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帮一天供两餐,野兔、田鼠、山鸡捉到什么吃什么,不是荒年,而是逃难,邻近村镇不敢放人入内,唯恐被官兵连坐,商铺却是不放过能榨出大量银钱的机会,伙计三三两两扛着货物过来兜售,米粮、菜油、肥猪肉应有尽有,贵了三、四倍还是有人会乖乖掏钱,或是以物易物,这些人饿坏,被逼急了,不管不顾冲进镇上倒霉的就是他们。

    有钱好办事,曾牛劫恶济自己人,以破庙做为根据地的火焰山帮倒是不愁吃食。

    曾牛每回买吃的,总是带上一票人,匕首、磨利的石刀、削尖的木棒应有尽有,最具有威吓力莫过于绑在曾牛前臂上的小型连弩。

    也不知曾牛从哪里弄来的,这种射程最多二十步,力道又小,若不涂上毒药,很难具备杀伤力的诸葛弩,在他手上竟脱胎换骨,连续射出,每枝箭矢皆能穿过轻甲,断筋裂骨,射中要害必死无疑。

    曾牛刻意在人前展示过连弩威力,一个靠着孔武有力,欺凌流民的泼皮,仗着站在射程外,不把曾牛当回事,等身上瞬间中了十箭,像是刺猬般地瘫倒,临死前才不瞑目喊了声:这不可能。

    就是这句不可能替曾牛立了威,当他拿着连弩出现,没人敢轻视这群毛没都长齐的孩子,行商对这位小霸王也是敬畏有加,卖给他的粮食绝对足斤足两,不敢以次充好。

    因此尽管不能管好管够,火焰山帮帮众吃的不会比外头大人差。

    所以孩子们即便粗衫破履,却不失精神,只是年幼失怙,稚嫩脸孔下的一颗心提前催熟,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嬉闹劲。

    他们痛恨假平乱之名行抢夺之实的官兵,怨纵容官兵行凶的朝廷。

    老大他叫方志晨和我同一个村子,他想加入我们火焰山帮。

    有了粮就会有人投奔,曾牛大马金刀坐在神桌上,听着帮众带推荐同村的好友入帮。

    方志晨已经十二岁,在这个年代十二岁几乎可以独当一面,算是个大人了。

    牛哥在上,小弟方志晨愿意奉牛哥为尊,任凭差使绝无二话,只愿牛哥能赏小弟一碗饭吃,让小弟能奉养家中老母。

    方志晨一身烂衣,眉宇间散着火焰山帮众少有的书卷气,虽然用上草莽口吻,仍掩盖不了长年读圣贤书抑扬顿挫的腔调,读书人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为荣,想来是走投无路才会低声下气,不惜奉比他年幼的曾牛为主。

    唐寅说过,对待读书人得折节相交,以礼相待,否则永远得不到他们的心,谱是摆给只看外表不看内在的人看的,因材施教说得不只是教书,在吸纳人才方面也是。

    在方志辰跪下前,曾牛就跳下神桌,站在他两旁已经换回衣裙的娇娇,和即便穿回男装仍难掩艳色的浦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只有苏修雷打不动靠着木柱聚精会神看书。

    曾牛拦住方晨志不让他跪,说道:火焰山帮不兴这套。

    不等曾牛训斥,浦生先开口:巩青你没跟你老乡说,火焰山帮只收父母双亡的人吗?

    明知帮规却故意带人来添乱,让老大白白作恶人,浦生对巩青相当不满。

    冤枉啊,我是看他们一家遭贼,姐姐被人污辱,老娘气得吐血又没东西吃,才带他过来试试,看帮主能不能破例,不能就算了。

    巩青叫了个撞天屈。

    请勿责怪青弟是我央求他来拜见帮主。

    方晨志替巩青开脱。

    娇娇附在曾牛耳边说:巩青平常就爱打着火焰山帮的旗号在外头招摇,上回还抱着半只鸡在人前大啃,无缘无故这个书生怎么会求到老大这边来,一定是他去大包大揽。

    娇娇长得娇滴滴又是帮里少数的女娃儿,帮众总喜欢绕着她说事,她又跟曾牛亲近,有些男娃儿会间接将话告诉娇娇,让她转达给曾牛知情。

    曾牛本就不喜欢巩青说话的无赖样,既然有同村情谊,他将人带来就得负起责任,什么叫不能就算了,再听娇娇这么说,对巩青的印象便更差了。

    为了以身作则,他和苏修连只鸡腿都没吃过,总是吃胸肉,巩青竟一个人独享半只,**成还是从其他人手中抢的。

    规矩就是规矩,破了例以后谁会服我说的话,帮里的食物要留给无依无靠的孤儿,你要是有心帮忙,就把一餐省下来送给志哥儿,最多剩下那一餐我让你吃饱点。

    曾牛不客气挤兑巩青。

    不行,凭什么要让出我的份,帮里又不缺这一点粮食。

    听到自己的份额要被苛扣,巩青就露出本性,这种一点亏也不愿意吃,拿公粮做人情的自私鬼,最令人厌恶。

    娇娇、浦生全变了脸,方晨志则是羞愧,为了连累巩青感到抱歉,抱歉就要走,方晨志刚转身,巩青立刻换上嫌恶表情,哪有他嘴里说的半分情谊。

    曾牛说一不二,怕他对自己有成见,巩青说了几句巴结的话才退下。

    娇娇、浦生都有话说,曾牛知道他们想说什么,挥手阻止了。

    按唐寅的教导,这种破坏团体和谐的坏因子必须尽快剔除,一颗老鼠屎会坏了一锅粥。

    方晨志刚走了一段路,忧心着去哪里找吃食给病着母亲吃,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连只兔子都跑得比他快。

    方大哥。

    因为有人叫唤,方晨志停下脚步,苏修背着一个小布包跑到他面前。

    我叫苏修,牛哥要我送这些吃的给你。

    包袱里是几块炊饼跟咸猪肉。

    这……

    方晨志有点讶异,曾牛看上去不是容易动摇心软的人,流民说起牛魔王个个如临大敌,彷佛他是从地府逃出的恶鬼。

    火焰山帮不收父母健在的人,因为我们干的是杀头买卖,有今天没明天。

    掉起书包说: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远游都得告知爹娘去处,勿使其担忧,何况是拼杀博命?除非朝廷不想要江宁了,否则再过一阵子,官兵就不会再到处捕杀,方大哥好好照顾老母亲,以后每天我都会送食物过来。

    说明原委,曾牛不能明着破例,却可以私下馈赠。

    方晨志感动地眼眶泛红,收下这份好意:我方晨志不是忘恩负义的人,牛哥这份恩情他日我必定偿还。

    苏修话少,没吩咐他说的话从不会多说,拜别方晨志后就折回破庙,正巧碰上进林子解手的巩青,苏修跟了过去,在巩青屁股踹上一脚,让他跌进尿洼里。

    谁踢我?

    除了曾牛、苏修、娇娇、浦生这四大魔王他不敢惹,他巩青自诩是火焰山帮里的第五号人物。

    不是苏修。

    唐寅教过苏修,树直易折,人直常败,之前没有机会,现在有苏修马上实践。

    一听是帮里头号双花大红棍,满满狼性,不到咬死不松口的苏恶人,巩志吓呆了,头压在尿里不敢动,等脚步声走远才张口呼吸,呸呸呸将嘴里秽物吐出,不停咒骂方晨志,连以前带过他的方嫂子一同怨上。

    几天后,来了一帮新人。

    刘光世在江宁抢不够便盯上附近的豪强,动不了擎云寨,一些鱼肉乡民的小帮小派官兵可没再客气,新来的八、九个人就是漏网之鱼,人人手上有刀枪,把流民当成泄愤对象,一阵打抢。

    横,横得过牛魔王吗?

    就因为一个流民不甘心的气话,这些人盯上火焰山帮。

    一山不容二虎,火焰山帮又是些屁大的孩子,打不赢,他们真没脸继续混了。

    随便找个流民打了一顿,逼问出火焰山帮和曾牛底细,知道曾牛手上竟然有连弩,一帮孩子全有利器防身,不得不收起轻视之心,本想立刻杀过去,讨论过后决定趁暗夜偷袭。

    担心有人过去通风报信,几个人守在通往破庙的路上。

    方晨志绕远路进到破庙时,天色已然大暗,孩子们听到有歹人上门,脸上惊慌藏不住,纷纷看向曾牛。

    树大招风,火焰山帮靠着诱敌偷袭抢下一片地盘,一定会引来他人觊觎,唐寅跟他分析过,真正的狠角色会等到官兵逼上门才会撤离江宁,碰上他们曾牛绝无胜算,曾牛和苏修是来磨练的,不是真的要占地为王,招募孤儿是为了日后做打算,折在这里曾牛这些日子的心血全白费。

    派苏修去查探情况,曾牛指挥孩子们收拾细软,打不过就跑,没必要和人硬嗑。

    苏修却带回噩耗,这群人非但怀有刀剑,还有马匹做为脚力,情况大不妙,而且据方晨志所说,他们以为火焰山帮藏了很多钱财,一定会紧追不舍。

    要逃就得先废了这几匹马,最好还能杀一、两个人震摄。

    帮里冲锋敢死的第一人莫过于苏修,曾牛将重责大任交给他。

    你们从树林摸过去砍了马脚直接往府城方向跑。

    特别对苏修叮咛:带着娇娇、浦生和大楞子他们去找少爷,这里有我断后,不要再回来。

    曾牛跟唐寅夸下海口,在独当一面之前绝不会回去,现在是他证明的时候。

    牛哥你小心。

    苏修点了几个人,摸黑潜进树林,听到巩青自告奋勇,曾牛在心里偷笑,这家伙八成怕死想溜了。

    巩青你留下,有更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计划很简单,曾牛躲在神像后头,巩青负责将人引到神像前,曾牛在暗处击发连弩,无论对方是死是伤,打了就跑,仅是为了争取时间让苏修几个跑远。

    得手后,曾牛和巩青分头逃走。

    苏修总是使命必达,远远听见马的悲鸣与粗鄙咒骂声,曾牛就知道苏修成功了。

    虽然风中夹杂着孩子的哭声,曾牛却无心哀悼,生死存亡关头不容他闪神,只希望外头的牺牲没想象中来得严重。

    交给你了。

    曾牛将连弩固定好,缓缓没入黑暗里。

    巩青眼见曾牛就定位,怀抱着另一种心思走到破庙外,他看见一群凶悍男人杀气冲天走近,其中有两个人脚脖子流着血,得靠人扶持才能行走。

    苏修他们仅仅让两人不良于行,但几匹马却是全栽了。

    各位好汉请饶小的一命,小的是被牛魔王所逼。

    剩下六个人毫发无伤,其中还有人背着长弓,见情势不利,巩青马上反水。

    牛魔王很狡猾的,他躲在神像后要暗算各位好汉。

    火焰山帮的诡计多端刚刚他们就见识到了。

    几个孩子远远喊打喊杀冲着他们而来,却不料这些人不过是诱饵,跑到中途就散开了,真正的杀着像是毒蛇,贴着草地匍伏接近,突然群起冲着马脚挥砍,然后一哄而散,等他们稳住阵脚追赶,只能追到一、两个自个跌倒的娃儿,正要抓了逼供,一个哭得不象样的丑娃儿,边哭边掏出短刀,刺进他们二当家的脖子,熟练拔出刀子,在大伙忙着替二当家止血时,拉着另一个娃儿就跑。

    快跑。

    两个娃儿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弓箭,弓手拉开强弓要射杀丑娃儿,丑娃儿却提前一步定住,掩护另一个娃儿先走,手上的木盒射出漫天银针,纵然没有一发射中,但弓手失去准头,羽箭偏离从丑娃儿的肩上飞过。

    再次搭弓上箭,两个娃儿已经遁入黑暗中。

    吃过亏,他们对巩青半信半疑,押着他进庙里,弓手一口气往神像连射了三箭,箭穿木而过,却不见血迹或是人声哀嚎。

    干的好,等杀了他们,他们身上的钱财全归你。

    曾牛蹲在梁柱上头,噗噗咻咻地放箭,防范四周却没想到攻击是由上而下,歹人们被射得慌了手脚,几个人头受创,血流满面好不恐怖,他们之中最具有威胁的莫过弓手,曾牛从梁上跳下,在弓手后心扎了一刀,落地后,直接滚向后院方向,爬起来奔逃,看也不看哀求呼救的巩青。

    曾牛没算到歹人没有尽信巩青的话,留了两个人从后头包抄。

    论个人武力曾牛还比不过苏修,连弩箭匣空了,而唐寅送的暗器他交给苏修使用,防身匕首还插在弓手背上。

    腹背受敌,他无计可施,咬了咬牙大吼:狗叔、破叔你们都不要出手帮我,我能解决他们的。

    出发前,他告诉唐寅不需要任何援手,但苏修手里的抄本一段时间就会更新,可见唐寅一直有派人在破庙盯哨,保护他和苏修。

    曾牛说的是反话,而且只要歹人发现附近有他人,一定将注意力转移到狗鼻子和破嗓子身上,两方干起来,就没他的事了。

    无论曾牛或是两名四处张望的歹人都没有看或听见任何风吹草动。

    除了风声还是风声,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大人不都是说话不算话的吗?我说说而已你们就当真了,狗叔、破叔别闹了,赶快出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最多我以后天天帮你们捶腿揉腰。

    曾牛认怂了,但回应他的依旧是风,是风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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