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守城的民兵。即便如此,面对匈奴人的绝对优势的兵力,耿恭仍显力不从心。

    不出所料,匈奴人又一次卷土重来了。

    七月,左鹿蠡王的北匈奴军队兵临疏勒城下。耿恭深知坚守疏勒城之不易,所以必须要先以一次胜利来激发守军的斗志,他趁匈奴人立足未稳之际,率领招募来的数千民兵,出城迎战,匈奴人没有想到耿恭哪里弄来了那么多的军队,心有怯意,又深知耿恭足智多谋,怕不小心吃亏,于是调转马头就跑,向后撤退,以静观局势。

    此战大大鼓舞了守军的士气。匈奴人发现这数千人的军队,不过是招募来的乌合之众罢了,于是又慢慢向疏勒城靠拢,开始向守军发动进攻。疏勒城虽然小,但是极其坚固,匈奴人久攻不下。

    时值盛夏,天气酷热,疏勒城的饮水全依赖于从城边流过的小河。匈奴人见久攻不克,开始打起这条小河的主意了,他们在河流的上游处把河道堵塞,使水流改向。匈奴人这一招实在是厉害,在这缺水的地带,用不上几天的功夫,耿恭跟他的守军将全军覆没!

    原来清澈的小河成了干涸的河道,耿恭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一面下令节约使用储存的水源,一面在城内挖井,希望可以寻找到地下水。

    疏勒城数千人用水量十分巨大,没几天储备的淡水都用完了。这是一个极其严峻的时刻,没有水,只要几天全部都得渴死,而挖掘地下水源却没有任何进展,守军在城中多个地方凿井,已经挖得很深了,但仍然没有一滴水冒出来。而挖掘是强体力活,尤其是在仍然十分炎热的七月,对体力的消耗极大,很多人活活渴死在干涸的井边。

    储备的淡水都渴完了,此时是考验人的坚强意志的时候了。这是生存的极限了,为了生存,要喝得下所有可以喝的东西:身上流出的汗水,排泄的尿,不仅是人的尿,也包括马的尿。这是无形的战场,敌人就是自己,如果被薄弱的意志所打败,那么就无法生存下去。形势还在不断地恶化,每天都有战士死去,喝马尿都成为一种奢侈了,还有什么可以喝的,为了珍贵的水分,战士们从马的粪便中榨取水汁!不要说喝下去,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人恶心呕吐了,但是英勇的守军以令人不可思议的意志力,为了生存,捏着鼻子,硬是将难以下咽的粪汁喝入肚中!

    作为卫戍司令的耿恭,亲自下坑挖井,一直挖到十五丈的深处,仍然没有水源!难道是天意亡我!不会的,耿恭仰天自语自语:“当年贰师将军李广利拔刀刺山,飞泉涌出(这只是传说),现今大汉国家强盛昌明,自有上苍保佑,岂会是穷途末路!”说罢整好衣裳,对井而拜,祷祝神明的佑护,拜完之后下井再挖,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一股清泉喷涌而出!

    终于找到地下水源了!所有的人都跪倒在井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高呼“万岁——”,一股清流喷涌到耿恭的脸上,耿恭眼睛模糊了,不知是水还是泪。

    耿恭扛着一桶水走上城头,冲着匈奴人的营地,强壮的手臂持着水桶,将水泼往城下,向匈奴人示威:你们的阴谋破产了!我们有水了!疏勒城还在我们手中!

    左鹿蠡王眼中露出迷惘的神情,怎么这个汉人怎么打也打不倒呢?莫非是有神灵相助?他叹了一口气,带着匈奴兵神色沮丧地撤退了。

    然而故事还远未结束。

    虽然耿恭坚守住了疏勒城,但是车师后国已经沦入匈奴人之手,匈奴人在西域的势力极剧地膨胀,天山南侧的车师前国也岌岌可危。在匈奴人的威逼利诱之下,焉耆国与龟兹国倒向匈奴,出兵进攻车师前国。东汉的西域都护府设在车师前国,西域都护陈睦手头上并没有多少军队,很快在焉耆与龟兹军队的联合打击之下,全军覆没。

    北匈奴趁机大举南下,侵入车师前国,东汉在此处有关宠的屯垦部队数百人,屯柳中城,北匈奴军队将柳中城团团围住,关宠率部英勇抵抗。

    从疏勒城与柳中城发出的求援信如雪片般地传到首都洛阳。

    然而这一年,帝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汉明帝于八月份去世。十八岁的太子刘炟继位,是为汉章帝。每当帝国政权交接之时,总是多变之秋,有多少阴谋与政变都是发生在这种特殊的时期,所以帝国权力核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政权的稳定上,西域救援一事,一而再地被推延了。

    汉帝国的援军没有到,车师前、后国不得已又向匈奴投降。车师军队会同匈奴军队,再度对疏勒城发动进攻。

    这是一次耗时达数月之久的围城战。

    耿恭凭借自己的军事才华,屡屡挫败匈奴与车师军队的进攻。车师军队只是在匈奴人的威逼下,勉强象征性地加入战斗,并不真心想打疏勒城,有时甚至偷偷地帮助耿恭。耿恭之所以能在强敌围困中坚持数月之久,其中有一个原因便是得到车师后王夫人的帮助。

    车师后王的夫人,有汉人的血统,所以她秘密派遣心腹之人,暗中帮助耿恭守卫疏勒城。她常派人潜入疏勒城中,向耿恭报告匈奴人的作战计划与分布情况,使得耿恭可以事先做好战斗准备与安排;另外,王后还秘密为耿恭提供粮食,这是疏勒城得以坚守的重要原因。

    然而车师王后所能提供的粮食还是有限的,因为毕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粮食送入疏勒城中。粮食问题成为耿恭守卫疏勒城中又一大严峻挑战,在粮食供应不上的日子里,耿恭与守军也是把所有可以吃的东西都煮来吃,就象缺水时,所有能喝的都喝。

    从老鼠与昆虫,能吃的都吃,找不到小动物充饥时,就吃衣服。衣服怎么吃呢?汉军的军装上有很多是用动物的皮制成的皮甲,一般是用犀牛皮,把皮甲剥下来,放在水中煮烂了,吃到肚子里充饥。试想想皮甲是何等坚硬之物,不消说这种食品是何等的难以下咽,吃了也可能闹肚子,消化不良,可是不吃的话,就会饿死,就会失去战斗能力。

    军装上的皮甲吃完了,就吃弓弩上的皮革。就这样,耿恭和他的部下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顽强地生存下去。在此时此地,死亡倒成为一种幸福,死了,就不会有折磨了。

    对于耿恭的坚忍不拔,亲临前线的北匈奴单于十分的佩服,他知道耿恭此时已经陷入绝境之中,一定无法支撑多久了,这等的勇士,杀之可惜啊!单于从心中冒出惜才之情,他决定派使节进入疏勒城,劝降耿恭。

    北匈奴的使节对耿恭说:“你如果归附匈奴,单于将封你为白屋王,并且把女儿嫁予你。”耿恭假装答应了,请匈奴使节一同上城头,匈奴使节心中大喜,便随耿恭而去。不料到了城头后,耿恭当着匈奴大军的面,拔出刀子,一刀结果了匈奴使节的性命,然后冲着匈奴单于喊道:“有敢来劝降者,同此下场!”然后往匈奴使节尸体上放一把火。

    北匈奴单于看得是咬牙切齿,快气疯掉了,调集更多的军队,对疏勒城的攻势更加凶狠,但疏勒城依然岿然挺立。

    秋去冬来,除了连续几个月的战斗之外,耿恭又开始遇到另一个难题,军队没有御寒的衣服。原来的皮衣,基本上都被当作食物煮着吃光了。如果没有衣服,那么军队很难度过漫长的冬天,必须要派一个人去离西域最近的敦煌郡,去弄一批冬衣,最好顺便再补充些人马。但是耿恭深知,是否出兵援救西域,这绝不是敦煌太守能自作主张的,这必须要有朝廷的诏令。

    可是朝廷怎么还无声无息呢?

    耿恭没空想更多的事了,他唤来他的心腹范羌,叮嘱他返回敦煌,一路上要小心匈奴的巡逻兵,到敦煌后招募些勇士,运送冬衣返回疏勒城。这是疏勒城能否坚守下去的最后的希望了!

    范羌含泪告别耿恭,向敦煌出发了。

    耿恭在前线苦斗之际,东汉朝廷内部也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论。

    东汉新上台的章帝召开公卿会议,讨论援救西域耿恭、关宠一事。司空第五伦以为国家新君初立,国事未定,不宜劳师远征。第五伦是东汉名臣,一心为公,然而在救援西域问题上,乃是儒者之见,国君地位的巩固是最大的事,其他小民的生死,现在管不了。

    司徒鲍昱挺身而出,反驳第五伦的谬论,鲍昱说:“现在把别人置于危险之地,情势紧急时却要抛弃他们,这样做的结果,外则纵蛮夷之暴,内则伤死难之臣。试问日后匈奴犯塞寇边,陛下将以何人为将呢?如今耿、关两部人数都不足百人,而匈奴围困久而不下,由是可知匈奴人的战斗力不怎么样。陛下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率领二千人的精兵,昼夜兼程,前往拯救。北匈奴的部队,久暴于野,已经疲惫不堪一战,必定不敢恋战。臣以为整个救援计划,将在四十天内完成。”

    鲍昱的建议得到压倒性的支持。这年冬季,酒泉太守段彭、谒者王蒙、皇甫援率领张掖、酒泉、敦煌三郡以及鄯善国军队共计七千人,开始了救援计划。前往敦煌筹集冬衣的耿恭部将范羌也随着大军一同出发。

    转眼已是次年的正月(76年),经过昼夜兼程的赶路,七千人的援军终于抵达柳中城,柳中城的卫戍司令关宠经过数月艰苦卓绝的守城战,已经心力交瘁,当看看援军终于来到时,他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几个月来支撑着他的坚强意志,终于不抵身体在饥饿与寒冷中的摧残,他没有能活着回到祖国,他一病不起,竟然死于军中。关宠守卫柳中城的经过,史书上没有详细的记载,但我们可以想象得出,这是何等艰巨的一场战事!

    段彭指挥七千人马反击车师前国,兵临车师前国王城交河城,大破车师前军,击毙车师军队三千八百人,另俘虏三千余人,缴获骆驼、马、牛、羊、驴共三万七千头。车师前国再次向汉军投降,北匈奴见汉军兵威正盛,不敢交锋,远远地逃走了。

    此时,营救关宠一部的作战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然而在营救耿恭一事上,军队内部又出现了分歧!救援军的副将、谒者王蒙认为汉军经过千里行军,又在交河城打了一场大仗,战士们已经疲惫不堪,而耿恭的疏勒城仍然在数百里之外,而且现在也没任何消息,说不定疏勒城已经被北匈奴攻破,说不定耿恭等人已经全体遇难了。

    所有的高级将领都没有吭声,大家心里都明白,救援耿恭,首先必须翻越白雪皑皑的天山,此时正是寒冷的正月,大雪满山,有些地方的积雪,超过一丈,其行军的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光行军路上部队减员的人数,都会超过所拯救出来的耿恭的部队,这个值得吗?

    值得吗?

    值或不值,这不是一个数学问题。前方的将士,为着国家的荣誉,正忍人所不所忍,受尽苦楚与艰辛。没有水,喝马粪挤榨出的水汁;没有粮食,吃战服上的皮革;没有过冬的衣服,正忍受着严寒的威胁;数百个日日夜夜,击败数十倍于己的敌人,使大汉的军旗还飘扬在疏勒城的上空;万里长城尚且挡不住匈奴人南下的铁骑,但他们以血肉之躯所筑起的精神长城,却抵挡住匈奴人如潮水般的进攻。

    这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迹!哪怕伤亡千人,只救出疏勒城的一名战士,都是伟大的胜利。没有英雄,撑不起这个国家的强大;没有英雄,照不亮这个国家的辉煌;是要让英雄的传奇永远流传在历史的天空呢?还是默默无声地消失?这就是值与不值的问题。

    只有经历过这种人间地狱的人,才能明白意义之所在。耿恭的部将范羌泣血请求解救疏勒城的战士,全体战士无不动容,纷纷要求追随范羌前往疏勒城。段彭、王蒙诸将最后决定由范羌率领二千名战士,翻越天险天山,前往疏勒城,救出耿恭余部。

    范羌没有耽误时间,即刻启程。

    雄伟的天山山脉将车师国分割为南北两部,通往疏勒城的道路极其艰难,二千名汉军在翻过白雪覆盖的山脉,道路崎岖难行,海拔升高与冰雪使气温更低,山风呼啸,寒彻骨髓。英勇的士兵克服了种种恶劣的环境,终于穿越巨大的障碍。但是一阵大风雪,很快又使得行军更加困难,但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往前迈进一步,便离疏勒城又近了一尺。

    雪花飞舞,飘飘洒洒地落在疏勒城。

    这是一座小而坚固的城,城墙上的箭孔刀痕,明白地告诉世人,这里曾发生过怎样的激战,城内几乎没有人,这里更象寂静的村庄。冬季的严寒,使得匈奴人撤走了,但是匈奴人相信寒冷与饥饿足以击垮这支意志坚强的军队,因为他们是人,没有食物就会饿死,没有足够的冬衣便会冻死。

    因为车师已经投降匈奴了,原先招募的车师民兵,死的死,散的散了,耿恭的数百人的守军,在经过缺水、缺粮、缺衣以及夜以继日的战斗后,有的死于饥饿与寒冷,有的死于战场,到现在,一座城池只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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