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敬飞忙追出亭去,说道,“十一妹妹,你一向帮着二哥,今日怎么说出这些话来?”

    莫寒月回头,冷笑道,“二哥,夫纲不振,家宅不宁,若二哥连自个儿屋子里的事都不能了,也枉废十一为二哥费心,日后有事,不必再来与十一商议!”再不多看她一眼,唤上丹枫,径直扬长而去。

    眼看她决然而去,卫敬飞顿时心头一凉。

    他心里明白,若没有莫寒月相助,纵然他养在侯氏名下,变成嫡子,也断断难以走到今日。

    日后她不再助他也倒罢了,若是转而去助卫敬行……

    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心惊,呆立片刻,喃喃道,“夫纲不振,家宅不宁……夫纲不振,家宅不宁……”

    连念几回,慢慢点头,说道,“不错!若任由她如此,我卫敬飞如何见人!”想到这三日受到的羞辱,顿时心生横念,大步向园外去。

    第二日一早,莫寒月刚刚练功回来,丹枫就随后跟来,悄声笑道,“小姐,方才那边传来消息,二公子屋子里,果然闹一整夜。”

    “是吗?”莫寒月微笑,唤夏儿服侍,收拾妥当,向园外来。

    侯氏见到她来,不禁微微扬眉,向外张望,皱眉道,“怎么楠儿还不来!”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二嫂新婚,想来还不习惯!”服侍她脱去首饰,净手用膳。

    直到二人膳罢前往前院,才见侯楠扶着丫鬟踉踉跄跄赶来,白着一张脸道,“姑母,楠儿一时睡过……”

    侯氏皱眉,摆手道,“罢了!”脸上就带出些不悦。

    莫寒月含笑向她见礼,说道,“二嫂辛苦!”眸光在她双腿一扫。

    这话旁人听来,似是给侯楠早起道乏,可是落在侯楠眼里,却是又一层意思,顿时脸色惨白,又实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好勉强还礼。

    前边处置过府里的事,莫寒月将习妈妈整好的帐册取过,推到侯楠面前,说道,“日后府里的事交给嫂嫂,十一也能松一口气,这是这一年多来府中的帐册,还请嫂嫂查验!”

    侯楠微一迟疑,伸手压上帐册,说道,“往日偏劳妹妹……”

    哪知她话说半句,就听侯氏道,“楠儿刚刚进门,这府里的事,且要学一阵子,我又身子不好,十一还是不要躲懒!”

    这话已经不是那天的话头。

    侯楠是极看得出眉眼高低之人,闻言微微抿唇,又将帐册推回,说道,“母亲说的是,十一妹妹理府中的事日久,我不过初来,哪里就能全数接手,这帐册,还是妹妹留着罢!”

    她倒乖觉的很!

    莫寒月微微扬眉,含笑道,“二嫂说哪里的话,往日府里只有母亲一人主事,十一怕母亲辛苦,才勉强分忧,如今有了嫂嫂,怎么还能留在十一手上!”说完再将帐册推回。

    侯楠向侯氏望去一眼,见她并不说话,强笑道,“纵然如此,我要熟悉府中事务,总也要假以时日,如今连各位管事尚认不全,岂不是无从下手?”又将帐册推回。

    侯氏听二人推让,倒觉满意,微微点头,说道,“楠儿初来,果然不能一下子接手,十一,你还要多费些神才是!”

    莫寒月见她说话,含笑应过,也不再推让,命人将帐册收起。

    侯楠眼看着到手的掌家之权就这么轻易让出去,不禁暗暗咬唇,却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此事说定,二人同送侯氏回后宅,道过安一前一后出来。

    侯楠侧头向莫寒月一望,冷笑道,“十一妹妹当真是好手段,竟将母亲哄的团团转!”

    本来侯氏是她的亲姑母,该向着她些,哪知道不知为何,今日竟会冷了脸色。

    她又哪里知道,侯氏虽是喜欢小辈在她面前立规矩的,今日她过时辰不来,侯氏已有恼意。

    莫寒月浅浅一笑,说道,“嫂嫂说哪里话?母亲纵然信得过十一,十一又如何和嫂嫂相比?”向她浅施一礼,转身离去。

    进入园子,丹枫左右瞧无人,跟上两步,低声笑道,“小姐,奴婢问过,昨夜二公子发横,竟然命人将她的六个丫鬟齐齐绑了,四个小丫鬟赏给随从享用,自个儿收了两个大丫鬟,竟然就当着奴才的面儿,将她……”话说半句,红着脸闭嘴。

    莫寒月闻言,也不禁咋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轻点头,说道,“难怪!难怪她今日脸色如此难看。”

    也只有卫敬飞那样出身的人,才会施出这种下作手段!

    丹枫轻声道,“如此一来,她带来的丫鬟再不敢助她与二公子做对,她在旁的奴才面前也抬不起头来,日后纵然当家,又何处去立当家少夫人的威风?”

    “自作自受!”莫寒月冷笑,抬头望向相府上空渐渐升起的朝阳,喃喃道,“侯楠,从此之后,你陷身相府,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隔过几日,叶弄笛到府,莫寒月见她脸色不好,忙携她进自己屋子,问道,“叶姐姐,可是发生什么事?”

    叶弄笛微微摇头,默然片刻,才轻声道,“中秋那日,皇上……皇上临幸了谢姐姐!”

    莫寒月心头一窒,低声道,“谢姐姐她……可还好?”

    从去年谢沁进宫,就知道此事必不可勉,只是不知当真走到这一步,谢沁是不是能够忍受?

    叶弄笛微微摇头,默默垂下泪来,轻声道,“十一妹妹,你知道她求我什么吗?”

    “什么?”莫寒月低问。

    叶弄笛低声道,“她……她求我从宫外给她弄些……弄些避胎的药来!”

    “避胎的药?”莫寒月一惊,跟着默然。隔了良久,才轻轻点头,说道,“没有子嗣,就少些牵挂,也好!”

    “好?”叶弄笛大惊,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十一妹妹,你胡说什么?”

    莫寒月叹道,“既然谢姐姐不愿怀有皇上的子嗣,必有她的道理,我们自当为她设法!”

    日后她动手报仇,宇文青峰她断断不会放过,那时,若谢沁有子,又该如何?

    叶弄笛听她一说,也瞬间默然,轻声道,“只是那些药都伤身子,她……她……”

    莫寒月点头,默然片刻,说道,“我们当想法子,为她寻些不伤身子的药才是!”手指无意识的抚上自己手臂,突然心头一动,说道,“姐姐先不要急,我倒有一人可托,瞧有没有法子!”

    叶弄笛大喜,连连点头,说道,“如此,就劳烦妹妹!”

    此事说定,二人又闲话一回,莫寒月向叶弄笛深望一眼,试探问道,“姐姐,隔这许多日子,你和……你和景郡王……”

    叶弄笛苦笑摇头,说道,“他身边成日那许多小姐来去,又岂会瞧得到我?更何况,我瞧他心中,似乎带着无穷的心事,就是那些小姐,也未必就能瞧在眼里。”

    是啊,他有无穷的心事!

    莫寒月低叹,只是那些话,她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送走叶弄笛,莫寒月前思后想,只觉也只能依谢沁所言,早早命丫鬟收拾歇息,等不到四更,就悄悄起身,向练功的林子里来。

    宇文峻听她将事情说完,不由微微皱眉,说道,“这些女人用的药,我如何能懂,怎么想起我来?”

    莫寒月撇唇,说道,“女人用的药你不懂,难不成那治愈疤痕的药是峻小王爷亲手所制?”

    宇文峻桃花眼一亮,笑道,“那药膏你已在用?可管用吗?给本王瞧瞧!”抓过她手就要卷起衣袖。

    莫寒月忙将他手掌打开,说道,“既然有人能配制得出这等奇药,想来谢姐姐所要的药也并不难!”

    宇文峻微微摇头,苦笑道,“你哪知道?这药膏是年前苗疆的贡品,第一盒是本王向皇上讨来,后来可是从内务府偷来的!”

    “偷来的?”莫寒月咋舌,问道,“内务府,可有避子之药?”问完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

    “皇宫内院,那可是禁药,内务府怎么会有?”峻小王爷果然摇头。

    莫寒月轻叹一声,低声道,“这可怎么好?若是寻常药物,久服必伤身子。”

    宇文峻低叹一声,说道,“既然嫁入皇室,有子保身,总强过孑然一身。”

    莫寒月默然不语,一时心中混乱,说不出话来。隔了良久,才喃喃道,“可怜的谢姐姐!”

    宇文峻的话没错,在皇宫中,能有一子傍身,日后才有依靠。可是,她立誓报那血海深仇,又岂能容宇文青峰的孩子出世?

    可是,若那个怀上宇文青峰子嗣的女子是谢沁呢?难道她也能像对付卫盈毓一样,下得去手?

    左思右想,竟然陷入两难,而这些话,又无法与旁人说起。

    峻小王爷见她神色黯然,只得道,“她若当真非要不可,我另行设法,成与不成,还在两可!”

    莫寒月大喜,忙道,“王爷尽力就是,哪里有非成不可的是!”施礼向他谢过。

    宇文峻只是微笑摇头,低声道,“傻丫头!”

    莫寒月也无心琢磨他那神情里的意味,与他别过,下帖子送往叶府,与她说明此事。

    看看西风渐紧,又近岁尾,那日莫寒月仍如常起身,带着丹枫向园子外而来。

    刚刚跨进侯氏的院子,就听到正房里一阵笑声,莫寒月微微扬眉,向门侧的紫萱望去一眼。

    紫萱微微撇唇,举两只手指略略一比,向内回道,“夫人,十一小姐来了!”

    也就是说,侯楠在里头!

    莫寒月眉端微挑,从打起的帘子下进去,含笑向侯氏行礼,说道,“十一见过母亲!”又转向侯楠,说道,“见过嫂嫂!”

    侯楠起身给她还礼,侯氏却微微摆手,笑道,“罢了,也只有你拘这礼数!”

    莫寒月起身,含笑问道,“不知有什么喜事,让母亲如此欢喜?”说着话,目光向侯楠的肚子瞄去。

    侯楠脸色微红,眸底露出些羞恼,微微侧过身去。

    侯氏道,“今儿一早,你舅舅那边送过信儿来,说你大表嫂有喜了!”

    原来是易红珠!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那该当恭喜舅舅才是!”

    侯楠趁势道,“母亲,我们和侯府本是一家,如今既然嫂嫂有喜,我们何不上门道贺?”见侯氏迟疑,垂下头,脸上露出些扭捏,低声道,“楠儿也好沾沾喜气!”

    说来她进门也快有三个月了,肚子到此刻也没有动静。

    这倒将侯氏说动,点头道,“好罢,今日命小厮去递帖子,我们明儿上门道贺!”

    侯楠大喜,连声道,“多谢母亲!”不觉抬眸,向莫寒月望去一眼。

    莫寒月唇角微抿,露出一抹冷意,却浅浅笑道,“亲戚之间,自然是该当的,十一今儿就命人备下一份厚礼!”

    这三个月,侯楠深居相府,与外边音讯不通,借这个机会,怕是要回娘家向父兄哭述罢!

    将此事商议妥当,用过早膳,莫寒月和侯楠二人一边一个,跟着侯氏向前院去。

    因已到年下,事务烦杂,各处来回话的管事极多。

    侯氏仍如常,将要紧的事问过,向二人道,“余下的事,你们自个儿做主就是,若有要紧的事,再进去回我!”交待过二人,扶着习妈妈的手向后宅去。

    恭送她离去,金娘子上前见礼,将手中册子送到莫寒月面前,说道,“十一小姐,二少夫人,这是今年年节为奴才们添置衣裳的单子,还有主子们的首饰器皿,一应列在上头,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还不等莫寒月说话,侯楠已夹手将册子夺过,信手一翻,扬眉道,“怎么只是年节每个奴才就要两身儿衣裳?”

    金娘子赔笑道,“回二少夫人,奴才们每季都有两身儿规制的衣裳,年节下因要支应到府的客人,也要另添置两身儿,也是我们相府的体面。”

    莫寒月听她说出“相府的体面”几字,忍不住好笑。

    看来,当初添出这两身儿衣裳,她也是拿这话打动了侯氏。

    侯楠却冷笑一声,说道,“不过奴才罢了,到府的客人纵多,谁又看你们?”取过案上笔墨,信手勾画,说道,“好歹也算过年,就一人一身儿罢!”

    “这……”金娘子脸现为难,向莫寒月一望。

    莫寒月目光向那册子一扫,淡淡问道,“金娘子,这册子上所列的份例,与去年一样?”

    金娘子忙道,“回十一小姐,除去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出嫁,少下三人院子里的份例之外,就是长房的三小姐住进来,添上这一项,旁的都没有变动!”

    莫寒月微勾了勾唇,说道,“旁处没有变动,金娘子那里可是添了人口!”

    四小姐卫盈仪,可是嫁入她们家里。

    金娘子忙赔笑道,“如今她虽还有小姐之名,这份例可是按的奴妇!”

    “嗯!”莫寒月点头,说道,“就依金娘子所列罢,另外三姐姐、四姐姐那里,各自再多赏五两银子,她们也好做人家!”

    金娘子大喜,忙连连施礼,说道,“多谢十一小姐!”

    侯楠大怒,喝道,“十一,我不是说过要减吗?”

    莫寒月微微一笑,淡道,“惯例如此,不过是过年大伙儿图个欢喜,又没有多少银子,二嫂又何必刻薄下人?”

    “你……”侯楠脸色阵青阵白,咬牙道,“卫十一,你……你这是何意?”

    “大年节下,十一不想大伙儿为着一身儿衣裳不开心罢了!”莫寒月淡笑,向金娘子微一摆手。

    金娘子会意,忙上前要取回册子。侯楠手指一紧,冷道,“十一妹妹,这册子我已改过,你竟瞧都不瞧吗?”

    莫寒月垂眸,浅笑道,“递册子是奴才们的规矩,可十一是向来不瞧的!”

    是不识字吧?

    侯楠冷笑,说道,“十一妹妹不瞧,又怎么知道这册子里有没有弄鬼?”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十一不瞧,帐房总会瞧的!”下巴向金娘子一指,说道,“还不快去,后头还有许多事呢!”

    “是,小姐!”金娘子忙应一声,用力将册子抽出,躬身退去。

    侯楠见话没说完,金娘子就走,呼的一声站起,叫道,“喂!你站住!”

    可是金娘子竟不理她,径直出院子而去。

    莫寒月端坐不动,浅笑道,“二嫂,此事已定,不必再说,你还是坐下罢,还有这许多事不曾问过呢!”虽说语气清浅,可是举手抬足之间,竟然气势迫人。

    十一小姐当家虽然已有一年半,可是素来好声好气,还从不见她如此强势,众人见状,都不禁轻吸一口凉气,就连边儿上立着的卫敬行也不禁侧目。

    侯楠又气又怒,向莫寒月指道,“你……你……”她虽然心计深沉,却终究是世家嫡女,自幼被人捧着,哪里有人当着这许多奴才的面扫过她的颜面,一时气的竟说不出话来。

    莫寒月也不多理,抬眸向随后的管事一望,唤道,“冯管事!”

    冯管事忙应,上前将手中的册子递上,说道,“小姐,这是淮阳、承安两处庄子所进的钱粮!”

    莫寒月点头,也不接册子,向他身后之人唤道,“陈管事!”

    陈管事也忙上前,回道,“小姐,这是盛京八处店辅的进项!”

    莫寒月点头,又唤几人,见都是庄子里上缴的钱粮,各处店辅生意的进项,也不细问,微微摆手,说道,“这些子事,都交给三公子罢!”

    这些可是府里一笔不小的进项!

    卫敬行听她一句话指给他,也是不由一怔,见管事将册子递来,微一迟疑,躬身领命。

    侯楠见这些人一个个都依莫寒月所命,竟然将她当成死人一般,心中越发怒火中烧,咬牙顿足,转身向院外而去。

    直到她身影消失,莫寒月才微微抬眸,向院门扫去一眼,慢慢起身,唤过管家赵顺,说道,“提督府表少夫人有喜,方才夫人吩咐,要备一份重礼明儿带去,你记得办妥!”

    见赵顺应命退下,又转向卫敬行,说道,“这前头的事儿,还要偏劳三哥!”

    卫敬行目光在她身上微凝,点头道,“妹妹放心!”从结识墨浩林、秦岭等人之后,眼看上到几位王爷,下到各府的公子,都与这位十一小姐亲厚,对她也不竟多了些敬畏。

    莫寒月点头,又向余下的管事道,“后园的事,今儿大伙儿都回紫萱姑娘罢,我乏了,先走一步!”见众人躬身应命,顾自带着丹枫出院子向后园去。

    直到进入园子,丹枫才轻轻吐舌,说道,“小姐,你方才那气势,不要说那些奴才,就是奴婢也说不出话呢!”

    她又哪里知道,上一世,莫寒月挥戟沙场,号令千军,其周身的威势,就连朝中将士也甘心伏首,又岂是寻常人能比?

    莫寒月冷冷一笑,说道,“如今侯楠自以为在府中已有几月,要争这掌家之权,我倒瞧瞧,她能闹出什么?”

    丹枫轻笑一声,说道,“今日小姐一句刻薄下人,那些管事都已倒向小姐,她还想兴出什么风浪?”

    莫寒月微微一笑,摇头道,“你瞧着罢,最迟明日,二公子必要找我!”

    丹枫点头,说道,“前些时也听前头的丫鬟说过,二公子私下说,如今少夫人进门,这掌家之权就该交给少夫人!”

    莫寒月垂眸,冷笑道,“他这是想过河拆桥啊!”微一凝思,向丹枫招手,说道,“你去趟峻小王爷府上……”凑首在她耳畔低语。

    丹枫点头,直送她回入院子,这才离去。

    果然如莫寒月所言,午后她刚刚歇晌起来,就听小丫鬟回道,“小姐,前边传话,说二公子要见小姐!”

    莫寒月点头,略想一想,轻笑一声,说道,“你去和二公子说,说我今日乏累,你引他进来说罢!”

    好端端的,引一个公子进园子?

    小丫鬟微微一怔,却也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只得应道,“是!”快步而去。

    夏儿见她起身,忙上前服侍,低声道,“小姐,怎么引二公子进园子来,这可不合礼数!”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这大冷天儿,他说想见,我就得巴巴的出去?如今我懒怠出去吹风,横竖自家兄妹,进来又如何?”

    你几时将二公子当成兄长?

    夏儿瞠目,可是听听门外的寒风,不禁缩缩脖子,说道,“是啊,外头当真冷的很!”

    替她将厚厚的棉衣穿上,外罩狐裘大氅,又将手炉塞入怀里,这才向厅里来。

    莫寒月饮过一盏茶,就听小丫鬟回道,“小姐,二公子来了!”

    莫寒月向夏儿略抬下巴。夏儿会意,过去打起帘子,说道,“请二公子厅里说话儿罢!”

    卫敬飞大步进厅,见丹枫立在莫寒月身侧,不禁微微皱眉,向莫寒月见礼,说道,“十一妹妹!”

    莫寒月起身还礼,命小丫鬟奉过茶,才慢条斯理的向丹枫道,“你们出去罢,守着别让旁人进来!”

    丹枫应命,和夏儿一同出去将厅门关上。

    莫寒月抬头向卫敬飞一望,淡淡笑道,“二哥这火急火燎的来,敢情是为了二嫂的事?”

    卫敬飞被她一句道破来意,不禁胸口一窒,也不再绕弯子,说道,“十一,听说明儿我们要去提督府道贺?”

    莫寒月点头,说道,“大表嫂有喜,理当道贺!”

    卫敬飞大急,说道,“侯楠若是回府,将我……将我们府里的事与提督大人说过,我……我如何吃罪得起?”

    侯楠是御旨赐婚,又是提督府的嫡长女,这几个月却被他想尽法子凌辱,这一回娘家,岂会善罢甘休?

    敢做不敢当啊!

    莫寒月扬眉,说道,“那二哥的意思……”

    卫敬飞默了默,身子前凑,说道,“十一,我屋子里的事,已经无法,如今她既想管家,你就将掌家之权让她,她一欢喜,或者也就将旁的事隐下!”

    你自己做事狠绝,对头来却想让旁人替你遮掩!

    莫寒月冷笑,淡道,“二哥,若她在我们府上没有受什么委屈也倒罢了,如今既恼着你,再将掌家之权给她,岂不是大伙儿受她掣肘?”

    卫敬飞脸色微变,皱眉道,“十一妹妹是说……不给?”

    莫寒月摇头,说道,“不能给!”

    卫敬飞咬牙,说道,“十一,前阵子因皇后进宫,母亲身边无人,才唤你去代为打理府中的事务。如今你二嫂进门,她可是这府里的少夫人,理该将掌家之权交了给她,可如今,你非但不交给她,怎么反而用起老三?”

    莫寒月淡笑一声,说道,“二哥,你是说,你娶了嫂嫂进门,十一就该将掌家之权交了给她,是吗?”

    卫敬飞点头,说道,“这哪一府哪一宅,有现放着少夫人不用,却将掌家之权交给小姐的?”

    还真是过河拆桥!

    莫寒月淡笑,默然片刻,点头道,“二哥说的是!既然如此,明日十一就将所有的钥匙、帐册交给二嫂!”

    卫敬飞没料到她前边拒绝的干脆,转眼又应的如此痛快,倒是不禁一呆。

    莫寒月垂眸,抿一口茶,才又淡淡道,“只是二哥在这园子里做的事,妹妹再也无力遮掩,还请二哥自求多福罢!”

    一句话,令卫敬飞神色大变,结结巴巴道,“十……十一妹妹,你……你此话何意?”

    “何意?”莫寒月微微挑眉,抬头向他定定注视,冷笑道,“二哥,你做下的事,当妹妹不知道吗?”

    卫敬飞咬牙,说道,“十一妹妹,你……你不愿交出掌家之权罢了,为何……为何凭空污蔑?”

    莫寒月微微勾唇,淡道,“怎么,二哥和三姐姐的事,竟是妹妹凭空污蔑?”

    这话已没有一丝的掩藏,卫敬飞一听,脑中顿时轰的一响,失惊道,“你……你如何知道……”

    话说半句,惊觉失言,连忙闭口。

    莫寒月冷笑,说道,“二哥,妹妹不过是睁一只睁闭一只眼罢了,可不是瞎子!何况妹妹掌管这园子的门户,谁进了园子,做了什么,又岂会不知?”

    卫敬飞本就是酒色之徒,当初瞧见卫娉婷的身子,早已动了邪念。

    那日卫娉婷急于摆脱一时羞窘,忍下他的轻薄,也令他生出更进一步的心思。

    后来卫娉婷获罪在相府禁足,夫家得到消息,使人退婚。

    一个被夫家退婚的女子,在世人眼中,早已形同失贞,要再寻一个好人家出嫁,已经是千难万难。

    卫敬飞见她孤身一人囚居相府,身边又只跟着一个丫鬟,几次借故撩拔。

    卫娉婷寄人篱下,这等事又无法向老夫人哭述,也只能忍下。卫敬飞见她隐忍,越发胆大,竟然得空钻入园子,将她淫污。

    如此一来,卫娉婷更加只能忍气吞气,卫敬飞更是色胆包天,竟然隔三岔五的常去,直到侯楠进门,才将心思移到侯楠身上。

    卫敬飞听莫寒月说出自己的隐秘,整个人如坠冰窖,喃喃道,“你……你竟知道……”

    莫寒月唇角微挑,垂眸细细品茶,不再理他。

    卫敬飞怔怔坐了片刻,才呐呐问道,“十一,你……你究竟要怎样?”

    “怎样?”莫寒月轻轻扬眉,淡道,“不是十一要怎样,而是二哥要怎样?二哥既要十一交出掌家之权,这等事,总不能还要十一替二哥遮掩罢!”

    是啊,交出掌家之权,这园子门户,自然也一起交出,那时事情一旦传出,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卫敬飞默然片刻,试探的问道,“那侯楠那里……”

    莫寒月淡道,“二哥院子里的事,十一爱莫能助,旁的事,十一自会设法!”

    也就是说,侯楠会不会向娘家告他一状,还得他自个儿处置。

    卫敬飞默然,心中反复权衡。

    若是别府的小姐,大不了迎娶进门,可是卫娉婷与他却有兄妹之份,此事一旦传出,他卫敬飞必然声名扫地,到时什么功名前程,怕再也与他无缘。

    想到这里,卫敬飞终于咬牙点头,说道,“好!掌家之权,我再不多问,只请妹妹千万遮掩,我……我会替妹妹管着她些!”

    莫寒月微微挑唇,说道,“多谢二哥!”

    卫敬飞替侯楠讨公道不成,反而被莫寒月说破自己的丑事,再也坐不下去,匆忙起身告辞!

    等到小丫鬟送他出去的声音消失,莫寒月才向丹枫问道,“峻小王爷怎么说?”

    丹枫点头,说道,“小姐放心,峻小王爷当着奴婢的面儿,已命人去唤侯逸!”

    莫寒月低笑一声,说道,“那个侯逸还当真是听话。”

    当初峻小王爷逼侯逸吃下的,不过是一瓶鱼食,随后侯逸来讨解药,他随意用些药,将侯逸整的上吐下泻,却又说没有全解,侯逸又怒又怕,也只能听他指使。

    第二日一早,莫寒月将府中的事安置妥当,换过一身儿衣裳,与侯楠一同陪着侯氏向提督府来。

    提督府门前,侯府管家已在亲自等候,见三人下车,忙迎上两步见礼,说道,“大姑奶奶、大小姐,夫人已念过几回了!”又向莫寒月一礼,侧身引三人进府。

    侯楠随在侯氏身后,一边向管家问道,“母亲可好?爹爹和两位兄长在家吗?”

    管家应道,“夫人身子尚好,只是挂念大小姐,老爷和大公子刚刚被兵部唤去。今日恰二公子宴客,在花厅中饮酒听曲儿呢!”

    侯楠轻轻点头,上前几步与侯氏低回几句,才道,“我们先见过母亲,再去瞧嫂嫂罢!”命小厮前边通传,径直过垂花门,向后宅去。

    莫寒月随后跟来,向管家微微一笑,说道,“闻说府上大少夫人有喜,仓促到访,也不曾备下厚礼,不过也是母亲和嫂嫂的心意!”说着向丹枫手上一指。

    丹枫含笑将手中托盘送上,说道,“劳烦管家!”

    管家点头,掀开托盘上的红绸一望,不禁轻吸一口凉气,说道,“冰川雪莲、东林鹿葺?”

    这两种东西贵重还在其次,重要的是难得。

    莫寒月含笑,说道,“大表嫂有喜,自然要些东西进补才是!”见管家连声道谢,才带着丹枫随侯氏、侯楠向后宅去。

    侯楠出嫁三个月,也只有第三天回门见过一面。提督夫人应氏见到她,又悲又喜,握住她的手不放,只是旁边坐着侯氏,又不好问婆家待她如何。

    莫寒月给应氏见过礼,也就静坐一旁品茶。倒是侯氏笑道,“嫂嫂放心,我们敬飞对楠儿爱重,往常成日外头晃荡,如今倒是有些闲瑕就回府。我们两府本就是一家,如今更是亲上加亲,我也自会看顾!”

    恨的就是卫敬飞有空就纠缠!

    侯楠微微咬唇,垂下头去。

    侯氏见状,指她笑道,“瞧瞧,这还害羞呢!”

    应氏含笑,说道,“这才三个月,她还是新媳妇,若有什么差错,还请妹妹瞧在我和你哥哥份上,多担待一些!”

    侯氏连连点头,说道,“应当的!”

    侯楠见二人的话句句不离自己身上,心中觉得不耐,向应氏道,“娘,我们此来,是给大嫂贺喜,如今见过娘,也该去瞧瞧大嫂!”

    应氏点头,说道,“太医说她那胎才两个月,要安心养着,不好唤来立规矩,你姑母是长辈,不必过去了,你和十一小姐去瞧瞧就回来罢,也沾沾喜气儿!”

    侯楠抿唇,只得点头,说道,“那母亲和娘且坐,我和十一妹妹去瞧瞧就回!”

    “嗯!”应氏点头,说道,“我已命厨下备膳,晌午就在这里!”

    侯楠巴不得在娘家多留些时辰,答应一声,和莫寒月一同向外去。

    侯远身为长子,所住的院子离正房不远,侯楠唤小丫鬟带路,问道,“怎么二哥今日宴客?”

    小丫鬟微微躬身,回道,“回小姐,二公子说是有几日不见几位公子,一同聚聚吃酒罢了!”

    侯楠点头,皱眉道,“我好不容易回府,如今爹爹和大哥不在,连二哥也不得见!”侧头见莫寒月跟在身后,不由心头一动。

    侯远的院子里,小丫鬟见二人前来,忙福身行礼,向内回道,“少夫人,大小姐和十一小姐来了!”

    屋内易红珠早已得信儿,侯楠倒也罢了,可往日自己在卫相府的众小姐之前一向趾高气昂,如今思嫁景郡王不成,却变成侯远的继室,委实不愿见到莫寒月。

    可是莫寒月依礼前来道贺,她又岂能避而不见,失了规矩?

    虽然千万个不愿,易红珠仍然道,“快快有请!”脸上堆出满脸的欢悦,从内室迎出来。

    侯楠见到,忙迎上两步扶住,说道,“嫂嫂是有身子的人了,还是歇着的好!”神色亲热,扶她在椅中坐下。

    这是要她给易红珠行礼啊?

    莫寒月微微挑眉,倒不以为意,福身行个半礼,说道,“十一见过大表嫂!”

    易红珠见她神态从容,竟然寻不出半丝不悦,不由微微抿唇,点头道,“十一妹妹多礼,如今我身子不便,就不还礼了!”

    莫寒月慢慢站直身子,目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扫,含笑道,“嫂嫂身子要紧,又何必拘这虚礼!”也不等她让,款款在一旁客位坐下。

    这三个人,原来各有纠葛,易红珠与侯楠虽说是姑嫂之亲,可是她进门半个月侯楠就出嫁,并没有什么情谊可言。

    如今坐在一起,说过几句恭喜的话之后,竟然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说,生生的将气氛僵住。

    侯楠心里惦记着旁的事,略坐片刻,见实在寻不出话来说,就起身道,“嫂嫂养身子要紧,今日妹妹就不再叨扰,改日再来看望嫂嫂!”说着福身辞过一礼。

    易红珠起身,也点头道,“妹妹素日无事,多回府里走走,母亲惦记的你紧!”

    莫寒月见侯楠往外去,这才起身,也向易红珠辞过,随后跟来。

    只相隔这么一会儿,等她跟出院子,已不见侯楠身影,一个小丫鬟迎住,说道,“十一小姐,我们小姐说,要去瞧瞧她原来的屋子,往里去了,命奴婢引十一小姐回去。”

    是吗?

    莫寒月浅笑,点头道,“那有劳姑娘!”由着小丫鬟引路跟去。

    心底暗暗冷笑。当她没有来过提督府吗?

    丹枫查觉出异样,轻声唤道,“小姐!”

    莫寒月侧头望她一眼,笑道,“这提督府与我们相府,虽然同为当朝一品的府邸,可是提督府可是将门,你瞧这院子构造,就与我们不同!”

    丹枫听她好端端的说起院子的构造,微一错愕,随口应道,说道,“是啊,论景致自然是我们相府的好,论气势却是提督府要强一些!”

    小丫鬟听见,却大为不服气,说道,“姐姐这话可不对,我们提督府是将门,气势自然是有,可后园里夫人、小姐的住处,也是景致极好!”

    倒是个不愿输于人的丫头。

    莫寒月微微浅笑,淡淡道,“可是姑娘一路将我们引去公子们的住处,我们又如何知道后园的景致好不好?”

    听莫寒月一句话,小丫头大吃一惊,霍然回头瞧着她,结结巴巴的道,“十……十一小姐……”

    丹枫也不禁失惊,说道,“公子们的住处?”跟着怒起,上前两步,一把将小丫鬟衣领抓住提起,冷声问道,“你要做什么?受谁所命?”

    要知道这高门大宅中,小姐们所住的后园,自然不是公子们能够随意出入,公子们所住的院子,也不是小姐随意能去。

    当初卫盈莲在靖国公府饮宴,被红翘设阵引入公子们的院子,至今还被小姐们传为笑话。

    如今若莫寒月也闯到公子们的院子里,再被人推波助澜,还不知要生出何事。

    小丫鬟被她抓住衣领,双脚离地,一时喘不上气来,顿时小脸儿涨的通红,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没有?”丹枫扬眉,左右张望一回,冷笑道,“若你不说,我此刻就将你剥光衣裳绑在这里,瞧是有丫头路过救你,还是小厮们前来瞧你!”说完,就去解她腰带。

    “不!不!”小丫鬟吓的尖叫,连声道,“十一小姐饶命,奴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丹枫将她放下,问道,“奉谁之命?”

    小丫鬟抬头向莫寒月偷望一眼,却不敢不答,低声道,“是……是我家……我家小姐……”

    “侯楠?”莫寒月淡问。

    虽然说侯楠是应氏独女,可是这提督府中,可不止这一位小姐!

    小丫鬟咬唇,微微点头。

    莫寒月问道,“她要你将我引去公子们的院子,然后呢?”

    小丫鬟低声道,“说……说让奴婢将门反锁,速速离开就是……”

    “哦!”莫寒月恍然,慢慢走近两步,向她打量,只见她腰间挂着一个绿色荷包,绣工极为精细,不像是市面上买来,伸手一把拽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垂头躬身,低声道,“奴婢绿儿!”

    “绿儿?”莫寒月点头,冷笑道,“你听着,今日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随在我们左右,随时听我指使,若不然……”话说半句不说,摇一摇手里的荷包,揣入怀里。

    她不将话讲完,受她威胁之人就会自行想像各种可怕的结果,给人心理造成的威胁,远远超过放下什么狠话。

    绿儿听她没有将话讲完,实在不知道如果自己不听吩咐她会做出什么事来,小脸儿吓的惨白,忙连连点头。

    莫寒月淡道,“走罢,带我们回后宅去!”

    绿儿哪敢说个不字,忙躬身连应,转路引二人仍回应氏的院子。

    丫鬟禀过进厅,莫寒月见侯楠还不曾回来,含笑见礼,说道,“嫂嫂说要去看看她从前的屋子,命十一先回!”

    应氏点头,叹一口气,说道,“这孩子,一走三个月,想来许多东西惦着!”话一出口,又怕侯氏多心,忙道,“小女儿家,刚刚出嫁,有些想家也是有的,妹妹别往心里去。”

    侯氏倒不以为意,点头道,“我们年少时,岂不是一样?哪里就怪得着她,嫂嫂不必挂心!”

    一句话,挑回二人的年少时光,倒是有不少话说。

    看看已近午时,前头小厮回话,说道,“夫人,膳已备好,管家问摆在后堂,还是哪里?”

    应氏略一沉吟,向侯氏望去,说道,“今日老爷和远儿不在,也只我们娘儿几个,就在后堂如何?”

    侯氏还没有应,莫寒月侧头道,“舅母,怎么这许久不见二表哥?”

    侯氏眉心微微一跳,点头道,“是啊,怎么不见逸儿?”

    侯氏是九门提督侯世龙的亲妹妹,可是侯逸的亲姑母,她到府拜望,侯逸理该府门前相迎,哪知道她进府这么久也不来见礼,已经失了规矩。

    应氏被她一说,也立时省起,忙道,“逸儿恰今日请几位公子在府里相聚,想来一时脱不开身。”

    侯氏“嗯”的一声,也不再说,脸上已露出几分不悦。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来见个礼,想来公子们不会在意!”

    应氏见侯氏的脸色不善,想自己女儿如今是她的儿媳,也不敢得罪,忙向门外小厮道,“将午膳摆在前头花厅罢,和二公子说,唤他一同陪姑母用膳。”

    小厮应命,忙匆匆而去。

    应氏陪笑道,“想来是小厮们未及禀报,逸儿还不知道妹妹进府,妹妹莫怪!”

    唤侯逸用膳,那就是将公子们晾在一边儿啊!

    侯氏脸色这才缓和,点头道,“奴才们疏漏也是有的!”

    应氏本盼她说句松快话,让侯逸见过礼就是,哪知道侯氏只是如此一句,心里微觉无奈,只得起身,命丫鬟去给侯楠传话,亲自引着二人向前边的花厅里来。

    侯逸、侯楠二人先后赶到。侯楠见莫寒月好端端的坐在侯氏下首,不由脸色惊疑,向厅门口服侍的绿儿望去一眼。

    绿儿触上她的眸光,身子微微一缩,垂下头去。

    侯楠不知其故,只得给应氏、侯氏见过礼坐下。

    跟着侯逸赶到,忙给侯氏赔礼,说道,“侄儿在那边花厅里宴客,一时忘记时辰,竟不知姑母到府,有失远迎,还请姑母莫怪!”

    侯氏见他神情恭谨,终究是亲侄儿,又哪里还有几分气,点头道,“我们这等人家,最重的就是规矩,虽说是家人,这寻常的规矩还是要守!”

    听她教训,侯逸也只能躬身听着,等她说完,这才告罪坐下。

    莫寒月含笑问道,“怎么大表嫂不一同用膳吗?”

    被她提醒,侯氏见这一会儿不见易红珠,倾身向应氏道,“怎么,如今这大少夫人怀有身孕,竟连这寻常的礼数也不守了?”

    任她出身如何尊荣,如今也不过是应氏的儿媳妇。照规矩,府中有客,应氏这当婆婆的尚且亲自相陪,她这做儿媳妇的纵不立规矩,又哪有不露面的道理?

    应氏素知道她是最重规矩的,心中无奈,说道,“她有身子,想来走路慢些儿!”向身侧的丫鬟道,“你去迎迎,看大少夫人几时能到?”

    莫寒月见丫鬟应命出去,侧头望向侯逸,含笑问道,“不知二表哥宴请的都是何人?十一可认识?”

    侯逸看到她,想起那日在相府的事,早已心中惴惴不安。此时见她神色从容,浑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越发心里无底,忙答道,“不过是左公子、易公子、韩公子、孟公子几个,去岁都曾北行伴驾,想来十一妹妹认识!”

    “哦!”莫寒月淡然点头,含笑道,“我听说峻小王爷逢宴必到,怎么二表哥竟没有请他?”

    侯逸听她提到宇文峻,不由心头突的一跳,苦笑道,“峻小王爷天潢贵胄,侯逸怕高攀不起!”

    侯氏听见,不由微微皱眉,冷嗤道,“有什么高攀不起,他说是皇室宗亲,不过也只是一个空壳子王爷,逸儿,你可是提督府嫡公子,自有大好的前程,不宜妄自菲薄。”

    这话若初峻小王爷听去,岂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侯逸心中大急,可是又偏偏无法阻止,只得任由她那张臭嘴把话说完,才道,“如今峻小王爷年少,才不曾领差事,等过几年,还怕皇上不会重用?”说完向莫寒月望去一眼,神色忐忑。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二表哥言之有理,如此一来,更该亲近才是!”

    他倒想,但是他敢吗?

    侯逸只觉满嘴苦涩,只得含糊应一声,糊弄过去。

    这里说一会儿话,才听门外小丫鬟回道,“夫人,少夫人来了!”帘子挑起,易红珠裹着一件腥腥红的抖篷进来,给应氏见过礼,又去见过侯氏,说道,“姑母到府,红珠本该相迎,只是身子不便,有所失礼!”

    侯氏“嗯”的一声,目光向她肚子一扫,虽说看不出什么,心里还是不禁嫉妒。

    不过比侯楠早半个月成亲,怎么她有了,侯楠就没有?

    侯远的第一任夫人,就是生产时血崩而死,如今易红珠有孕,应氏自然心里紧张,见她行礼,怕伤到胎儿,忙道,“你还见什么礼,快坐罢!”命丫鬟扶她在自己下首落座。

    人既到齐,应氏问过侯氏,这才说道,“都是自家人,我们也不必应那些虚礼,坐着说话儿要紧!”

    侯氏点头,当先动过筷子,这才问起易红珠的身子。

    易红珠见有侯逸在座,她竟然问出这等话来,心里大觉窘迫,只能含糊低应。

    虽说至亲叔嫂,可这等话说出来,终究有些不便。听她问个不休,只觉芒刺在背,坐立不安,不过略吃几口,就推说吃饱。

    侯氏扬眉,说道,“你是有身子的人,怎么这就吃饱?该多用些才是!”

    应氏见她口无遮拦,心里也觉尴尬,忙道,“她胃口不好,虽说一次吃不了多少,但一日总有几餐,不打紧!”向易红珠道,“若不然,你先回去歇息罢!”

    易红珠如蒙大赦,正要谢过起身,就听莫寒月道,“大表嫂没有胃口倒也罢了,汤品养人,还要多用些才是!”

    侯氏听她一提,这才想起,点头道,“嗯,我们带些冰川雪莲和东林鹿葺过来,虽说是寻常的东西,补身子倒是极好,记着让厨房做给你吃!”

    应氏点头,说道,“妹妹有心!”只好留易红珠道,“你用些汤品再去罢,也免得回去再等!”

    易红珠只好应下,又再坐回去。

    隔不过一会儿,汤品送上,几名服侍的小丫鬟分别盛好,这才分送上几人的案子。

    莫寒月抬眸,见那名叫绿儿的小丫鬟将盛好的汤放在侯楠面前,不由唇角挑出一抹冷笑,帕子轻点掩去。

    侯氏用汤匙轻搅,点头道,“这个东菇血燕汤倒是极有火候!”送嘴里一匙细品。

    应氏含笑,说道,“妹妹在府时,一向喜欢这道汤,今儿听说妹妹回府,我特意吩咐厨房服侍!”

    侯氏含笑道,“倒有劳嫂嫂惦记!”神情极为满意。

    莫寒月的眸光在饮汤的侯楠和易红珠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侯逸身上,说道,“二表哥宴请公子,自个儿抛下他们来这里,不打紧吗?”

    当然打紧!

    侯逸苦笑,向侯氏一望,却道,“原是侯逸宴请的不是时候,自然是姑母要紧!”

    侯氏听到这话倒颇为受用,恩的一声,点头道,“难为你懂得轻重!”

    见鬼的轻重!

    侯逸低头,暗暗咬牙。

    应氏瞧在眼里,向侯氏赔笑道,“尽过这盏汤,我们也该后头歇着了,就放他回去罢,好歹也是几大府门的公子!”

    侯氏摆够了架子争够了颜面,这会儿又吃饱喝足,心里顺畅,点头道,“也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岂能在外人面前失礼?”向侯逸道,“你快去罢!”

    离开这么些时辰,还要怎么失礼?

    侯逸忙将汤饮尽,起身告辞。

    侯楠瞧着侯远离去,向易红珠望去一眼,含笑道,“嫂嫂既用过汤,这等天气也不好久坐,妹妹送嫂嫂回去可好?”

    应氏忙道,“是啊,坐这许久,要仔细身子,回去歇着罢!”

    “嗯!”侯氏也跟着点头,说道,“你和红珠多坐坐,也沾沾喜气儿!”

    这是只惦记着她的肚子!

    侯楠抿唇,含糊应过,来扶易红珠起身,向二人辞过,又向莫寒月道,“十一妹妹可一道儿来?”

    应氏笑道,“十一小姐年幼,我们说话她也听着气闷,正与你们小姐妹们坐着才好,也一道儿去罢!”

    莫寒月正中下怀,点头道,“那我就叨扰大表嫂!”起身向二人辞过,也跟着易红珠、侯楠向外来。

    三人刚刚万出花厅,侯楠突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向前扑出,眼看就要撞上易红珠,莫寒月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含笑道,“嫂嫂当心!”

    背后应氏、侯氏瞧见,吓的心惊胆颤,连声道,“当心一些!”

    侯楠惊魂初定,吁一口气,摇头道,“无防!”摆脱莫寒月扶持,向院子外去。

    刚刚踏上去后宅的路,侯楠突然停步,“呀”的一声,说道,“方才从我屋子里寻出的几块沉香竟忘记带来,一会儿怕来不及去取!”向易红珠行礼,说道,“楠儿失陪一会儿,嫂嫂莫怪!”

    几块沉香,就算非要不可,就不会唤丫鬟去取?

    易红珠眉心微跳,却只是含笑道,“妹妹自去就是,还有十一妹妹呢!”

    侯楠向莫寒月一望,含笑道,“有劳十一妹妹!”向二人再辞一礼,转身就走。

    又在打什么主意!

    莫寒月垂眸,不禁浅浅笑起。

    只是,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怕来不及了!

    果然,易红珠和莫寒月刚刚离开,侯楠走出几步,只觉头脑一阵晕眩,身子微微一晃,忙一把抓住丫鬟。

    丫鬟大惊,问道,“小姐,怎么了?”

    侯楠咬牙,摆手道,“想是方才起猛了,不打紧!”摇头让自己头脑清醒,勉强站直身体。

    哪知还没有走出两步,竟然又是一阵晕眩,身子一软,倚在丫鬟身上慢慢滑倒。

    丫鬟大惊,忙一把抱住,连声叫道,“小姐!小姐!”

    侯楠只觉整个脑子昏昏沉沉,身体竟然没有几分气力,微微摇头,低声道,“不……不打紧,扶我……扶我寻处歇歇……”

    这样的天气倒在这里,非冻僵不可。

    丫鬟忙道,“这里离老爷的书房最近,横竖老爷不在府上,不如就去那里如何?”

    此时侯楠只觉整个人难受至极,哪里说得出话来,只能微微点头。

    丫鬟见她答应,忙扶她向侯世龙的书房里去。

    莫寒月跟着易红珠回入她的院子,含笑道,“表嫂身子不便,顾自歇息罢,十一不想扰母亲歇晌,借表嫂的地方略坐坐!”

    易红珠回头瞧她一眼,冷笑道,“卫十一,你有这么好心?”

    做女儿时,她和这个傻子可不止一次龃龉。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表嫂说哪里的话,往日不过一时误会罢了,如今既是一家人,又何必念着那些小事!”

    是啊,都是小事!

    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易红珠不禁默然。

    早知自己不过落个给人做继室,又何必多那许多争斗,白白惹些怨恨。

    想到这里,更觉灰心,说道,“妹妹坐罢!”命丫鬟奉上茶来,在一旁相陪。

    只是终究与这个傻子没有许多话说,不过略坐一会儿就觉烦闷,正要推身子不好避开,就听门外两个小丫鬟低声说话,一个道,“主子在里头说话,这可怎么回?”

    另一个道,“小姐吩咐,我有什么法子?”

    易红珠听到,扬声问道,“外头说什么?”

    小丫鬟听到,忙掀帘子进来,说道,“少夫人,是小姐打发绿儿来请十一小姐!”

    “哦!”易红珠向莫寒月一望,说道,“那十一小姐请便罢!”看刚才侯楠的神情,必然藏着什么算计,自己倒不必趟这淌浑水。

    莫寒月含笑起身,向她辞过一礼,说道,“想来等母亲歇晌起来就该回府,十一一会儿就不进来辞别表嫂,表嫂千万保重身子!”

    易红珠不耐,挥手道,“知道了,你快些去罢!”

    莫寒月见她无礼,也不以为意,转身向外来。

    跟着绿儿离开易红珠的屋子甚远,莫寒月才问道,“吩咐你的事,都办妥了?”

    绿儿小脸儿惊的惨白,轻轻点头。

    莫寒月向丹枫望去一眼,见她也微微点头,这才从怀中将绿儿的荷包取出,抛回给她,说道,“你若还要性命,这会儿就躲的远远儿的,最好让许多人瞧见你!”

    那绿儿素来也是个伶俐的,今日受莫寒月协迫,自然知道必有事发生,忙接过荷包,撒腿飞奔而去。

    莫寒月向丹枫一望,含笑道,“走罢,我们去瞧热闹!”不去应氏的院子,却慢慢向前院里来。

    正是午后时分,主子们已各处歇息,奴才们也偷闲躲懒,不知藏去何处,一路走来,竟不曾遇到一人。

    丹枫向一处院子悄指,说道,“小姐,那里就是提督大人的书房!”

    莫寒月点头,见院门虚掩,轻轻推开进去。

    侯世龙是当朝武将,这里虽说是他的书房,可是这书房外的院子里却立着两排兵器架,架上整整齐齐竖着十八般兵器。

    莫寒月瞧见,不禁心神微恍,脚步微微一停,这才穿过庭院向书房正门去。

    上一世,这样的情形是如此的熟悉,而如今,竟已隔世。

    刚刚走到书房门口,就听到门内隐隐传出男子的低喘,女子的娇吟,不断响起。

    丹枫听的面红耳热,咬唇道,“小姐……”虽然说刚才悄悄布下此局,却没有深想,会面对这等情形。

    丹枫已经及笄,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也难怪她会有此反应。

    莫寒月抿唇低笑,轻声道,“你在外头守着罢!”骤然抬脚,“砰”的一声将书房门踹开,大步迈进去。

    丹枫一惊,哪里还顾得上害羞,忙随后跟入,可是放眼一望,一张脸越发涨的通红,忙转过身,呐呐道,“小……小姐……”

    侯世龙的书房,极为宽大,正中摆放一张巨大的书案,案后是覆以虎皮的太师椅。

    而此刻,那张书案上,正有一对男女激烈纠缠,见她二人闯入,竟不能停。

    莫寒月唇角微挑,见书案另一方,方着一只盛水的笔洗,上前取过,劈头盖脸向二人头上浇去。

    数九寒天,冷水浇头,一瞬间,仿佛时间凝固,所有的声音消失,动作停下。

    男子看到身下的女子,抬起一些又摔回去。

    女子也是一脸惊骇,忍不住失声惊呼,伸手要将男子推开。

    两人正挣扎不开,就听头顶清脆的声音淡淡问道,“嫂嫂,左大公子,你们在做什么?”

    这二人竟然是相府新迎的少夫人侯楠和刑部尚书左中行之子,左子荐!

    “什么?”二人同时大吃一惊,侯楠抬头,只隐约看到那里站着一条身影,左子荐却失声惊呼,“十一小姐!”急急要去寻找衣裳,却哪里移得开身子?

    侯楠听到“十一小姐”四字,脑中顿时轰的一声,失声道,“卫十一!”一瞬间,整个人如坠冰窟,周身一片冰凉。

    今日回府,本是想向父兄求助,等听到侯逸宴客,又改主意想设局除去这个傻子,可是为何,竟然会有眼前的事发生?

    虽然极力回想,可是脑中一片混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事情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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