多赚不少银子。

    忙活完这一摊事,时间已进三月中旬了。这期间叶婉兄妹收到了两封蔚凌羽送来的信,除却感谢叶婉派人给他送去的分红银子外,还告诉他们一个意外的消息:他马上就要被诚王扔到军营去了。叶婉很怀疑,像他那样的纨绔子弟,能活着回来么?不过想想他毕竟是诚王的亲儿子,应该也不会怎么样,最多脱层皮而已。

    抛开这些琐事不提,叶婉在附近几个村里收购了不少鸡鸭鹅的幼崽,如今已经放进了划好的区域养着了。至于鱼苗,她已通过赵兴的关系收购了来,再过上两三天也能送来了。站在挖好的鱼塘前,叶婉心情无比舒畅,她的眼光确实不错,这西山上有树木、有草药,还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真可谓是座宝山。鱼塘就挖在离河流不远处,与河水连通处拦了一张极细密的大铁网,既能保证鱼塘是活水,又不至于让鱼儿游到河里去。

    雇了二十来个村民照看着养殖场,由陈大叔总管着,叶婉也放心了。自此,她终于走出了平安镇。下一站,她打算去泽城,那里更加繁华,而且还有刘博远这个熟人。最重要的是,刘博达也在那里。

    再说叶睿晨,过年时也没有放松对阎罗殿成员的训练。刚一过完年,更是将那些新成员拉到西山深处去加强训练了两个月。如今新成员已经初露锋芒。因为叶婉准备着要去泽城,叶睿晨将这些新成员都交给了愈发老成持重的天府,让他就按照当初训练他们时的样子,继续操练着。他则是点了七杀、破军和天机,跟着他一起,执行阎罗殿第一个正式的任务:杀刘博达。

    三月末,叶婉将徐掌柜、薛掌柜和陈庭请来,在龙门酒楼的雅间内小聚。酒足饭饱之后,叶婉郑重地将三家店面交给这三个人,请他们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务必要多尽心力,保证其正常运转。三位掌柜均是一口应下,一再保证定会如叶婉在时一样,绝不会出半点差错。陈庭对叶婉虽然或多或少有点小意见,但他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对诚王府又忠心,要知道龙门客栈有三成的盈利是他家世子爷的,就冲这,他也会不遗余力地照管好客栈。

    四月初,叶婉兄妹一行人出发了,叶睿晨只带了阎罗殿的三名成员,而叶婉则是带了梅兰竹菊四个丫头和溪水村挑出来的那十八个人,最后,叶婉犹豫了下,还是在问过陈婶子后,把墩子也加入到队伍当中。墩子跟着薛掌柜学习了半年多,成熟了许多,叶婉想让他历练一番,往后泽城的生意都交给他来总管。

    确定下去泽城的时间后,叶婉给刘博远捎了信,告诉他她们准备去泽城。刘博远收到信后十分欣喜,立刻告诉了父亲这个消息。当初刘茂听刘博远提起叶婉时,也曾讶异于叶婉的年龄,但听闻刘博达的遭遇后,他不再纠结于她的年龄,更多的是看重她的手段。他意识到,与叶婉做对手,他们不一定会输,但若与她交好,一定是利大于弊的。

    六辆马车缓缓驶近泽城高大而透着古老气息的城门,叶睿晨和阎罗殿的成员骑马护在车辆的首尾处,城门口的官兵拦在城门中央,向进城的行人收取进城费。七杀极有眼色地当前一步,拿了六十个铜板,要递给守门的官兵。

    刘博远一眼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叶睿晨,连忙上前一步,想拦下七杀递钱袋的手。哪知七杀比他反应更为迅捷,一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浑身就戒备起来。刘博远的手刚刚凑近,还没碰到七杀的手时,七杀大手一探一抓,捏住了刘博远的手腕。

    守门的官兵自是对刘博远这个刘家的少主不陌生,见来人竟在眨眼之间扣住了刘博远的脉门,顿时紧张起来,举起手中的长矛与其对持着,高喊道:“大胆贼人,还不快快放了刘公子!”

    刘博远被抓的痛叫一声,见场面忽然就紧张起来,忙忍着痛解释:“误会!误会!我是刘博远,特来迎接你们的。”

    叶睿晨听到这边起了骚乱,驱马过来一看,利落地翻身下马,边道:“放手吧,那是刘博远。刘公子,对不住了,是我的人鲁莽了。”

    七杀听到叶睿晨的话,松开了刘博远,将另一只手上的钱袋执着地递向官兵。官兵见刘博远认识对方,收起了长矛,却是拿眼去看刘博远,不知这钱还该不该收。

    看出官兵的犹豫,叶睿晨淡笑一下,道:“兄弟们守城辛苦,该收的银钱自是还要收的。”从怀中又摸出一个一两的碎银,递给了七杀,对官兵道:“因着在下等的鲁莽,倒是让各位吓了一跳。小小意思,请兄弟们喝酒。”

    官兵脸上立时绽出笑来:“这位公子客气了。那就谢谢公子了。”接过七杀一并递来的银两,官兵笑得见牙不见眼,能额外收些酒钱,他很是高兴。往来泽城的不是平头百姓就是高门商贾,平头百姓打赏不起,高门商贾他们又不敢为难,守城这活儿着实难得捞点油水。

    一场小小的风波过去,刘博远一人当先,领着叶睿晨等人去到特意给他们准备住宿的,刘家的别院。说是别院,实际上也就是刘家在泽城几处房产中的一处。

    这是一个位于泽城城西的两进院子,平日里刘家人很少过来。前院十分开阔,简洁干净的院落里种植着错落有致的观赏植物,大气不失雅致。后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花园虽小,却是假山、池水俱全。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季节,随处可见绿油油的花木,整个后院就更偏向于小巧精致。

    “简陋了些,望叶兄海涵。”刘博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本意是想将他们安排在另一处更大的别院内,只是父亲说,若他们真如他所说是有胸襟、有志气之人,是不会久居他们刘府的别院的。所以安排在哪里都一样,这处别院离得刘府最近,来往办事也方便。

    “刘兄客气了。对了,我们初来贵宝地,对这里并不熟悉,烦请刘兄明日带我去牙行看看,我们也要买处房产,也好方便些。”

    “好。这都是小事,明儿个我一早就过来,带叶兄去看看。”刘博远欣然点头应下。

    “哟,这是远弟的朋友来了?”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传来,随后刘博达的身影自拐角处走了出来。

    刘博远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然后抱拳施了一礼:“二哥。父亲让我好生招待叶兄等人。”

    刘博达听刘博远依然叫自己“二哥”,心下不悦,刘博运死了那么多年,刘博远竟还如他在时一般,称他“二哥”。没有搭刘博远的话茬,刘博达一双闪着精芒的双眼径直看向跟在叶睿晨身边的叶婉,邪邪一笑,这小妞竟敢来泽城,她坑他的事可不会那么轻易就算了。

    叶婉低垂着头,感觉到刘博达阴邪滑腻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不禁勾起一抹冷笑,好样的,刘博达,姑奶奶很快就送你去见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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