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沉思了一下,答道,“若是以私心论,莫说是我了,天下间每个人都希望世界上能有个扶危济困的神。..你瞧瞧那些庙里,香火鼎盛。不都是那些许愿的香客们的手笔么?然而真有这样的神……”顾言摇头道,“或许是我小人之心吧!我是有些不信的。”

    顾言随手扯了一根野草,在手里把玩着:“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扶危济困,‘危’何等为危,‘困’,何等为困?就算神灵真的慈悲为怀,又能否救下天下人?若是能全救得下,那人这一辈子什么事都可以求神拜佛解决,欲求无尽,到了最后怎么解决?若是不能全部救下,倒时候应当先救何者?”顾言微微冷笑道,“说一句不敬的话,倒不如如同商贾一般,以祭品来求福祉呢。”

    许固没有说话,听得很专注,也很认真。

    顾言望向天空,忽然叹了口气,“我有时候再想,若是有机会让我成神,我大约是不乐意的。”

    “哦?”

    顾言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往下说去,只状似轻描淡写的说道:“会的太多,明白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除非真真正正是个极其自私的或是极其无私的人。想要成神的人,大多只是贪婪之心驱使罢了。”

    许固眼神有些奇异,叹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个少年。”

    顾言笑道,“或许本就不是呢?”他指着胸口说道,“在这个躯壳里,说不定装着一个老鬼,老鬼把少年的魂魄给吃掉啦!”

    许固笑了一笑,显然没有当真。..他站起身来,“神啊神!不过是些虚假的、虚伪的东西罢了。”

    在顾言听来,这语气颇有些奇怪,像是既有些不甘,又有些释然,而其中又混杂着其余的某些情感,明明只是说了一句话,听起来,倒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一样。

    许固伸出一只手去,顾言便顺着这只手的力道站了起来。

    “我看时候不早了,你需要回房休息吗?”许固问道。

    “大约是因为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倒是感觉毫无睡意了。”顾言摇了摇头道,“文坚兄,你不去休息一下么?”

    许固笑道:“我也是毫无睡意。倒不如这样呆着,等到天明。”

    顾言笑了一笑,“我那屋子里,倒还有几本书,几张椅子。不如去那儿坐坐,想必比呆在这儿要更舒畅些,上次借给你的那两本书都看完了吧?”

    两人真就回了顾言的屋子,也不再说话,许固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一本《春秋》,也不知看进去了多少。而顾言,倒是由于出去坐了一坐或是和许固聊了几句天的关系,心情略微平复了一些,就着磨好的墨,倒真让他填了几首词出来。

    到了第二日。吃过朝食,顾言便开始接洽迁坟的各项事宜。迁去扬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更何况,迁坟本是家族大事。须得择了吉日,摆好道场,作好一切准备方可开始。最近的吉日犹在三日之后。

    顾言再次去见了家中的两位长辈。不由又受了一番劝勉。又说了些当时顾言父亲去世,归宗多有不便,于是择了临近的好风水的地方葬了,如今顾言为父迁坟也算是为父尽孝,减轻了他们的愧疚之类的话。

    顾言姑且听着,也说了一系列客套话,一时间气氛倒是颇为融洽。正在这当儿,门口又进来一个人。顾言往外一望两个人都略吃了一惊。一见到顾言在,那人皱着眉头,立马将头给转了过去。

    如今进来的那个人,可不就是昨日门口遇上的十分无礼的那位少年么。没等顾言多想,只听这少年走上去,唤了一声父亲、伯父。在这儿,叫父亲、伯父又是这个年纪的,岂不是当初的那位堂弟顾谏么?

    顾言着着实实吃了一惊。他离开常州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长。而这段时期正是顾谏青少年的转变时期。转变时期有些容貌上的改变顾言倒不至于认不出来。只是这顾谏,原本生的带些富态,年纪又小,显得很有些圆润可爱。这也是他在家中十分受宠的原因。而如今,身材竟是十分瘦削,又穿了一件大袖宽松的袍子,像是一根套了衣裳的竹竿,越发的显得瘦了。

    顾言忍不住问道:“一别至此,谏弟怎生清减如许?”

    顾谏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似乎还带着些莫名的嘲讽:“自然是读书之故。”说完,目光便移向了前方,不再看他。

    这人还挺记仇。顾言见他这个做派,也就熄了和他继续交谈的心。对于大伯打的什么“你们兄弟多年未见,得好好亲近……”之类的圆场,这两个当事人纷纷不以为然。

    顾谏一出面,气氛就已经变得冷淡中带着些尴尬。顾言呆了一会儿,便找了个托词,告辞离开了。

    这样的情况,两个中年人有什么不明白的?顾谏的父亲顾绩脸上更是难看,他向自己的大哥告辞,扯着自己的儿子就往外走。

    一回到自己的书房,门刚一关上,顾绩就怒声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顾谏眉头一扬,“我做什么你不是看到了吗?”

    顾绩气了个够呛,喝骂道:“混账!”

    顾谏冷笑了一声,“我哪里混账了?他顾言怎么了?是当上了参知政事还是枢密使?我得去这样那样的巴结他、讨好他?”

    顾绩听了这语气,气得眉头直跳:“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偏偏要针对他?以前就算有什么矛盾,这都过去多久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你记恨到现在?”

    “小事?”顾谏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怨恨,又很快的收了回去,脸色依旧难看,“小事就小事吧。我本就是个小人,比不得顾遇之淳淳有君子之风。你不是一直这么看的吗?”

    顾绩气得摔了一个白瓷笔洗,到底面前是自己亲生儿子,也舍不得往顾谏身上砸,只摔到了一边。“给我跪下!想通了再起来!”

    顾谏跪到了地上,他的表情却依旧桀骜不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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