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殿前,玉虚真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对沐长风说道:“若是有人追来,你就一剑杀了他。”

    沐长风一头雾水,只见方生大师又对他笑道:“把这小子交给我吧。”说着,从沐长风身上接过慕容逸雪,竟然一跃三丈余高,他的身法灵异,高墙亭台都视若平地,就像是一只灵猿一般。沐长风暗道,这少林大师虽轻功高明,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怪异,玉虚真人紧跟其后,但轻功稍弱了些,沐长风也不甘落下,展动身法追了上去。

    三人飞速离开了华山派,一直来到长安城外才停下脚步,这时天色已渐渐明朗,众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下,慕容逸雪已是昏睡不醒,面无血色,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玉虚真人眉头一皱,说道:“不好,剑锋已入骨,我要快些给他疗伤才行。”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瓶,瓶塞打开,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气息,沐长风忍不住说道:“真人,你这可是什么丸药,难道是用这气味让慕容兄醒过来么?”玉虚真人白了他一眼,才淡淡道:“稍后你便知道了。”

    不过半个时辰,慕容逸雪的面色已渐渐变得嫣红,他轻咳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只是声音还有些微弱,微微笑道:“你这瞧病的,怎会现在才来。”

    那‘玉虚真人’瞧着他,冷冷道:“你是何时学会让女人刺穿胸膛这种本事的?”

    慕容逸雪苦笑道:“学剑之人,难免受点皮肉之苦。”

    玉虚真人瞪了他一眼,又叹道:“你可知道,这剑锋若是再偏得半分,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了…”

    慕容逸雪的眸子中好像充满了痛苦,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次伤的很重?

    从来没有人可以这样轻易的伤到慕容逸雪,也只有白芸熙…

    最锋利的原来并不是剑,而是情。

    纵使是‘剑神’慕容逸雪,也敌不过心爱之人的轻轻一剑。

    方生大师此时竟然嘻嘻的笑了起来,说道:“我瞧那姑娘倒是像天仙一样,若是刺我一剑,我高兴都来不及。”

    沐长风呆在那里,如石像般愣住了神,这还是武林泰山北斗般的少林高僧吗?

    慕容逸雪微笑道:“无妨无妨,待我伤好就赏你一剑。”

    方生大师嬉笑道:“客气客气,这一剑我还是不要了。”

    慕容逸雪大笑道:“要的要的,大师不妨现在就受我一剑。”

    他微微抬手,剑未出鞘,方生大师突然如游鱼般滑出去半尺,慕容逸雪却又疼的面色发了白,像是触到了伤口,咳嗽了起来。玉虚道人凝视着他冷冷道:“我瞧你还是伤的太轻了。”

    沐长风再看不出端倪,可就是天下最傻的呆瓜了,这两人并不是方生大师和玉虚真人,而是慕容逸雪的好朋友——花白芷,令狐小飞。

    方生大师则是由‘飞天狐狸’令狐小飞扮成的,他的易容本事无人能及,就连声音也模仿的惟妙惟肖。轻功之高,江湖中能超过他的,绝不会超过三人。

    玉虚真人则是‘花神医’花白芷所扮,他的医术精湛绝伦,妙手回春,方才他给慕容逸雪服下的,必定是他秘制的丸药,顷刻间便起了奇效。

    慕容逸雪忽然道:“那大胡子呢?怎么没见他来?”

    令狐小飞眨了眨眼道:“大胡子别的不学,偏学你被漂亮姑娘勾了魂去。.”

    花白芷不想听他胡扯,淡淡问道:“你那时是怎么瞧出我不是玉虚的?”

    慕容逸雪的眼神中充满了笑意,说道:“说实话,我本瞧不出的。只不过…你这人有一个毛病,就算是易容,也绝不会愿意扮成一个老头子。玉虚真人虽然年轻,但总不会些许皱纹都没有。”

    花白芷皱了皱眉头,又微笑道:“原来是这样。”他缓缓揭开了面上的人皮面具,赫然是一位绝美的男子,沐长风怔住了半晌,若不是先前早已得知花神医是男儿身,定会误以为他是出尘的绝代丽人。

    他的年纪应该与慕容逸雪相若,但仔细瞧来,仍会觉得他是一个正值年华的翩翩少年,想必是精通医道,也习得驻颜之术。

    慕容逸雪又笑了笑,说道:“你呢?难道和尚瘾还没过够么?”

    令狐小飞笑嘻嘻的也取下了人皮面具,竟瞬间变成了一个面容狰狞的大汉模样,沐长风不禁暗道,这飞天狐狸的真面目竟出乎意料。

    慕容逸雪像是看穿了沐长风的心思,微笑道:“你可莫要被这鬼狐狸骗了,他这人向来不会只易容一次面孔的。”

    令狐小飞眨眼笑道:“我瞧你这人才是个狐狸,谁也骗不了你。”他说着,又取下了那狰狞的大汉面孔,样貌倒也是个清秀的少年,只是他的一双眼睛细小而狭长,好像汇聚着光芒,倒真像是狐狸一般。

    慕容逸雪笑道:“我的老天,我每次瞧见你这样子,都会觉得你昨日没睡好觉。”

    令狐小飞冷哼一声,说道:“昨夜当真没有睡好,负着你这倒霉蛋跑了一宿。”

    慕容逸雪心里像是有暖流经过,可他并没有说‘谢’字,只因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沐长风瞧着他们,也不禁被这真挚的友谊所感动,在这狡诈多变的江湖里,又有几个人能做到他们这样伟大的友谊?

    白芸熙近日来的生活很平静。

    她总是静静的坐在屋里,近一个月都头昏的厉害,她醒来时也接近正午,屋里有侍女送来的精致小菜和白粥,白芸熙吃了几口,发现粥还是温的,想必是谢安歌算准了自己睡醒的时候送来,他…一直是个体贴的人。

    然后她就想起了慕容逸雪,心不由得疼了一下,但立刻喃喃自语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该杀了我兄长。”她心想,自己一个柔弱女子,是无论如何伤不了他的,他既已心甘情愿受自己一剑,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无论有多深的仇恨,这一剑都已足够还清。

    有人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来,白芸熙知道,一定是谢安歌来了,他永远是那么文雅,温柔。

    谢安歌穿着崭新的锦绣长衫,温柔的凝视着白芸熙,柔声道:“今天的饭还算可口么?你应该多吃些的,近日来消瘦了…”

    白芸熙勉强笑笑,摇了摇头:“我不饿的。”

    谢安歌微笑道:“若是觉得无聊了,心闷了,就来找我说说话。但要答应我…晚上早点歇息。”

    白芸熙嫣然道:“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既已回了江南,你又有什么担心我的?近日来…不是家中很多产业需要你照顾吗。”

    谢安歌苦笑道:“不错,近日来家里的银楼出了些问题,新任的账房先生马虎的紧,记错了不少账目。”

    白芸熙噗嗤一笑道:“谢记银楼若是随便记错一笔账目,数目可也算不小了。”

    谢安歌沉默了许久,又微笑道:“我该走了,你记得晚上要按时喝安神的汤药。”

    白芸熙应了一声,就瞧见谢安歌缓缓走出了房门。

    太阳已落下了山,晚霞更明艳动人。

    白芸熙又静静的坐了一个午后,她起了身,没有喝谢安歌准备的汤药,这汤药安神的作用的确不错,她只觉得晚上睡的很安稳。

    她决定为谢安歌做些什么。

    她身为世家千金,平日里自然是用不得她亲自下厨的,但并不代表她厨艺就会差,白芸熙亲手煲了翡翠白玉汤,想在夜间给谢安歌送了去。

    此时,他应该还在谢记银楼处理繁忙的事务吧。

    谢记银楼最大的钱庄,就在杭城凤凰庙旁的正街上,钱庄有三层,这第二层便是存放金银的大户才能来得的层面,白芸熙自然是畅通无阻,只是通往第三层的入口守卫森严,一般人不得入内。

    守卫的家丁面有难色,但还是不得不让开,若是得罪了这未来的少夫人,恐怕不仅丢了饭碗,小命也难保全。

    白芸熙方一走到屏风外,就听到了谢安歌近乎于咆哮的声音传来:“顾青峰,顾大掌门,你现在还有何脸面来找我?瞧瞧你做的蠢事!”

    白芸熙美丽的眸子惶恐不定,她从未见到过谢安歌如此失常。

    顾青峰赔笑道:“谢公子请息怒,我既已如愿当了华山派的掌门,就誓死效忠于宗主,这可多亏了谢公子的功劳。”

    谢安歌踱步不定,又冷冷道:“是,你现在当了堂堂一派掌门,风光无限,可我呢?”

    顾青峰连忙道:“谢公子放心,慕容逸雪已受了重伤,想必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白芸熙听到这里,心中悸动,双手紧紧抓住了衣襟。

    只听得谢安歌冷冷说道:“你以为慕容逸雪是什么人?只要不见得他的尸身,我一天都睡不安宁。”

    顾青峰垂下了头,突然又讨好似的笑道:“这么说…谢公子已想好了对付慕容逸雪的法子了么?”

    谢安歌沉默了很久,脸上终于挂起了笑容:“不错,我已向宗主要了多名人手,慕容逸雪已负了伤,纵使他武功深不可测,也绝不会敌得过这些绝顶高手的围攻。”

    顾青峰语声迟疑着,忍不住问道:“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慕容逸雪独身一人前来?”

    谢安歌阴冷的笑道:“慕容逸雪淡泊名利,金钱玉帛更不能打动他,但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情。否则他又怎可能被白芸熙刺伤?”

    这句话说到了白芸熙的心坎,她的眼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罪人。

    谢安歌接着说道:“宗主最想要杀死之人,就是慕容逸雪,也只有宗主了解他的弱点。先前只是短短一封书信,便让慕容逸雪不远千里赶往长安城,所以…”

    顾青峰脸上也挂起了阴沉的笑容:“所以我们只要再一纸书信过去,就不怕他慕容逸雪不乖乖来赴约,是么?”

    谢安歌手中折扇一挥,轻轻的吹起了衣襟,微笑道:“不错,你倒还不至于愚蠢至极。”

    顾青峰又献媚似的笑道:“哪里哪里,顾某若有得谢公子万分之一的聪慧,就不至于今日才当上华山派掌门了…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这书信里究竟写了什么?竟能让慕容逸雪这么重视?”

    谢安歌嗤笑了一声,折扇摇动,沉吟道:“明月思君,唯盼相见。烟雨之约,故地重现。”

    顾青峰愣了愣,才喃喃道:“谢公子,我是个粗人,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

    他听不懂,但有人却听懂了,谢安歌微笑着道:“就是说,嘉兴烟雨楼,即是慕容逸雪的葬身之地…”他突然发现顾青峰的面色变了,缓缓回过身去,就瞧见了白芸熙。

    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就连瞧着谢安歌的眼神也变得冰冷:“我真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

    谢安歌的脸色也变了,又柔声道:“芸熙,你怎么不早点歇息…”

    白芸熙冷冷道:“我若早点入睡,又怎会知道你每日忙的是这些事?”

    谢安歌的脸色骤然变了,他使了个眼神,便有家丁想上来拦住白芸熙,谁知白芸熙更快,她转身冲下了楼,就连家丁也险些被她推在地上。

    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柔弱的女子此刻竟然有这样的力气!

    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快些赶到烟雨楼,她也绝不容忍自己先前犯下那愚蠢的错误。

    即使代价是和慕容逸雪死在一起,此时她也绝不足惜!

    慕容逸雪此时低头望着手中浅蓝色的短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刚从柳树下牵出了马,就抬头瞧见了一个人。

    那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冷冷的瞧着慕容逸雪,就好像慕容逸雪欠了他十万两银票似的。

    慕容逸雪苦笑道:“你知道,若是我想做一件事,就绝没有人拦得住我。”

    花白芷瞪着他,冷冷说道:“我也想让你知道一件事。”

    慕容逸雪摸了摸鼻子,笑道:“你说。”

    花白芷淡淡道:“以你现在的剑法,唯一能击败的人,就是小灵仙。”

    慕容逸雪呆了呆,不禁动容道:“小灵仙又是谁?”

    花白芷冷笑道:“小灵仙就是给我抓药的童子,忘了告诉你,他只有五岁。”

    慕容逸雪怔住,他承认花白芷所说的话。

    花白芷瞪着他许久,又忽然微笑道:“其实我知道拦不住你的,只是希望你活着回来。”

    慕容逸雪也真诚的微笑道:“好,我一定活着回来!”他决然的转过了身,因为他不想让花白芷瞧见他落下的泪。

    但他还是回了头,然后他就看见了身形掠起,掌风袭来的花白芷!

    花白芷就昏倒在慕容逸雪的怀里,慕容逸雪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让我走的。”

    本来昏倒在地上的,应该是慕容逸雪,可他们相互实在太了解,在那一瞬间,慕容逸雪闪电般出手,砍在花白芷的颈后。

    慕容逸雪黯然的瞧了他一眼,就像是朋友间最后的告别。

    上官明月寄来的书信,就算是前方龙潭虎穴,慕容逸雪也一定会去的。

    他现在或许已经不爱上官明月了,十年来的成长让他渐渐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情。

    但他与白芸熙之间已产生无法诠释的误解。这种误解,足以让他失去对生命的珍重。

    骏马疾驰在杭城外乡间的绿林,这条路的尽头,也许就是慕容逸雪生命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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