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酒楼日趋走上了正轨,蔚凌羽在平安镇耽搁的时间也不短了,侍卫几经催促,他也不得不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回京。

    蔚凌羽的心里很不舍,有叶睿晨这个新结交的知己,喝酒谈天或是切磋武艺,都让他的心情轻松无比。在叶婉家生活的这段时间,可以说是他出生以来过得最安逸的一段日子,而回京却让他隐隐有些抗拒。脑海中总是浮现一张宜喜宜嗔的脸庞,或是开怀大笑,或是眯眼威胁他,就算是冷冷地散发出一身的杀气,他都觉得她是那样光彩夺目。他怕见不到她时,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

    蔚凌羽正在打包衣裳的手顿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叶婉还是个孩子,他怎么能生出那种心思?他这样又与刘博达有什么不同?天知道,当他得知刘博达对叶婉生出觊觎之心时,心里竟生出不可抑制的戾气,他想杀人,他以为他这种想法是出于对禽兽的不齿。而他是诚王世子,不应与禽兽等同。

    离别的时刻,蔚凌羽骑着一匹通体黑色的骏马,在侍卫的簇拥下,静静伫立在平安镇的城门口,默默注视着来送别的叶睿晨兄妹。叶睿晨依旧是一身落拓的青衣,乌黑的发丝随着深秋的凉风飘起;叶婉披着火红的披风,站在叶睿晨身边,脸上带着明亮动人的笑意,让这萧索的秋日也带了些暖意。

    “我还会回来的。”蔚凌羽看着兄妹二人,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纵马扬鞭,绝尘而去。

    “他竟然说‘我还会回来的’。”叶婉“噗嗤”一声大笑起来,用以掩盖她的心里淡淡的失落。短短一段时间的相处,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了有蔚凌羽的日子。

    “走吧,你不是还要去看赵夫人么?”叶睿晨拍了叶婉的后脑一下,对妹妹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不舍有些吃味了。

    经过叶婉的调教,几个厨娘都已经将她列出的,适合孕妇食用的菜色学会了。叶婉从几人中挑出一个手脚麻利、性情和善的妇人,准备给林茹月送去使唤。这名厨娘姓曾,夫家早逝,婆家不愿意多养一口人,就将她赶了出来。生存不易,她干脆自卖自身,辗转到了平安镇,最后被叶婉买了去。

    提着一篮子刘博远特意谴人送来的时令水果,叶婉领着曾厨娘去了衙门。林茹月自成亲后,只管打理内宅,几乎没出过门,这一诊出怀了身孕,就更不出门了。整日就在衙门后院做些小孩的衣裳或是在院子里散散步。

    叶婉来时,林茹月正在做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衣服。听春雨来报说叶婉来了,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迎接。“小姐可算是来看看我了。”林茹月知道叶婉很忙,也隔三差五谴人给自己送些吃的用的,可见不到人她总是想的。尤其是自打她怀了身孕,性子都变得有些任性了。若是叶婉再不过来,她就要不顾赵兴的反对,去酒楼找她了。

    “我这不是忙得脱不开身嘛。这不一闲下来就来看你嘛,还给你送来一个厨娘。今后你就将厨房交给她,平日的饮食她都会给你安排得好好的,再不用你操半点心。”叶婉略一侧身,将曾厨娘拉到林茹月近前,道:“这位是曾厨娘,手艺不错,性情也温和。”

    “夫人安。”曾厨娘俯身行礼。她能被叶婉选中进衙门里伺候林茹月,心里是欣喜的。当年她也算是书香门第,因着命运多舛,不得不卖身为奴,跟着叶婉是不愁吃穿了,倒底是商户,她多少还有些介怀。如今进了官家,虽说依旧是奴籍,但万一伺候得好了,主家也许会消了她的奴籍。抱着这份希望,曾厨娘很愿意留在衙门。

    使了冬雪带曾厨娘下去安置,林茹月拉着叶婉坐下说话。叶婉将带来的水果交给春雨去洗了,问林茹月道:“月姨近日来觉得身子怎样?”

    “好吃好喝,能有什么不好呢?比起当年咱俩在溪水村,如今的日子可不是跟到了天上一样。”林茹月细细打量着叶婉,见她瘦了些,有些心疼:“小姐怎么清瘦这许多?平日可有按时吃饭?”

    “最近忙了些,有时会晚些时辰吃,胃口却是好呢。我这是正在长个儿呢,就显得瘦了。”叶婉笑眯眯地拉着林茹月的手,摩挲了两下,发现她的手比以前光滑许多,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恩,好像是长高了些。”将叶婉拉到近前,与自己比了比身高,发现叶婉已到她肋骨处那么高了,林茹月这才绽出了笑容。冬雪端着一盘子洗好的苹果和梨进来,“夫人,吃个苹果吧。小姐带来的就是好呢,又大又红的,一准儿嘎嘣脆。”

    “我正说想吃点什么果子呢,可巧小姐就给送来了。”林茹月拿起一个苹果,淡淡的果香勾得她口中津液直冒,一口咬上去,香甜多汁。一口气儿吃了小半个,才觉得满足异常。“这苹果可真甜。”

    “是泽城送来。我想着你怀了身子,应是想吃这个,就给你送来了。”

    “小姐自己可留了些没?我也就是偶尔想吃点甜甜嘴儿罢了,吃不了许多。”林茹月从盘中挑了一个最红的苹果,塞到叶婉手里,让她也吃。在溪水村时,她们二人吃饭都困难,哪有什么零嘴儿给叶婉?每到夏天时,她上山挖野菜,时常能摘到几个野果子带回去,就让叶婉高兴得不得了,拿在手上半天也舍不得吃。

    二人正边吃边聊,赵兴捧着一个小包袱回来了。一掀帘子进来,见叶婉在座,对她嘿嘿笑了两声,转而对林茹月献宝道:“茹月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将包袱放在桌上,瞄见桌上正摆着一盘水灵灵的水果,脸上有些失落:“额,这苹果是叶小姐带来的吧?”幽怨地瞟了叶婉一眼,自己打开了包袱,道:“前儿个听你说想吃点果子啥的,我就叫人去江平买了。怕买多了放不住,就挑了十来个最好的给你带回来了。”原来包袱中的也是苹果。

    平安镇和江平镇相邻,都可通南北,只因江平镇酒楼客栈等商户较多,往来的行商更愿意选择在江平通行,这就导致平安镇远不如江平镇繁华。平安镇本地不产苹果,外地行商又少有经过这里的,赵兴能让人跑到江平去,就为买这十来个苹果,可见也是煞费苦心了。

    看出赵兴眼中的酸意,叶婉不禁失笑,这么点小事也犯得上拈酸?“我带来的是旁人送我的,顺手拿来给月姨尝尝,自是与赵大人特意去寻来的不能相比。有赵大人这份心思在,想来这苹果吃起来会更香甜呢。”叶婉掩着嘴笑起来,惹得赵兴夫妇二人俱是一阵脸红。

    赵兴嘿嘿笑着,忽地想起一事来,一拍脑袋对叶婉道:“瞧我这脑子,差点忘了,才刚李捕快与我说,镇上倒是有几家店面要出售,但没有你要的那么大的。要去看看么?”

    叶婉闻言一喜,有总比没有强。“那先去看看吧。”龙门酒楼现在已走上正轨,有徐掌柜坐镇,再加上薛掌柜的儿子薛驰马上也可以到酒楼上工,她完全可以放心撒手,只要每个月月底查查帐就行了。下一步她要将客栈开起来。

    “这都中午了,”赵兴和叶婉刚要起身,被林茹月拦住了。“我已经叫春雨去厨房传饭了,吃了饭再去。”

    赵兴是妥妥的妻奴,手被林茹月一拉住,立马乖乖坐下:“茹月说的是,先吃饭。嘿嘿。”

    尽管叶婉已经很努力地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但她脸上古怪的表情还是被林茹月看出了端倪。林茹月飞快地收回搭在赵兴手背上的小手,俏脸“唰”地通红一片。扭捏了一下,杏眼瞪了叶婉一眼,转身出去了。

    叶婉盯着因被撩起又放下,而不住晃动的帘子出神半晌,赵兴和林茹月之间,那种只需眼神交流,就能知道对方心思的默契,不是任何人都能培养出来的。忍不住轻轻赞叹一句:“赵大人对月姨很好。”

    “嘿嘿。”赵兴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感慨道:“咋能不对她好呢?我二十岁时第一次见她,就决心娶她为妻,照顾她一辈子。后来生生离别了八年,这些年我一直在后悔没早点娶她过门。现在我可是不敢有一时一刻不疼她,就怕哪天出点啥事又把我俩分开了。”

    听到这话,叶婉心中猛地一震,她能感觉到赵兴对林茹月深沉浓烈的感情,甚至觉得他可以为她牺牲一切。这就是爱情吗?这世上真的有能为对方奋不顾身的爱情吗?她很迷茫,因为她从未见过,更没经历过。

    “可以吃饭了。”林茹月回来了,声音有些异样,眼睛也有点红红的。

    赵兴抬头见了林茹月的样子,有些紧张,连忙站起身来,拉过她的手,急急问道:“这是怎么了?你眼睛怎么红了?”

    林茹月偏开头去,推了赵兴一下:“没事,刚刚眼里进了沙子,这会好了。快吃饭吧。”

    春雨和冬雪端着菜进来,三菜一汤,简单而温馨。三人落座,闻着菜的香气,都觉得有些饿了。

    赵兴夹起一块鱼肋,剔去刺后自然而然放进林茹月碗里。林茹月偷眼瞧了叶婉一眼,见她正伸手去盛那碗排骨汤,应是没瞧见赵兴的小动作,悄悄松了口气,嗔怪地瞪了赵兴一眼,不许他再给她夹菜。赵兴只一味地呵呵笑着,颇为乖顺地没有违逆林茹月的意思。

    “这鱼做的很是鲜美呢。”林茹月本就爱吃鱼,经由曾厨娘的巧手做出来的鱼更添几分鲜嫩。

    赵兴也尝了一口,确实好吃。“茹月喜欢,明儿个再让厨房做就是了。”

    “这汤也多喝些。”赵兴转手又给林茹月盛了一碗排骨汤。

    “红枣黑豆炖鲤鱼可以预防孕妇发生水肿、黄豆排骨汤补髓养阴,补血益智,还有其他一些适合孕妇吃的菜,曾厨娘会时常做给你吃的。”叶婉细细品尝着桌上的菜,想给林茹月夹几筷子菜,却发现转眼间赵兴已将林茹月的碗堆满了,只好闷头吃自己的饭。想想又不甘心,末了到底说了这么一句,在林茹月面前刷刷存在感。

    见叶婉像个孩子似的争宠模样,林茹月心中好笑又感动:“还是小姐我对我好!谢谢小姐。”

    “不是说了不要叫小姐的嘛?”叶婉皱了眉,她知道林茹月可能一时不习惯改口,便也没强求。这么长时间了还改不过来,她就有些别扭了。

    “是,阿婉。”林茹月笑靥如花,她觉得自己真是幸福,叶婉长大了,少爷也找到了,她又嫁了个好夫君,如今更是有了身孕。前些年经历的苦难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渐渐在脑海里模糊起来。

    吃完午饭,叶婉没让赵兴同行,留他在家里陪伴林茹月,自己到衙门前院去寻李捕快。刚到前院,遇上一个妇人,正提了桶水往外泼,一个没留神,差点撞到叶婉。妇人忙低头连连告罪,慌乱之中抬头看了一眼跟前的人,却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叶婉较之以前高挑了些,眉眼之间更为精致。一身火红的披风沿了雪白的狐狸风毛,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小、小姐安。”那妇人手中的水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咣当”落地,桶中的水洒了一地。

    叶婉脚尖轻点,身子轻盈向后飘飞几步,雪白绣了大红梅花的绣鞋竟是半点水都没溅上。目光幽深地看了那妇人一眼,半个字都懒得说,转身离去。她却不知道,那妇人在她转身的刹那,眼中毒光闪耀,心中恨不得立时扑上去,将她生生撕碎。

    衙役们刚吃完了午饭,三三两两地端了碗筷往厨房送。李捕快见叶婉迎面过来,将手里的碗筷往旁边人怀里一塞,遥遥地与叶婉打招呼:“叶小姐来了。大人与你说店铺的事儿没?”

    “说了。这不,过来麻烦李捕快陪我去看看嘛。”叶婉脸上的笑意俏皮可爱,让李捕快像是看见了自家女儿,心中更多几分亲近。

    “成,这就走吧。”李捕快当先一步,领着叶婉出了衙门。路过酒楼门口时,叶婉请李捕快进去喝杯茶,她要叫上叶睿晨一起去。刚进酒楼大堂,就见溪水村里正在门口处的一张桌子坐着,神色有些焦急。

    “里正老爷是来找我的?”叶婉上前,直觉里正的神色不对,许是发生什么事了。

    “啊呀,婉丫头可回来了。”里正一见着叶婉,身子像装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你快回去看看吧,你家有个丫头伤着了。”

    叶婉闻言眼神一厉,“伤着了?是谁受伤了?怎么伤的?”

    里正被叶婉的眼神盯得一哆嗦,磕磕巴巴地道:“是、是那个叫筠竹的丫头。今儿个早上她、她想是要来镇上给你送什么东西,一出门就、就踩在了兽夹子上,伤了脚了。”里正声音越来越小,他心里也嘀咕,这么一个瓷娃娃似的小姑将,在她面前他一个大男人竟有直不起腰的感觉。

    “兽夹子?很好!”叶婉脸色阴郁,咬牙切齿地说道。兽夹子是用来夹野味的,打猎还能打到她们家去?不用问,定是村里那几个不安份的又再挑战她的底线了。很好,连她的人都敢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李捕快,看来今儿个是不能去看店铺了。麻烦你跟我去溪水村走一趟吧,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蓄意谋害我家的人。”叫来一个伙计,让他去通知叶睿晨套马车,她要回溪水村。

    不多时叶睿晨套好了马车,叶婉抬脚上车,又被里正叫住:“还没请郎中呢。看那丫头的样子,伤的不轻。”

    “不必,我会治伤。”冷冷扔下一句话,叶婉登上马车,心气犹自不平,看来是她太仁慈了,才导致那些个小人一次又一次地欺上门来。今天她定要好好立个威,看往后谁还敢把她家人当软柿子捏。

    叶婉黑沉如水的脸色让李捕快愕然不已,先前叶婉给他可爱无邪的印象轰然破碎。想想也是,能开起银楼和酒楼,甚至独当一面,又怎能是个简单人物呢?

    刚进了溪水村,就见大妞爹在村口处焦急地张望着。看到远处有马车来,踉跄地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又站定,使劲地捶了几下自己的腿。原来他是站得太久,腿都麻了。

    “刘大叔怎么在这?筠竹怎么样了?”叶婉跳下马车,扶了大妞爹一把,跟着他走路往叶宅去。

    “嗨!头晌筠竹正被兽夹子夹在了脚腕子上,流了不少血。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近前去,亏得陈大娘过来,帮着掰开了夹子。我也帮不上忙,就出来等着郎中了。”大妞爹往马车上瞄了一眼,问道:“郎中请来了么?得赶紧给竹丫头好好看看,再落下残疾可坏菜了。”

    叶婉胸口不住起伏,梅兰竹菊四个丫头她很是看重,又都是花一般的年纪,要是筠竹因此留下后遗症,就算是杀了下手之人也弥补不了这丫头一辈子的遗憾。一扯披风,叶婉莲步轻踏,身姿轻盈地往叶宅跃去。

    来到叶婉居住的小院,隐约能听见有呜呜咽咽的哭声从房间里传出来。叶婉加快脚步,越走近房门,哭声越是清晰。她一把推开房门,房中的几人都转过头看她,陈婶子最先反应过来:“是婉丫头回来了。郎中呢?”陈婶子往叶婉身后张望一眼,见只有叶婉一人,眉头都打结了。

    叶婉一身的煞气,也不言语,径直走到筠竹身边。筠竹脚腕处包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渗着血。她斜躺在床上,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可见真是疼得狠了。叶婉轻轻捉起筠竹的小脚,感觉筠竹禁不住瑟缩了下。“筠竹,是我。你放松点,我给你看看脚。”

    筠竹朦胧中听见叶婉的声音,微微睁开被汗水和泪水模糊的眼睛,影影绰绰看见叶婉的身影,“哇”地一声大哭道:“小姐、小姐啊!我脚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再忍忍啊,我给你看看。”嘴上安慰着,手上动作不停,一寸一寸摸遍筠竹的脚腕。在筠竹禁不住疼的哭喊中,叶婉长舒出一口气,还好,伤势比她想象中要轻得多。小心地放下筠竹的脚,嘱咐几个丫头不要让她乱动,叶婉快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去取药箱。

    “雪梅,去找你爹要两块木板来,要这么大的。”叶婉给雪梅比了一个六厘米宽,二十厘米长的大小。然后打开药箱,取出一包药交给幽兰:“去拿一盅酒,将这药化在里面给我拿来。”随后拆下筠竹脚上的纱布,那原本小巧的脚踝处肿得像吹了气似的,几处狰狞的血洞皮肉外翻,还不时渗出些血丝。看得叶婉瞳孔微缩,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仇。

    “小姐,酒来了。”幽兰将酒盅递到叶婉眼前,头偏向一边,她可是再不敢看筠竹的伤口了。

    叶婉接过酒盅,扶着筠竹微微起身,让她半倚在自己怀里,将药喂进她的嘴里。药汁微苦带辣,一呼一吸鼻端尽是酒味,筠竹偏转了头不喝。“乖,快喝了,喝了就不疼了。”叶婉轻声诱哄着。

    “真的?”筠竹含含糊糊地问出声来。

    “真的,不骗你。”叶婉将药悉数喂进筠竹的嘴里,拿出绢帕给她擦了擦嘴角,接过墨菊递过来的蜜饯,让筠竹含在嘴里。

    等了一会,估摸着药起了作用,叶婉自药箱中拿出一罐液体,这是她费尽心思,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蒸馏出的酒精。给筠竹的脚腕和自己的手分别消了毒,叶婉手指使力捏了几下,迅速而精准地将筠竹的胫骨和腓骨捏回了原位。虽是因着药效昏睡着,筠竹的脚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嘴里模模糊糊地发出几声痛呼。那娇弱无助的可怜摸样,就连叶婉这样心坚如铁的人都觉揪心不已。

    取出一包止血的药粉洒在伤处,叶婉扯了条干净的纱布,利落地包扎好,回手接过雪梅拿回来的木板,将筠竹的脚夹住,又缠了几圈纱布,固定好后轻手轻脚地把筠竹的脚搬到床上放好。幽兰上前给筠竹盖好被子,拿了帕子给她擦去额头的汗,自己也偷偷地拭泪。

    处理好筠竹的伤,叶婉这才有功夫坐下来,好好了解下事情经过。因怕吵到筠竹,一屋子的人都转移到叶婉房间,只留幽兰在屋里照看着。

    陈婶子啧啧称奇:“想不到婉丫头连郎中的活儿都会干。真真是爱死个人儿。”她是看着叶婉长大的,自小就疼她。叶婉也对陈婶子一家亲近,这时心情虽不好,还是强打笑意回道:“都是我师父教我的。”转头又问雪梅几个:“筠竹怎么伤的?”

    自打见到叶婉,几个丫头都似找到了主心骨,不似先前那般不知所措。雪梅不爱言语,怕自己说不明白,就拿眼去看墨菊。墨菊脸上泪痕斑斑,扭身跑到屋外拎回个兽夹子,举给叶婉看:“是这个夹的。昨儿晚上我们几个商量,小姐好几天没回来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正好幽兰姐姐给小姐做了好几身衣裳,想给小姐送去,顺便看看小姐缺不缺人伺候。筠竹姐姐说她要去,幽兰姐姐就把衣裳都交给她了。今儿个早上刘大叔正套马车,筠竹姐姐就到大门外等着,一脚刚踏出门口,脚就被夹住了。”

    听墨菊抽抽噎噎地边哭边说了事情的经过,叶婉脸色越来越黑,拿过那个锈迹斑斑的兽夹子看了两眼,幸好那齿子已经钝了,不然筠竹的脚必废无疑。“霍”地站起身,叶婉拎着兽夹子往前院去,今天不将那缺德玩意找出来,她誓不罢休!

    来到前厅,叶睿晨、李捕快、里正俱都在座。叶婉手腕一甩,“咣当”一声将兽夹子扔在里正的脚边,冷冷道:“溪水村都谁家有这玩意,里正老爷都清楚吧?”

    “就、就两家有。”

    “给我叫来。”轻飘飘的话音,落在里正的耳中,却似九天惊雷,有着不可抵抗的气势。

    叶婉冷冷一笑,她今天就让溪水村的人睁大眼睛看看,她叶婉不是病猫,谁敢在她头上动土,她就让谁万劫不复。

    等待里正带人回来期间,厅中静得落针可闻,叶婉现在是即将爆发的火山,连叶睿晨也不敢撩拨。悄声叫了雪梅上茶,叶睿晨对李捕快摆摆手,又指指茶杯,示意他别说话,喝茶。李捕快苦笑一下,亏他先前他还当叶婉是个娇软嘴甜的小丫头,如今看她通身的气势,都赶上他们老爷了。看来他以后也得提着点心,万不能惹恼了她。

    里正一路小跑着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汉子,一个是村东头的李瘸子,另一个是离李瘸子家不远的孙旺。

    叶婉一脚将兽夹子踢到二人跟前,淡淡问道:“谁家的?”

    李瘸子见叶婉一副没把自己看在眼里的样子,心中愤愤,他因身体有缺陷,最见不得别人轻视他,张口斥道:“你这孩子咋那没教养呢?咋跟大人说话的!”

    叶婉没有理会他,定定看向瞳孔微缩的孙旺:“是你家的。”

    “是、是我家的。可不是我放你家门口的。”孙旺求助地看向正极力拉住李瘸子的里正,他在叶婉身上感觉到了危险,那是野兽扑食的气息。“昨天妮子娘来俺家要兽夹子,说想上山抓只野味给妮子爹补补身子。俺、俺就给了她。”

    “妮子娘、补身子。很好。”叶婉轻笑着,这妮子娘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时刻不忘跳出来膈应人。不过她的智商还真是堪忧,做了坏事,连尾巴都不知道收好。

    偏头看了李捕快一眼,道:“麻烦李捕快了。”

    “啊?啊!”李捕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叶婉这是让他去抓人呢。

    里正带路,来到妮子家门口,李捕快二话不说,踹开门就进去了。接着就听里面传出来女人的大喊声和男人的极力阻拦、求情声。李捕快踹开僵着胳膊拦在跟前的男人,费力地将妮子娘拖了出来,一把惯倒在大门口的空地上。

    妮子娘不住地大喊大叫,抬眼瞥见了叶婉,顿时火气上头,破口大骂:“原来是你这个小骚蹄子带人闯到我家的!你个死了爹娘的丧门星!”叶婉冷冷住注视着满口污言秽语的妮子娘,嘴角勾起邪魅的冷笑。

    妮子娘杀猪般的嚎叫声引来了不少村民的围观。村民们围成一圈,不住地窃窃私语:“这是又咋了?”

    “谁知道呢。俺看八成是妮子娘又作下啥事了。”

    “俺看也像,这老娘们成天好吃懒做,还一肚子坏水。”

    “可不是咋的,你们是不知道啊,前几天俺上她们家去,她家那被面子都打铁了,也不说洗洗。真是懒到家了。”

    妮子娘一味只沉浸在疯狂的咒骂中,周围人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直到她骂到“你个小贱货,毛还没长齐呢就跟个男人勾搭成奸,来俺们家杀人放火,你不得好的死的,迟早让人卖到窑子去!”,叶睿晨再压不住胸中的怒意,跨前一步狠狠甩了她一耳光,阴测测地说道:“我从不打女人,你是第一个。你该感到荣幸。”

    妮子娘被打得摔倒在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爬起来就朝叶睿晨扑了过去:“我x你娘个x!”

    接着,就听“噗通”、“诶哟”,叶睿晨抬腿将妮子娘踹了出去,重重墩坐在地。

    “骂也骂了,作也作了,算算账吧。”叶婉将兽夹子甩到妮子娘脚边,道:“你把这玩意摆我家门口,导致我家丫头伤了腿,差点落下残疾。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陪着她伤吧。”

    “我呸!谁看见是俺放的了?你咋不说你家一窝子骚贱货不干好事,是老天爷降下的报应呢!”妮子娘“诶呦、诶呦”地揉着屁股,死不承认。

    “呵”,叶婉冷笑一声:“没人跟你讲理。”上前一步,躬身拉扯起妮子娘的腿,双手运上内力,像撅棍子似的,一把将妮子娘的脚腕掰折了。

    还没想明白叶婉要干什么的妮子娘“啊”地痛呼一声后,生生疼晕过去了。妮子爹趿拉上鞋追出来时,正好看到这幅场景,震惊地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蹦出别的话来,一把扑到妮子娘跟前呼喊着:“没天理了啊!这是不让人活啦!冲到俺们家喊打喊杀,这是强盗啊!”

    一脚将妮子爹踹翻过去,叶婉素手成爪,揪着妮子娘的衣襟将她上半身提拎起来,巴掌不要钱地招呼上去,硬是将昏死过去的人打醒了。冷幽幽的眼神直**妮子娘的瞳孔,杀气四溢:“把我的忍让当软弱是么?今儿个就让你知道知道,打盹的老虎惹不得。”

    妮子娘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刚要开口哭号,只见叶婉另一只手手腕翻转,纤纤玉指间夹了一支长长的银针,飞快地刺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她只觉得自己舌头和喉咙一麻,再想喊,却无论用多大力气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双手慌乱地挥动着,仿佛要凭空将自己的声音抓回来。

    素手一推,将妮子娘推躺回地上,叶婉站起身掸掉衣服上的灰尘,轻盈转身,走回到叶睿晨身边。雪梅和墨菊迎上来,雪梅依旧是沉默寡言,神色间更显几分恭敬;墨菊却是双眼放光,上来一把拉住叶婉的衣袖,欢呼起来:“小姐好厉害!”天真无邪的眼睛里尽是崇拜。“小姐也不能放过那个混蛋!”墨菊小手忽地指向妮子爹,委屈地在叶婉耳边道:“那个人总是逮着机会就调戏我们,吓得我们连门都不敢出呢。”痛打落水狗什么的,墨菊是无师自通了。

    “哦?还有这种事?”叶婉冷眸寒冰一般射向妮子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打她身边之人的主意。

    时刻关注着叶婉的叶睿晨,见自家妹子眼眸忽暗,熟知她的手段心性,抢在叶婉前面,飞快地一脚踢出去,不偏不倚正踢中了妮子爹的命根子。一阵让人牙酸的惨嚎,妮子爹蜷缩着倒在地上,不住翻滚着。那种痛入骨髓的疼是他从没体验过的,比他前半生所有的疼痛加起来还甚。他恨不得立时死去,也比忍受这种痛苦要强。

    叶婉给了叶睿晨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环顾四周,这些一辈子没出过平安镇的村民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停止了窃窃私语,只会傻呆呆地看着了。叶婉眼神定格在梅子娘身上,笑得如春花般灿烂:“你比妮子娘聪明,知道躲在后面,让别人出头。”

    村民们木然地随着叶婉的视线,都看向了梅子娘。“我不理会你们,是因为我好歹在溪水村生活了八年,想留下点香火情。可惜,愚蠢的你们总是在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不、不,我没有。”梅子娘已经被叶婉一系列的彪悍行为吓傻了,缩在人群里,口中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没有?你想说上次你们两家人半夜闯到我家,不是你的主意?还是想否认这次的事是你暗示的?”看到梅子娘不住后退的身影,叶婉款步上前,慢慢逼近到梅子娘的身前。

    “不、真的不是我。”那道如如松如柏的挺拔身影越来越近,看在梅子娘眼里直如地狱恶鬼,恐惧像是从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瞬间遍布全身。

    “我看到了你眼中,有秘密被识破的惊惶。李采香,你骗不了我。”叶婉又凑近梅子娘一步,厉目逼视着她,“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你、你不能,你怎么敢?我要去衙门告你,不、不行,我要上京告御状!”连连后退两步,梅子娘慌乱中,飞快地在脑中想着对策,要如何才能摆脱眼前这个可怕的人。转头看见李捕快一脸的木然立在一边,激动地冲着他大喊:“你、你是衙门的人,快抓住她!她要杀我!你不怕县太爷治你的罪吗?”惊恐的眼神来回在叶婉与赵兴之间徘徊,一方面怕叶婉对她动手,一方面还期望着李捕快能阻止叶婉。

    “哈哈哈!”叶婉张扬大笑,一阵秋风吹过,扬起她火红的披风,她就似一团烈火般,那样的肆意、那样的嚣张:“你问问赵兴,他敢办我么?”冷下眸子,幽深的目光像是能刺穿人心,“告御状?呵,认得去京城的路么?要不要我送你些盘缠?还是你想让我直接送你下黄泉?”

    “不、不要,求求你,不要,我再也不敢了。”叶婉那凛凛的威势和睥睨天下的傲然终于击碎了梅子娘最后的一点侥幸,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不赢眼前这个看似软弱可欺,实则铁血冷心的孩子。她认输了。

    不屑地冷哼一声,叶婉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她的时间没必要浪费在那个跪伏在地的可怜虫身上。眸光忽闪,环顾四周,冷冷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让你痛苦一生。这就是我叶婉做人的原则。奉劝你们一句,想打我和我家人主意的,先掂量掂量自己,有那个分量吗?”

    村民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突然发现,这个在他们溪水村长大,却极少露面的孩子,竟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那般怯懦。身为里正,虽然内心也是被震撼地几乎说不出话来,还是要勉力说上几句:“婉、婉丫头你放心,有了这次的教训,相信妮子娘和梅子娘也都会长记性的。再不敢背后使坏了。”

    “但愿吧。”叶婉不置可否,若有下次,她不介意给他们一个痛快。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该干啥干啥去。”里正见叶婉的态度松缓了些,忙将众人都驱散了。他真怕叶婉一个不乐意,当众将那两个不省事的女人灭了。

    放松脸上的肌肉,叶婉脸上带上浅浅的笑意,对李捕头道:“让李捕头看笑话了,请到家里用点饭再回去吧。”她本是想请李捕快将人拿回衙门的,在看见筠竹凄惨模样的时候,她改主意了,不亲手给那帮畜生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阴影,他们只会变本加厉。这次下狠手收拾了妮子娘,想必往后他们行事总会有些顾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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