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香楼,和往日的天香楼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至少,在进入天香楼之前,沈老爷是这么认为的。

    天香楼的门前,依然是车马寥寥。

    若是不知道天香楼的外地人至此,看到天香楼外门可罗雀的样子,一定会以为,天香楼的生意很差。

    但沈老爷知道,天香楼门前车马寥寥,绝对不是因为天香楼的生意不好。

    相反,天香楼门前的车马一直很少,是因为天香楼的生意一直太好。

    天香楼的占地虽然不小,但终究是处于京师最繁华的闹市之中,可供车马停顿的地方有限。而能来天香楼消费的,绝对是非富即贵。车马,自然是每位客人的必备之物。若是所有的客人都将车马停在天香楼前,只怕这整条街每天都会堵得水泄不通。

    再说了,若是富人们先将车马停满天香楼前了,万一京师中那些官老爷们的车马来了,富人们是让,还是不让?若是京师中那些官老爷们的车马将天香楼前的位置都占住了,万一那些皇亲国戚的车马来了,官老爷们是让,还是不让?

    而且,所有来过天香楼消费的京师客人都清楚,这两个“万一”发生的机率,实在是比“一万”还要高。

    因此,久而久之,来天香楼消费的客人,便自发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人留车走。富人们如此,官老爷们也如此。官老爷们如此,皇亲国戚们也如此。

    毕竟,皇亲国戚们给人挪位置的情况虽然不大可能发生,但整座天香楼前若是时常停的都是皇亲国戚们的车马,谁也不敢保证,哪天就不会惹得哪位御史不痛快了。

    所以,在踏入天香楼的大门前时,沈老爷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的。沈老爷的心情,也是和他其他时候来天香楼的时候没有太多不同的。

    若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今日的沈老爷,心中多了一分期待、两分忐忑和七分郁闷。

    那一分期待是什么,自不待言。

    那两分忐忑是什么,也无须多言。

    至于那七分郁闷又是什么,则只有沈老爷自己知道了。

    但是,在沈老爷踏入天香楼的那一刻,沈老爷的期待、忐忑和郁闷都消失了。

    沈老爷唯一的感觉是,今天的日子没选好。今天,不是一个来天香楼的日子。

    因为,天香楼里,早已是宾客满座。

    宾,都是贵宾。客,都是贵客。

    若只是宾客满座,若只是贵宾,若只是贵客,还不至于让沈老爷觉得今天不该来。

    因为,天香楼平时的客人中,十个里面本来就至少有八个可以称得上是“贵”。而且,沈老爷本人,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也是“贵”人。

    只是,今天来的客人,有些太“贵”了一些。

    沈老爷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十皇子。

    对沈老爷来说,十皇子能算得上是熟人了。十皇子府中的好几个亭子,便是沈家修建的,而且是沈老爷亲自监工的。

    沈老爷第二眼看见的,是杜文武。

    对沈老爷来说,杜文武也能算得上是熟人了。杜文武在西城的那个院子,便是沈老爷给翻新改建的,也是沈老爷亲自监的工。因为,住在那个院子之中的人,是杜文武不希望太多人知道的。至少是杜文武不希望家中的几位雌虎知道的。

    沈老爷第三眼看见的,是焦春熙。笑得像个弥勒佛一样的焦春熙。

    对沈老爷来说,焦春熙也不能算作陌生。焦春熙喜欢喝茶,尤其喜欢喝青茶。茶的生意,沈老爷本来没怎么沾。但当焦春熙在一个很偶然的场合和沈老爷提了一句之后,沈老爷还是想方设法,让人从武夷山的那棵千年老茶树之上,掐了二两大红袍,“卖”给了焦春熙。

    当沈老爷当面把二两大红袍“卖”给焦春熙的时候,焦春熙笑得比弥勒佛还要弥勒佛。但沈老爷却觉得,焦春熙笑得眯成了的缝的双眼中,似乎始终在冒着丝丝寒气,而且似乎一下就看到了自己的心底。

    除了这三个人,沈老爷还看到了一大群的官儿。一大群放个屁都能震响京城好大一块地的大官儿。文的,武的,不文不武的,都有。都是熟人。都从沈家买过或者“买”过东西。

    除了这些人,沈老爷还看到了一大群自己不认识、却能一口说出来历的人。

    坐在十皇子左边的那个身披大氅、半个脑袋铮亮发光的北人,一定是北朝的南院大王木赤呵。木赤呵后面那几位膀大腰圆或者阴阴沉沉的北地人,自然就是木赤呵从北地带来的一部分勇士和高手了。

    坐在十皇子右边的那个鹰视狼顾的西域青年,一定是西域的三王子鹰眼。鹰眼后面坐着的那几名身着西域僧人服饰的,自然就是西域的高僧了。

    坐在鹰眼右边的那个身着东瀛服装、正襟危坐的面无表情之人,一定是东瀛第一剑客伊贺百忍。伊贺百忍后面那些同样面无表情的浪人打扮的人,自然就是随伊贺百忍一起入中原的东瀛高手中的几个了。

    这些个人入中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这些个人来到京师,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沈老爷虽然不在江湖,却也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些人的消息。

    沈老爷只是没想到,十皇子居然会带这些人来到天香楼。

    不过,沈老爷转念一想,又觉得十皇子带这些人来天香楼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京师之中,除了在宫中正式设宴,还有什么地方,比天香楼更适合同时招待这些人的?

    天香楼大堂之中的桌椅,已经被重新摆放过了。席设三方,中间是一大块空空的地方,摆着几张浅台。不用说,这是留给天香楼的姑娘们一会儿助兴的地方。

    除此之外,天香楼倒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布置。

    这是天香楼的规矩。来了天香楼的,都是客。天香楼不会因为某一位或者某一些客人的身份要更加尊贵一些而弄什么特别的东西。不然,天香楼将来还怎么面对其他的贵客?把大堂的桌椅重新摆成这样,对天香楼来说,已是破了例了。

    至于天香楼为什么来了这么多这么“贵”的客人,门口却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守卫,沈老爷知道,这也是天香楼的规矩,或者说是所有的客人自觉形成的规矩。

    以天香楼所在的位置,凭天香楼里那个一出手就能拗断关东鹰爪王十根手指的孙姑娘常年在此,来此地消费的客人,又何须前呼后拥弄出那么大的阵仗?

    当然了,曾经前呼后拥来此的,也不是没有人。

    曾经有一位来自黑水之畔的巨富,第一次来到天香楼时,携带了十数名高手,杵在门里门外,如临大敌,用以保护他的安全。但当有人悄悄地给他指了指轻衣简从、正堂而皇之地坐在大堂之中饮宴的两位皇子后,那位巨富便再也坐不下去了,掩面而走。

    此刻的沈老爷,倒是真心希望来此地的那些“贵”人们把排场弄得更大一些。如果是这样,以今天这样的阵仗,沈老爷老远就可以看到天香楼外的排场了。这样的话,他也不会一头撞进去了。

    一只脚已经在门里了。回头,是来不及了。问亲的事,今日是更加不用想了。

    沈老爷一边腹诽着,脸上却已经露出了极为诚恳和谦卑的笑容。

    前面的,都是官,都是客。沈老爷,只是民,只是商。官在前,客在前,行商之民,笑脸当先。

    今天这样的场合,沈老爷绝对不想掺和。和这些达官贵人们单独做生意是一回事。和这么多达官贵人搅和在一起,是另外一回事。尤其是天香楼中还有那些个异族人时,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沈老爷只想给十皇子和那些大人们行个礼,立即就走。

    可惜的是,沈老爷想走,别人却没想让他走。

    十皇子已经对沈老爷笑着点了点头,又对杜文武点了点头。

    杜文武的嗓门立即亮出来了:“老沈,来,来,来!坐这里!”

    今日之宴,非是官宴,而是散宴。天香楼大堂之中的气氛,虽然略略有些拘谨,却也颇为随意。杜文武这一嗓子喊出来,许多官老爷们也纷纷对沈老爷笑语相迎。毕竟,沈老爷做的,是正经买卖。沈老爷的善名,也是京师尽知。

    沈老爷一边在心中暗暗叫苦,一边抢上前去,对着十皇子当头便拜:“小民参见殿下!”

    十皇子哈哈一笑,抬抬手将沈老爷虚扶起来,同时对身边的木赤呵、鹰眼和伊贺百忍笑着介绍道:“各位贵使,这位乃是我朝有名的沈大善人。沈大善人日行一善,可谓是中原之人的表率。”

    沈老爷听到十皇子如此介绍自己,心中立即明白,十皇子为什么会将自己留下来了。

    木赤呵听了十皇子的介绍,饶有兴趣地看着沈老爷笑道:“哦?还真有日行一善之人?难得,难得。中原之地,果然是礼仪之邦。”

    听那木赤呵说中原之语,居然没有丝毫的生涩或别扭之感,显是个久习汉话的。

    鹰眼则用生涩的汉话赞了一声。至于那伊贺百忍,只是面无表情,生硬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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