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渔村,坐落于楚江下游,最后一处九曲回肠拐弯之处,村民世代以打渔为生。

    距离小渔村三十多里地之外乃是楚国南方重镇,烟柳繁华之城,桂城。

    顾名思义,桂城里植满了桂花树,每到秋高气爽的时节,城里遍地都是桂花,花香弥漫三十里而不散。

    所以即使身处远在三十多里地之外的小渔村,也能模糊闻到自桂城而来的桂花的清香。

    一日,秋高气爽,清晨推门可见路上结有淡霜。

    小渔村一位普普通通的姑娘陈雨抱着一个木盆走向楚江边,盆里装着众多衣物,她爹的,她娘的,她弟弟的,还有她自己的。

    陈雨长相普通,身材普通,穿的衣服普通,甚至还打着几处补丁。

    她走到江边,如往常将木盆放下,蹲下身子,打算清洗衣服。

    突然发现江边飘着一个男子,遍体鳞伤,浑身血痂。

    陈雨大惊失色,向后退去,嘴里慌张叫道:“死人啦,死人啦。”

    旁边几位村妇听到陈雨的喊叫声,走到了过来,其中几个胆子大的,走到江边,伸出手去探探飘着的男子有没有呼吸。

    “还活着!”

    村妇们大叫,一起把男子拖上了岸。

    众人聚在一起,寻思该怎么处理这个陌生男子,放在哪家照料。

    小渔村民风淳朴,见到有人落难,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救人,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都靠着打渔勉强过日,生活拮据,说到到底由谁来照料这个陌生男子,都沉默下来,不愿意做那出头鸟。

    多一个人就多了张口吃饭,何况这人遍体鳞伤,汤药费不知道还要花费多少,这可是一笔大开销。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陈雨站在人群里,躲在一位村妇后面,偷偷摸摸地看着被围在中间的陌生男子。

    有点俊俏啊。

    她正是少女思春的年纪,经常去听村口大槐树下的李大爷讲些山精海怪的凄婉爱情故事,每次都是心里异常感动,痛哭流涕。

    少女思春在怀,如今见到这个来历莫测有点俊俏的陌生男子,该有的不该有的想法通通冒了出来。

    她脸上点出两抹晕红,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道。

    “放在我家吧。”

    声音虽然很小,细弱蚊蝇,可是对于正神经紧绷的众人来说,一点也不小。

    众村妇中,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则关切问道。

    “陈家丫头,你家条件已经那样了,再加个人不打紧吗?要不把这男人放在我家,我家条件好点,谅我那男人也不敢废话。”

    这些村妇也许对外人还存了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可是对于自家村里的人,向来是无微不至的关切。

    旁边几人村妇也劝说不如放在她们家。

    陈雨笑了笑,很普通的面庞突然发出光芒,道:“不必了,各位婶婶,就放在我家里吧,不缺那口吃的。”

    众人见陈雨如此,也不在坚持,搭把手把陌生男子送到了陈雨家里。

    陈雨的家在小渔村的最深处,一处小院子,两处屋子,破窗破门破屋檐,一处住着陈雨的父母,一处住着陈雨和弟弟。

    陈雨和几位好心的婶婶把男子送到了自己屋子里。

    推开屋子,陈雨的弟弟陈霆正靠在床边,这是一个残疾人,只有一只脚。

    “阿姐。”

    陈雨应了一声,把陌生男子放在床上。

    “这是谁啊?阿姐?”

    陈霆看着躺在自己旁边的陌生男子,好奇问道。

    “江边救下来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人,阿弟你帮我照顾他,我还要去洗衣服呢。”陈雨匆忙说道,一路小跑走出了屋子,一来一回,耽误了她太多时间。

    陈霆跳下床,一路蹦跳到了桌边,倒了一杯水,又蹦跳回床边,把水放在床边,看着陌生男子昏迷的面孔道。

    “嘻嘻,你是谁啊?我怎么感觉我阿姐对你很上心啊。”

    “嘘,你可不要被我阿爸阿妈发现,不然他们又要打我阿姐了。”

    “嘻嘻。”

    少年傻笑,憨厚的面孔变得更加憨厚,甚至有些愚蠢。

    如果不是断了一只脚,恐怕会是一个十分热心,讨人喜欢的少年吧。

    好好的少年,怎么断了脚呢。

    三天,整整三天。

    陌生男子昏迷了整整三天。

    最终陈雨的父母还是发现了陌生男子,对此大发雷霆,抽了陈雨一顿,厉声说要把陌生男子丢出去。

    可是最后挨不过一对子女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心软把陌生男子留了下来。

    这天,憨厚的陈霆推开屋门,用仅剩的一只脚蹦蹦跳跳进了屋子,手里端着一碗鱼汤,泼泼洒洒,只剩了一半。

    陈霆把鱼汤放在床边,趴在桌子上,照例说着一些自己的心事。

    这是陌生男子来到他家后,他才养成的习惯,有些话他憋在心里太久,他不敢说,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

    如今陌生男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他恰好有了机会吐露。

    “你到底什么时候醒啊?”

    “阿姐这几天吃的好少,都给你了,你再不醒,阿姐都要饿死了。”

    “那些人又来烦阿姐了,阿姐长得又不好看,他们却总来烦阿姐,我知道,这都怪我,可是我已经断了一只脚,他们还要怎么样?”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抽自己,恨自己当初口无遮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结果脚断了,阿爸被打成了重伤,今天还不断咳嗽,阿妈也因此一下苍老了很多。”

    “我真没用!”

    陈霆突然抽了自己几巴掌,很用力,脸颊高高肿起。

    他突然哭泣起来,哭的很小声,他害怕让在家里的阿妈听到。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断了只脚,阿爸重伤,家境每况愈下,他一直以为那都是自己的错。

    他每天每时每刻都活在悔恨中。

    院子突然响起了男人的喝骂声和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和女子的哀求声。

    他知道,是那群混蛋又来了,正在调戏他的阿姐。

    他想出去,像个男子汉一样去保护疼自己爱自己的阿姐,可是低头看了看自己唯一的脚,他又哭了起来。

    他是个废物,只能懦弱地缩在一角,偷偷哭泣。

    骤然,屋子里响起一道男子的声音。

    “鱼汤味道不错。”

    陈霆抬起头,茫然看着正靠在床边,喝着鱼汤,微笑看着自己的男子。

    男子缓缓起身,走到门边,推开屋门。

    吱呀一声,很响,院子里的争执突然停下。

    男子看向那个正被一个中年胖子压在墙角轻薄的普通女子。

    男子微笑问道。

    “是你救了我?”

    陈雨泪眼婆娑,茫然点头。

    男子咧嘴笑了笑,手上喝光鱼汤的碗突然碎开,碎片射出。

    院子里,除了陈雨和陈雨父母。

    余者被割喉而死。

    “我来报恩了。”

    男子笑道。

    这一刻,男子桀骜的笑容,刻入了陈雨的内心。

    这一刻就是一生。

    可是一个天,一个地。

    注定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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