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了下来,沿街的店铺也渐次亮起了灯光,鸿运赌坊里的赌徒们,有的渐渐散去,也有的刚刚来到。但是,对于在里面呆了一整天的人而言,这个时候也都该回去了。鸟嘴已经感觉到肚子很饿了,他看了一天的掷骰子,眼睛都有些昏花的感觉。

    他下意识伸手去袖兜里,摸了摸仅剩的十几个钱,果然,那冰冷的角子,手一碰到就很有感觉。这让他心里感到踏实,毕竟还有这几个钱,还可以吃几顿饱饭;至于有没有菜,那是根本不重要的事情。

    他也常常这样跟自己说:“人在饥饿时候,能有一顿饱饭吃,那才是最好的事情。”

    于是,他跟着那些散场的人们,像一只受了冷落的狗,静静地走出了鸿运赌坊的门。见他走出门去,立在大厅北面中间那个房门里的石头,面上露出了一抹讥诮的冷笑。同时,他又朝杂在人群中,身穿蓝色衣袍的刘文富和身穿绿色衣袍的蓝宁,使了个眼色,并摆了一下头。

    俩人立即会意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也点点头,跟着鸟嘴追了出去。这这俩个人,刘文富使用的兵器是一对双拐,蓝宁使用的兵器是一副生铁骨朵;刘文富的双拐插在两侧的腰间,被衣袍遮盖着,蓝宁的生铁骨朵,背在他身后的那个黑色的布袋子里。

    俩人跟在鸟嘴身后,大约三十步远,就像索命的黑白无常,给人一种阴森森、冷冰冰的感觉。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天已昏黑,沿街两边的店铺和人家,都渐次亮起了灯光,橘黄的灯光在街面上交织,与黄昏朦胧的天光交融在一起。就是这样的背景,将所有的颜色和物体,都湮没在它昏暗、朦胧的深渊之中,给人一种难以承受的压抑感。

    何况,鸟嘴的心里又饿又愁,并且还被人跟踪,这将会是一种多么悲苦的愁绪啊!鸿运酒楼就在眼前,但是,鸟嘴抬起头来,看着酒楼前的一排红红的灯笼,和醒目的酒楼招牌时,竟没有一丝愉快的表情。

    跟在他身后的蓝宁,却忽然朝他的背影发出了嘲弄的一笑,并朝着他的背影努一努嘴,与同行的刘文富说:“这人真有意思,都穷得发臭了,他怎么还有脸走进石老板的酒楼去吃饭!”

    “哼!”刘文富也笑了笑,他说,“莫非他是在指望好兄弟石老板,给他打个折。还是希望人家,给他吃顿免费的晚餐吧!”他发出了冷笑,肩膀都抖动起来,并摇了摇头,表示不可理喻。

    鸟嘴怀着沉重的心情,踏上鸿运酒楼的石级,走进了酒楼的大门。他那种神情,就像是走进了死人的追悼会场一样,满脸忧伤。但是,蓝宁和刘文富却没有进去,他们立在隔着鸿运酒楼大门二十来步远的“喜来旺”珠宝店门口的石阶下。面朝着鸿运酒楼说话,就像是俩个准备买珠宝的人,因为珠宝的价格和款式,使他们举棋不定。因而,他们才立在珠宝店门口的石级下商量。

    而在“鸿运酒楼”的对面,是一家茶楼,名为“满口香茶楼”。此时,茶楼的二楼,面朝着“鸿运酒楼”的一间窗户,完全敞开着;坐在里面的客人,只要稍稍伸一伸脖子,斜一斜身子,就能将“鸿运酒楼”前面的那一段街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刚才鸟嘴垂头丧气走进“鸿运酒楼”,以及在他的身后二十几步远的“喜来旺”珠宝店门口石阶下,站着跟踪他的俩个人;也都被茶楼上,那间敞开的窗户里面的三个客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个宽敞的茶厅,靠墙一路摆放着八张茶桌;中间开着一条两尺来宽的过道,对面同样摆放着八张茶桌。在每一张茶座的上方,都吊着一顶粉红色的油纸灯笼,使整个茶厅里灯光明亮,温馨缱绻。

    在这个时候,吃茶的人倒不是很多。从楼梯口上来的右面第一张茶座上,坐着俩个头戴帽子,身穿长衫的中年汉子;他们在这张茶座上,就生意上的一些事情枪唇舌剑一下午,到现在还没有达成共识。除此之外,就只有过道对面,临街的窗口下,那三个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来到的客人了。

    这三个客人,坐在窗口左边的就是由算命先生许全改扮的老人,而坐在他对面的,是午后他在枫桥镇临河的街道边,用绳子捆缚的小刀和胖头鱼俩人。很显然,他们现在既然坐在了同一张茶座上喝茶,那也就说明了一切。也让一切的解释,在此显得多此一举。

    见鸟嘴神情沮丧走进“鸿运酒楼”的大门,小刀便朝下面努了努嘴,并轻声与老人说:“许先生,这个刚刚走进去的汉子,他就是鸟嘴。”

    老人点了点头,着重看了看那个刚刚走进去的,身穿灰布棉袍的青年汉子。他那迟疑的神情,缓慢的举动,让老人觉得这是一个很可怜、很孤独的人。

    “他是不是赢钱了!”老人依然看着鸟嘴走进“鸿运酒楼”的大门,并且,他就在进大门右手边,那张谁也不坐的桌子上,始终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坐了下来。见此,老人皱了皱眉头,问小刀他们,“他身上穿着这样寒酸,怎么也会去酒店吃饭?”

    小刀笑起来,并转过脸去看着老人,“许先生,你是不是也为他这样的做法,感到好奇怪呢?”

    老人点点头。

    “其实,我们和你一样,也都感到好奇怪。”小刀正要说话,却被坐在他边上的胖头鱼先说了,“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多少钱,也从来就不敢赌钱,他在赌场里从早看到晚,都是在看别人赌钱。”

    “并且,他一天也就晚上吃这一顿饭,”小刀接过话茬说,“还都是到石老板这家‘鸿运酒楼’来吃。更有意思的是,他从来只点饭,不点一道菜。”

    听俩人这样说,老人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似乎正在思索着某件很重要的事情。使对面的小刀和胖头鱼,也跟着沉默起来。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鸿运酒楼”里面,鸟嘴点的一大盆饭,已经端上了桌。而鸟嘴始终没有看一眼给他端饭来的哪位酒楼小二哥,但是,这边茶楼上的老人和小刀他们,却看见那个酒楼小二哥,在将手上的大盆饭,放在鸟嘴面前的时候,脸上朝他露出了鄙夷的冷笑神情。

    而鸟嘴那里也没有看,只顾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一大盆饭;伸手去放在桌子中间的筷子筒里,取出一双筷子,在桌子上抵了一下,之后便埋头大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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