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羽此时在认真的擦拭着银白色闪亮长剑,他的纯钧剑方才沾满了鲜红的血液。

    此时远空隐约雷声阵阵,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

    龙独鹤从长廊外走来,淡淡问道:“人已杀了?龙渊还是泰阿?”

    西门羽未曾答话,只是拿出了一柄沾有暗红色血液的漆黑刚剑,放在桌上。

    龙独鹤大笑道:“这下魔教也归为我宗囊中,你能手刃皇甫凌云,也算是大功一件了。”

    西门羽将纯钧剑收入剑鞘,恨声说道:“只可惜没能亲手杀死慕容逸雪。”

    龙独鹤阴沉的一笑,说道:“他追人寻踪的本事无人能及,又是我宗最好的杀手。”龙独鹤口中所说的‘他’自然就是玉面修罗柳无名。

    此时烟雨更朦胧,宛如缥缈的白纱,龙独鹤漠然的注视着眼前雨水击落在地上激起的朵朵水花,声音悠长道:“此刻…他应该已得手了吧。”

    花白芷醒来时,就瞧见了一双狭长明亮的眼眸在看着他,他猛然起身,抓住令狐小飞问道:“可有那练剑的消息?”

    纵使是令狐小飞这样平日里嬉笑不断的人,此时也黯然垂下了头,不作言语。

    沐长风霍然起身,又被令狐小飞按下,只见他摇摇头道:“你去了也是徒劳。”

    沐长风此时按耐不住,脸色泛起激动的红晕:“难道我们就这样等着?”

    花白芷起了身,轻叹道:“杂耍的说的没错,我们去了只会给那练剑的徒增麻烦。”

    沐长风一掌震在桌案上,愤声道:“亏你们还是慕容逸雪的朋友,他现在危在旦夕,你们竟然贪生怕死不敢去救他?”

    令狐小飞按住了他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我们并非不去救他,而是要等一个人。”

    花白芷凝声道:“你已告知了那大胡子?”

    令狐小飞点了点头,缓声说道:“到时大胡子和沐长风负责与敌交手,我和你救出那练剑的。”

    沐长风此时也稍稍冷静下来,先前一直提及的大胡子,昔年可是与‘剑神’慕容逸雪齐名之人,一身横练的功夫大开大合,与慕容逸雪正巧为两个极端,一静一动,犹如灼热的烈日和浩瀚的明月一般。他就是被称为‘中原大侠’的濮阳玉,素年来也冠有‘中原濮阳,江南慕容’的美誉。

    先前慕容逸雪得知危难之时,也是给濮阳玉寄出了书信,只是他迟迟一直未有前来,想必是遇到了极其重要之事。

    屋子里安静沉寂,一声凄厉的叫声突然打破了平静,令狐小飞的眼睛亮了起来,高呼道:“他来了!”

    沐长风打开窗子,只见一只灰白色的鹰凖在上空盘旋,赫然是一只海东青,客栈下有一个虬髯男子,浓眉大眼,这男子并不算得上十分英俊,但他浑身透着一股侠气,身后披着火红色的披风,红如枫叶,就如他胯下的大宛马一样。他手中握着不止一条缰绳,在他身后竟然还有四五匹枣红色的骏马,令狐小飞提气纵身,便穿出了窗户,只见那男子手中放掉缰绳,令狐小飞身子轻飘飘的落在马鞍上,沐长风还没来得及吃惊,花白芷也掠出了窗户,他的身法优美,宛如柳絮般飘落在马鞍上,只听得令狐小飞急道:“沐长风,你还愣着干什么,快些上马!”

    那虬髯男子手中缰绳一紧,骏马便如箭一般窜了出去。令狐小飞,花白芷紧跟其后,只听得沐长风在后面大喊道:“哎,你们等等我…”

    大雨如注,白芸熙搀扶着慕容逸雪在一片假山中停了下来,此时慕容逸雪的面色苍白,但一双眼睛依旧如海洋般深邃。

    幸得大雨冲刷了他们的足迹,才使得没有人追上来,慕容逸雪勉强笑道:“想不到你对这里比我还要熟悉…”

    白芸熙伸手一只芊芊玉手帮他理了下凌乱的鬓发,嫣然道:“我们藏在这里,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慕容逸雪默然,这湖心岛除了烟雨楼外,多数是园林景观,若是放在平时,难免留有血迹和足印,倒是这天赐大雨救了慕容逸雪一命。

    慕容逸雪定下心神,仔细思量逃出这湖心岛的法子。

    先前在烟雨楼与皇甫凌云决战之时,暗袭的杀手除了龙独鹤鹤,共有十二人。

    那时慕容逸雪与皇甫凌云双剑合璧,十二人中至少倒下了七人,就算余下这五人练手,也绝不是皇甫凌云的对手。

    想到这里,慕容逸雪暗自欣喜,他已想到皇甫凌云绝不会有事的。

    但他还是错了,错的可怕,他忘记了西门羽的剑。

    慕容逸雪此时的真力已有些许恢复,方才在假山密林中运功止血,伤势也有好转。

    可他现在的身子犹如一条无形的长鞭狠狠的抽了一下,怔怔的瞧着眼前的景象。

    剩余的五名杀手无一幸免,然而皇甫凌云也倒在其中。可他的尸身血肉横飞,身上的剑伤竟然有四十多处!他的肌肤已变了颜色,显然血已流干,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如此狠毒心肠!

    慕容逸雪就站在这大雨中,没有眼泪,他的心仿佛在流血。

    他木然的走上前去,抱起了皇甫凌云的尸身,却听到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慕容逸雪,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这声音在漫天大雨中,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慕容逸雪并没有回头,他已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谁。

    龙独鹤说过,玉面修罗柳无名追踪寻人的本事无人能及,他早已算准了慕容逸雪必经之路,在此等候多时了。

    就像是一个机警的猎人,耐心等待着待宰的羔羊。

    慕容逸雪凝视着他,沉声道:“柳无名,莫要忘记你欠我一条性命。”

    柳无名本来阴沉着的脸骤然变了,手中的长刀也微微出鞘,对于习武者来说,这是毕生的耻辱。

    只见慕容逸雪一字一顿说道:“你让她走,我留下。”

    柳无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笑:“好。”他本以为慕容逸雪会以此相要挟放他一条生路,却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简单的要求。

    白芸熙的泪水忍不住落下,哽咽道:“我不走…我说过要和你在一起的…”

    慕容逸雪微笑着望向她,柔声道:“你知道…我不愿连累你的。”

    柳无名咬紧了牙关,他恨透了这世上所有的情义,更看不得这两人在面前你侬我侬。

    慕容逸雪忽然又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柳无名愣了愣神,他没想到慕容逸雪怎会如此厚颜提出这么多无理要求,但他还是冷冷道:“你说。”

    慕容逸雪垂首望了皇甫凌云的尸身,喃喃道:“你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英雄,我希望你去买一口最好的棺材,挑一个最好的地方,好好安葬他。”

    他又淡淡的一笑:“像你这样顶尖的杀手,银子应该没少赚吧,我想这点银两你还是不会吝惜的。”

    柳无名此时的表情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他突然阴沉着脸,恨声道:“我也想告诉你一件事。”

    慕容逸雪道:“你说。”

    柳无名冷冷说道:“我现在反悔了,你和你的女人都要死在这里!”

    四匹上好的大宛骏马,疾驰在通往烟雨楼的绿林间。

    虬髯男子手中紧握缰绳,快马加鞭,鲜红的披风迎风展动。

    令狐小飞忍不住问道:“大胡子,你这些时日究竟去了哪里?”

    濮阳玉坚毅的眼神凝视着前方,手中的马鞭抽动,他此刻一心赶往烟雨楼,只有他知道慕容逸雪此时的处境危机万难。

    濮阳玉沉声说道:“我已查出近年来最神秘的组织!”

    花白芷凝声道:“莫不是和练剑的此次赴约烟雨楼有关?”

    濮阳玉道:“不错,此次那练剑的十分危险,他正是苍月宗最想除掉的人。”

    众人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组织,也不知道这苍月宗里究竟有什么人,此时俱是一头雾水。

    沐长风问道:“濮阳兄,你都查出了什么?”

    濮阳玉接下来说的话并不长,可足以让所有人震惊,只听得他沉声道:“我已查出,苍月宗的组织信物,就是近来出现的曼陀罗花!昔年的‘剑帝’宇文煌,也正是苍月宗中四个武功最为高绝的苍月使之一!”

    沐长风的脸色已然发青,他想起了那个金衣银发的男子,没想到他竟也是这组织中的人。

    就连这样近乎于神的男子,就甘愿服从于他的麾下,这神秘的苍月宗主,究竟是什么人?

    濮阳玉轻叹道:“这练剑的昔年间杀死了宇文煌,这也正是苍月宗主为何苦心除掉他的原因。”

    ‘剑帝’宇文煌这样的高手,无论到了谁的麾下,无疑是最得心的下属,失掉了这样的左膀右臂,苍月宗主怎会不心痛?

    柳无名将他的长刀扛在肩上,漆黑的长刀,漆黑的人影,此刻竟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龙独鹤在长亭外就瞧见了他,淡淡道:“我就说过他不会让我失望的。”

    西门羽冷声一笑,说道:“你瞧他那颓然的样子,莫不是被慕容逸雪逃了吧。”

    龙独鹤漠然的瞧了他一眼,他知道苍月宗里,柳无名和西门羽一直互相瞧不惯对方,但碍于宗主的威严,一直不敢内讧。

    直到柳无名渐渐走进长亭,龙独鹤才缓缓问道:“人杀了么?”

    柳无名死灰色的眸子闪动,淡淡回答道:“人死了。”

    龙独鹤此时的语声中竟带有欣喜之意:“龙渊剑呢?”

    柳无名缓缓说道:“剑不在。”龙独鹤皱起了眉头,还未来得及问话,就听到西门羽嗤笑道:“你该不会是放慕容逸雪逃走了?也难怪,先前慕容逸雪饶过你一命,没想到冷酷无情的玉面修罗竟也动起了菩萨心肠。”

    柳无名目中寒光闪动,冷冷道:“我从不去湖里捞死人的剑,你若是再说一个字,我的刀就斩下你的舌头!”

    西门羽对于玉面修罗近乎诡异的刀法还是有几分忌惮,此刻只是脸色气的煞白,怔住说不出话来。

    龙独鹤在一旁瞧的真切,沉声道:“不要吵了!这龙渊剑不要也罢。”他凝视了柳无名很久,才缓缓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柳无名冷哼一声,身影就渐渐消失在了暴雨中。

    暴雨如银河九天而下,闷雷阵阵。

    濮阳玉的身形如敏捷的猎豹般在暴雨中穿梭,鲜红色的披风已被雨水浸透。

    他几乎发了疯的在这湖心小岛里寻找慕容逸雪的身影,可这烟雨楼台竟然半点人影都没有。

    直到他看到眼前一片猩红的血迹,身形才停驻下来,这血迹已然凝结,甚至渗入了泥土里,就连大雨也冲刷不尽。

    难道慕容逸雪已遭了毒手?

    他俯下身来,伸手抓了这一把鲜红的泥土,仰天怒吼!

    随后赶到的令狐小飞,花白芷,沐长风瞧着这鲜红的泥土,似乎也都失了神。

    难道这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慕容逸雪,真的被人杀害了?如果不是,那为何苦苦寻不到他的踪影?

    濮阳玉的心沉了下去,沉声道:“我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更没有人愿意相信慕容逸雪真的已经死了。

    花白芷忽然颤声道:“不,他还没有死!”令狐小飞吃惊的瞧着他,似乎在看一个发狂的疯子。

    雨声渐渐稀疏下来,狂风暴雨也终有停歇的时候。这雨水是否就像是一个人的生命,也终将会有逝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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