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儿瞪大了双眼,看着脚边还在动弹的身躯,他双腿发软,直接“砰”地一下一屁股呆坐在地。
    就在他浑身颤抖,满脸煞白之际,忽而眼前一黑——
    “别看——”
    忽而一只宽厚的手掌挡在了元宝儿眼前,继而朝着他的眼睛上用力一贴。
    眼前鲜血淋漓的人头瞬间消失不见了。
    耳边响起一道低沉又沙哑的声音。
    贴在眼睛上的手掌宽厚,硬邦邦的,一手的茧子。
    冰冰凉凉的,似一块铁。
    元宝儿颤抖着手将那只手掌从脸上移开,他只浑身哆嗦的缓缓转身,一扭头,只见一张熟悉又英挺的脸赫然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正一动不动直勾勾地注视着他。
    那张脸,许是许久不见,略有些陌生,与记忆中的玩世不恭,慵懒散漫截然不同,他刚硬,坚硬,像是一块铁石,透着股子无坚不摧的味道,猛地一看去,只见脸上带血,还残留着一分令人生畏的戾气,强大威严得令人不敢相认。
    直到,直到许久许久,那张脸上眉头轻轻一挑,随即那薄薄的嘴角微微一勾,那张陌生的脸上赫然渐渐浮现出了一丝丝熟悉的味道。
    “爷来了。”
    伍天覃抬手,一点一点轻轻擦拭着元宝儿嘴角,额前的血迹,冲着元宝儿骤然开口说着。
    他定定的看着,复又道:“爷来了,莫怕。”
    见他依然反应不过来,他又一遍一遍重复道:“爷来了。”
    这话一落,只见原本呆呆愣愣的元宝儿忽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随即嗖地一下直接朝着他扑了过去。
    伍天覃一时不察,身子被他扑得往后一倒,他立马单臂撑在身后,一手稳稳地托着他的身子。
    一抬眼,只见元宝儿跟只八爪鱼似的紧紧缠绕在了他的身上。
    他双手死死抱着他的脖子,抱得那样用力,那样紧。
    他双腿用力的盘,着他的腰。
    就跟抱着水中的浮木似的,紧紧的,死死的搂着,生怕一丢手,他就活不下去了。
    他嚎啕大哭。
    跟个三岁孩童,失去了最爱的玩具,又失而复得了似的。
    哭得那样卖力,那样的惨烈……
    以至于原本所有人都沉浸在那颗人头的恐惧中,听到这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哭声,于是,所有人都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过去。
    伍天覃原本威严又冷峻的脸上最终浮现了几分无奈之意,最终,嘴角微微勾了勾,似想安抚,却又一时无从安抚起。
    这时,一抬头,只见一旁的伍天瑜淡淡笑着看着他,原本被捆绑的伍秉之伍敏之也不知被谁松了绑,二人齐齐走了过来,只见伍秉之板着脸,正怒不可遏的瞪着他,一旁的伍秉之神色则满脸疑惑。
    对上三张齐刷刷地脸,伍天覃神色微怔,这才立马缓过神来,立马拍了拍怀中单薄的背,冲着怀中的人儿低低道:“爷先办正事。”
    说着,他一边护着一边将宝儿抱了起来,一边站了起来。
    此时的元宝儿还死死搂着他不撒手,整个人还沉浸在满脸恐惧和不能自己中,伍天覃也不曾阻拦,只仍一手护着他,另外一只手嗖地一下从怀中摸出一枚令牌,一把举到头顶,朝着高台之上的王大人满面威严道:“王大人,请接旨!”
    躲到案桌后被点了名的王大人立马颤颤巍巍踏了出来,看了看伍天覃手中的令牌,立马道:“臣……臣接旨!”
    伍天覃面目冷峻,一字一句道:“圣上口谕,伍家案情存疑,请立马停止行刑,命伍敏之伍秉之二人即刻入宫受审!”
    伍天覃骤然从天而降,举着令牌冲着高台之上的王大人及众人开口一字一句宣读着。
    他话一落,王大人神色一愣,看了眼身侧的赵国舅,却见身侧早已无了身影,他愣了片刻后,立马恭恭敬敬道:“微臣……微臣听令!”
    王大人话刚落,便见伍天覃赫然提高了声音道:“赵国舅请留步!”
    原本已匆匆下到刑台下的赵国舅闻言步子微微一顿。
    伍天覃将令牌朝着王大人身上一扔,随即侧目朝着远处看去,那里,一支威武的军队已经策马奔腾而来,已将整个刑场包围得水泄不通了,只见打头的赫然是身躯凛凛,威武霸气的秦将军。
    秦将军下马,身着一袭铠甲,在士兵的开道下直接走到了赵国舅跟前,朝着赵国舅直接抬手道:“赵大人,陛下有请,还请赵大人随我走一趟。”
    赵国舅闻言,脸色闪过一抹灰白。
    秦将军差人强行护送了赵国舅,而后上台冲着宁王道:“王爷今日辛苦了,陛下让王爷闲暇时多往宫里走走。”
    宁王摇着扇子笑道:“不苦不苦,比戏台子上的戏好看多了。”
    说着,宁王似笑非笑道:“行了,本王的差事办完了,本王就是个看戏的,甭管伍家还是赵家的事儿日后交给皇兄自个儿查去,若皇兄问起,就说弟弟我不知不知什么都不知。”
    说着,宁王摇着扇子悠哉悠哉的去了,临走前,似乎偏头看了伍天覃一眼。
    宁王走后,秦将军这才走过来,冲着伍敏之伍秉之二人作揖道:“二位大人受苦了,随我走一趟罢。”
    顿了顿又道:“相信陛下定会还二位大人清白的。”
    伍敏之朝着秦将军回一礼道:“有劳将军了。”
    说着,一行便要随着秦将军入宫,不想,秦将军却是立在原地没有动,而是骤然抬手一挥,瞬间,从刑台下冲过来两路人马,秦将军冲着为首的小将道:“来人呐,伍天覃私闯皇宫,挟持东宫,罪无可恕,给本将将伍天覃即刻押入大牢,听从发落。”
    话一落,两队人马立马上前,一把将元宝儿从伍天覃身旁扯了走,随即严惩以待的直接将伍天覃锁住。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瞬间惊得伍家众人神色大变。
    亦是惊得元宝儿险些再度栽倒在地。
    只赫然觉得怎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第201章
    原来相比那日在刑场上的凶险和惊心动魄,宫里的危情只有更甚,而无不及。
    伍天覃竟混迹宫中,竟当众挟持东宫,威胁陛下。
    原来那日柳相和谢执在殿外等候了半日,原来陛下一早已下了令,那日谁也不见。
    眼看着刑场上的人就要被杀头了。
    于是,就出现了伍天覃挟持“东宫”以令“天子”的这一胆大包天的一幕。
    那日宫里的凶险到底如何,也只能道听途说了,横竖传回伍家,最终传到元宝儿耳朵里时,已不知是十好几个版本了,就跟在街头巷尾听说书一般精彩纷呈。
    伍家一案复又牵扯出了赵家,案子凶恶,牵连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到最后竟牵扯出江南百余名官员,这一动,可谓风雨飘摇,大半个朝廷都随之震动,于是,这一案子一查就是整整五个月,最终落幕时赵家落马,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赵家那一脉都牵扯了出来,东宫和皇后虽被摘了出来,却失了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失了半壁靠山。
    伍家彻底从此案中洗刷冤情,伍家大老爷官复原职,伍二老爷留任在了京城,任职京城太守一职,官职虽未升,不过入了京都任职京官,前途一时无可限量。
    也因此案,朝中局势一时大变,原先太子一党如日中天,可谓势力独大,而其外祖赵家权势亦是更为滔天,导致太子一党在朝中几乎无有与之匹敌的势力,如今太子党折损败落,却到底保住了太子一位,而与之相反的是伍家那边渐渐羽翼丰满,三皇子又日渐长大,以至于三皇子越发显露人前,这一消一涨间,双方势力竟在朝中达到了一股诡异的平衡,竟一时不相上下。
    然而,今上龙体尚且雄姿健硕,在位上许是还能待个十年二十年的,朝中未来局势如何,一切都还未可知了。
    如今伍家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们全府上下的目光都放在刑部大牢和府中的喜事上。
    原来伍天覃擅闯皇宫,挟持东宫本已是犯了掉脑袋的大罪,好在伍家在此案中顺利摘清了罪名,随着贵妃三皇子一方受尽了苦难,贵妃娘娘气不过,是日日跑去大殿为她宝贝侄儿说情,终于在日前,在案情结束后,陛下松了口,应允放了他。
    终于,关押了整整五个月后,伍天覃成功得以释放。
    却也是吃了一番苦头的。
    话说伍天覃出狱当日,伍家二位老爷领着伍天瑜一道亲自去接的。
    他虽犯了大错,惹了大祸,却也实打实的救了这一大家子,虽为胆大包天,大逆不道,却也乃伍家功臣一枚。
    伍敏之亲自出山,伍秉之也伴其左右,可谓是给足了脸面。
    这架势哪里是接人出狱的,简直比考上状元还要风光无限。
    本以为他在狱中吃尽了苦头,可迈出大狱那一刻,只见他神清气爽,气定神闲,脸上毫无半分颓废,消瘦之色,可见在牢狱里头并未吃半分苦头,反倒是瞧着比大牢外的几人还要来得春风得意。
    伍秉之最看不惯他这副脸面,当即冷声一声,冷冷呵斥道:“逆子,日后再敢行如此悖逆之事,老子头一个削了你!”
    不想,伍天覃竟毫不客气直接越过了他,竟当他不存在似的,直径朝中身后的伍敏之踏了去,朝中伍敏之深深作了个揖,笑眯眯道:“侄儿何德何能,竟劳大伯亲自来接!”
    竟完全视伍秉之为无物,一时气得伍秉之脸色铁青,一路板着脸越发不快。
    一直到家门口,下了马车时,伍天覃才见府中张灯结彩,贴了喜字,挂了喜布,四处红绸彩结,伍天覃愣了一愣,这才缓缓停了下来,扭头问道:“府中要办喜事儿?”
    说话间,目光一扫,似有意无意间落到了伍天瑜身上,伍天瑜嘴角微微一勾,正欲作答时,这时,却见伍天覃嘴角一扯,已率先一步跨入了大门。
    结果他刚要入内,便被里头俞氏,大房太太顾氏匆匆拦了下来,身后三丫头四丫头也簇拥一旁,督促着他跨火盆,给他洒水去晦气,如此好是折腾一番,这才将其放行。
    伍天覃先是匆匆去了世安院给老太太磕了头报了平安,而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去前院,那里正举办一场祭祀典礼,忙活了一整日压根不待人喘息的,一直到傍晚时分,这才彻底消停了下来,这般忙活一日,简直比坐牢还要来得遭罪。
    晚上,伍家给他备了一大桌酒席给他接风。
    太太和大太太二人为了忙活明日的喜事,忙得两脚不沾地,临晚膳时分这才凑到一桌用了膳。
    阔别整整三年,一家两房终于真正团聚。
    伍天覃对于府中操办的喜事没有过问,忙活一整日间,过来侍奉他的乃当年凌霄阁那个看门小童,经过一遭大难,小童看到倒是沉稳老成了些,元陵老家那些奴仆被伍家挨个寻到并重新安置了,常胜如今还留在元陵城为伍家代为打点老宅事宜,一整日下来,只有这么个看门小童围着忙前忙后,并未见其余多余的身影。
    几次伍天覃话问到了嘴边,又被祭祀繁杂之事儿打断,最终话到了嘴边给重新咽了回去。
    这会儿酒过三巡,从宴席上下来后,伍天覃终于找着了机会,领着长寅回院的路上,正欲盘问一番某人的身影,院中的喜事,以及府中近来诸多事宜,不想,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银红亲自来请道:“二爷,老爷太太有请。”
    伍天覃憋了一整日的话再次堵在了嗓子眼,顿时眉头一挑,略有些不满道:“这么晚了,还有何时要问?”说着,摆了摆手道:“爷今日有些累了,明日再议罢!”
    不想,银红却笑眯眯道:“二爷,太太说了,务必请您过去一趟!”
    伍天覃闻言,盯着银红看了片刻,这才将袖子一甩,一脸不耐烦的越过银红,去了二房正院。
    结果去时,只见伍秉之与俞氏二人早已正襟危坐地端坐在交椅上,早早在候着他了。
    那架势,就跟要给他上刑盘问似的,端得一本正经,还透着一丝威严。
    伍天覃一进去便往椅子上一歪,略有些不耐烦道:“这么晚了,太太还有何事要吩咐?”一边说着,一边捶了捶手臂道:“牢里的床硬邦邦地,可不好受,大半年没睡过好觉了,太太若可怜儿子,有什么吩咐明儿个再说呗,好在儿子睡个好觉?”
    伍天覃一脸懒懒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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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见俞氏瞪了他一眼,半晌,没好气道:“过来,将这身喜服试试,大小若不合适,今夜还能劳你大伯娘改改,若大了或者小了,明儿个丢的可是你自个儿的脸!”
    俞氏说着,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木施旁,着手整理着悬挂在木施上的一件偌大的,奢侈的,朱红的广袖喜袍。
    然而这云淡风轻的一席话,差点儿惊得伍天覃下巴一磕,差点儿整个人直接从椅子给一把摔了下来。
    喜袍?
    谁的喜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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