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楼晨钟悠远地敲了六下,管家叩响告解室厚重的木门。
    慎重的叩门声里带了丝急切。
    百里赟淇长时间保持着祈祷的姿势,闻声撑着膝盖起身,蹒跚几步,打开门走出去。
    “少爷,”告解室的门刚掩上,管家便急迫地说,“老爷出事了。”
    百里先是一震,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喉结滑动:“说。”
    他边缓了缓僵直的脊椎,沿着僻静的长廊漫步。
    Stu平声道:“老爷在欧洲游历时,结识了一位新的情妇。昨晚在两人相处过程中…”他顿了顿,声音稍有滞涩,“老爷或许一时间过于激动,触发了脑溢血。”
    “死了?”百里凉薄地抬眼,仿佛在谈论豪不相关之人。
    “不。”自持慎重的Stu清了清嗓子,提醒自己作为一个管家,不该对主人的遭遇发表感想,尽量平静地陈述道,“抢救及时,尚且有生命体征。但是据医生所说,清醒过来的概率微乎其微,随时都有可能离世。”
    百里停下脚步,回身望向告解室,目光凝聚,仿佛能穿透沉重的木门,直视门后面神像的慈悲面容。
    “家族不可缺少主心骨,少爷。何况老爷身边鱼龙混杂,稍有不慎就容易让小人乘虚而入,您应该尽快回去主持大局。”管家静立在一旁建议。
    “Stu,你说神啊佛的,是不是真能灵验。”百里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收回盯着告解室的目光,独自垂头低语。
    “少爷?”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向少年清瘦的背影。
    百里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轻轻摇头,抬手拿起手机。
    “喂?”萧徇铎轻手轻脚走出病房,才接起口袋里不停震动的手机。
    “她怎么样?”百里直奔主题。
    “凌晨醒过来了,通过对话没有观察到任何脑损伤的迹象。”萧徇铎从楼梯间往上层天台走,空闲的手在外套口袋里摸索着烟盒,“吃了点东西,刚才又睡着了。”
    百里赟淇心中稍安,挥退身边的管家,身体无力地倚在墙角,闭了闭眼:“我的人已经把Edith丢到西雅图了。她应该不会再有胆子出现在池珏面前。”
    “她不可能再出现在池珏面前了。”萧徇铎把玩着金属打火机,开合间发出“咔哒”的碰撞声,像是催命的鼓点。金色波光在他眼底流转,漾进朝霞,“所有证据,监控录像、包括耗材记录、药剂分析,都已经提交司法程序。这不是普通的盗窃案,这是窃取高危化学物质,私自制药谋害他人生命,我保证她今生都不能再踏入加拿大国土半步。”
    爽朗的金石之声在风中森冷,未燃的烟卷在指间旋转,他迎着风透了口气,看着初升的红日,想到马上还要回病房去,便又把烟收了回去。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分钟,突然笑开,浅淡的笑意里带着一丝失落:“你也不是个善茬啊…也好,这样,我就放心些了…”
    萧徇铎不明就里,可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挂断了电话。
    大概是身体机能自我修复消耗了过多的能量,池珏断断续续又睡了一整天,才彻底恢复清醒。
    她早上起来后,赶着给百里发微信表示感谢。不料,一直到傍晚他都没有回复。
    这可不像百里平时的作风。
    她抵着下巴想了想,那天下午的情况凶险,似乎还动用了火器,或许会引起棘手的麻烦?
    她心里慌张,抬头问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拿着纸袋进来的萧徇铎。
    “他没事,或许有别的事情在忙吧。”对于他两人如何处理Edith的具体细节,萧徇铎讳莫如深。他用腿顶上门,放下手里的东西,抬指揉了揉她的额头,“你只管好好修养,不许想着别人。”
    池珏吸了吸鼻子,环顾四周像在寻找什么,仰起头笑道:“今天吃饺子吗?哪里的醋瓶子打翻了?”
    他哑然失笑,屈腿坐到池珏面前,将他揽入怀中。长指拨开三千青丝,沾了点药膏,小心翼翼地覆在后颈一片淡青色上。
    “疼么?”他每次都这样问,边涂药边轻轻吹气,像在哄一个不慎摔倒的幼儿园小朋友。
    “不疼。”池珏每次都这样回答。她其实算得上是怕疼的人,而萧徇铎的手却似乎有种魔力,又轻柔又稳当,温热地抚过,真的没有让她感到丝毫不适。
    她伏在宽阔可靠的肩上,皮革混着淡淡的烟草气味,似一汪春水,暖暖将她包围。
    “对了,这事别告诉阿鱼。”
    刚涂完药,小姑娘娇俏的声音从肩窝里闷闷传来。
    箫徇铎愣了愣才明白过来。徐知煜刚经历绑架不久,如果知道池珏也险些遭遇类似的事情,那根好不容易稍稍放松的神经,恐怕会被刺激得瞬间绷断。
    他喟叹,守着这样一颗玲珑剔透心,自己这醋瓶子怕是永远也扶不稳了。
    “好。”
    特制药膏迅速被吸收,他轻撩起秀发披回肩后,宠溺的吻落入光洁的脸颊。
    百里庄园此刻正陷入从未有过的忙碌。
    露台檐下风铃玎铛,夕阳压城,积云尽散,仆从的脚步声紧凑而有序,如同渐强的春雷乐章。
    庄园的主人将要紧急出行。不,不是出行,是离开。从行装的准备,到善后的安置,这是一项压倒性的大工程。
    然而从上到下,仿佛早有预案,皆训练有素地执行分内之事,无一声闲言碎语。
    管家Stu静立于楼梯顶端。花发梳得一丝不苟,健硕的身材蕴含力量,垂眸俯视底下来来往往的渺小黑点。
    他站了许久,直到身后有人来禀报,才活动双腿,去顶层告解室敲门。
    少爷自从定下回英国的决定后,就自虐般把自己关在告解室内,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个小时。
    古朴长廊里的油灯即将燃尽,两侧原本的各类文玩瓷器也都被束之高阁,光秃秃的惨淡墙壁印着迷离的火光与夕阳,三者交织,闪烁如流萤,粼粼似波纹。
    “把告解室锁死,不许任何人进入。”百里苍白地走出来,水米未进,精神却尚好。
    Stu点头称是,向旁边的助手使了个眼色。年轻的助手立刻退下去办。
    这或许是百里赟淇很长一段时间以内,最后一次踏足这条漫长而古老的,见证了几代人夙兴夜寐的橡木楼梯。
    他支撑着修长的身躯,不疾不徐地一步一步走下去。
    墨黑的迈巴赫如往常在门口停憩。制服笔挺的司机在一侧躬身而立,暗处的手指抬起,悄悄拭去眼角湿润。
    百里赟淇迈出雕刻着家族纹章的大门,披上身后管家递来的素黑大衣,在青石阶上回眸。
    主,你的信徒在此祷告。
    愿心爱之人平安康健,无忧无虑,一世顺遂。
    信徒所犯贪婪、暴怒、妒忌、色欲…所有皆是我一己私罪,心爱之人不曾沾染。
    我愿回归故土,承袭重任,遵从教父的诲谕,不背德,不破戒,奉献终身。
    主,请你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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