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却极快地打断他:“见过楚师叔,楚师叔近来可好?”
    这句“楚师叔”可把楚青叫傻了。
    他惊疑不定地在钟妙与顾昭之间来回扫视,就听钟妙咦了一声:“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么?楚青,这是我徒弟顾昭。阿昭,你楚师叔。”
    顾昭竟当真老老实实叫了句“师叔”。
    楚青眼前一黑。
    好家伙,原是这么回事。
    话说到这份上,人家都已纡尊降贵喊了“师叔”,纵使楚青有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得捏着鼻子让这小子进门。
    三人并肩行于山间。
    钟妙是来惯了的,顾昭来的次数也不少,但结伴进山是头一回,两人都感觉有些新鲜。
    只见顾昭一会儿从树上摘下个果子:“师尊,这果子瞧着颜色鲜亮,也不知好不好吃?”
    钟妙笑他:“呆子,这如何吃得?要麻舌头的。丢回去,晚些时候带你去摘灵果。”
    又走了几步,顾昭不知从哪儿摸出朵花来:“师尊,瞧瞧这个!看着花样倒是新奇,我好像未曾见过。”
    楚青瞧了一眼,那东西名为诱仙,天生靠一副无害美丽的外表引人靠近,实则极为凶险,若是被人摘下,数秒内便能将血吸干。
    但对于元婴修士而言,顶多也就咬出个不痛不痒的口子,楚青乐得看他倒霉,干脆撇开头装作看风景。
    过了数秒,顾昭果然被咬。
    楚青面上的笑意还没完全展开,就听那小子啊呀一声:“师尊,这东西咬我!”
    钟妙竟也当真吃他这套,一副心疼极了的语气:“这怎么好?快上药止血,否则再过一会儿……”
    楚青呵呵冷笑。
    可不得快些上药么?否则再过一会儿,伤口该自己愈合了!
    钟妙就算了,这家伙天生脑袋蠢,他这样的蛇蝎当年也敢护在身后,被有心人故意蒙骗,分辨不出是正常的。
    顾昭又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正道已经沦落到连救世主都要骗去回收再利用吗?
    从前是怎么威胁他的?是怎么一把火烧了他的数百蛊虫?又是怎样一副强硬手段抢去了断肠酒的配方?
    这山间哪样东西你没见过碰过?在这儿装什么娇娇宝贝?
    楚青听着这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只觉一股反胃感涌上喉头。
    顾昭却忽然望向他,很担心似的:“楚师叔是有哪里不舒服么?也是,我这样贸然拜访,实在很打扰你们老友相聚。”
    楚青顿感背后一凉,他还没分辨出这预感是为什么,就听钟妙笑道:“怎么会?为师答应了要带你出来四处游历,你楚师叔心肠很好,想来不会计较这些。”
    被人捅了一下,楚青阴测测冷笑:“是极,是极,怎么会不欢迎呢?你既然叫本君一声师叔,那自然同本君儿子一样……”
    话未说完又被人捅了一下,楚青只好强颜欢笑改口:“……那自然本君是极欢迎的。”
    好在修仙之人脚程快,纵使这两人一路磨磨唧唧,到底还是在半柱香后到达目的地。
    楚青上前几步敲响山门,门内传来问话声。
    是个小姑娘,口音有些奇怪,不知是混了哪里的土话。
    “呀,是谁来了呢?说出名字才好开门呀。”
    楚青从前只觉得这套幼稚,现在却打心底生出种亲切和感动。
    “是你师尊我,还有为师的朋友,把门开开!”
    门咔哒一声打开,从后头探出张幼嫩小脸。
    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大,一双眼睛是极罕见的深紫,作传统南疆打扮,顶着一头银饰,风一吹便发出溪流般细碎的轻响。
    她歪着脑袋将陌生的客人瞧了瞧,欢欢喜喜跑出来拉住钟妙的手。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漂亮姐姐!格桑金还以为自己见到了仙人!”
    顾昭的脸瞬时黑了。
    小姑娘却不管他,一心拉着漂亮姐姐往家里走:“仙女姐姐是从哪里来?格桑金没在南疆见过你。”
    钟妙对女孩子向来很纵容:“从北方来,等你长大了,也能去南疆外头瞧瞧。”
    正说着,忽然抬手向后一捉,竟从后颈捉出只蛊虫。
    那蛊虫被捏在指尖不断挣扎,钟妙面上神色不变,只弯腰将蛊虫递给小姑娘。
    “玩具收好了。”
    格桑金望了她一眼,接过蛊虫收回袖子,瞧着有些失落。
    楚青嗤笑:“说了吧?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别人一上来便能看破。”
    小姑娘不服气地大叫,楚青只当作听不见,转头看向钟妙:“您老人家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少山君这次又想吩咐小人替您做什么活?”
    钟妙早习惯他这套阴阳怪气,当即熟练回怼:“您这是哪儿的话?我前阵子逮住些有意思的东西,瞧着像蛊虫,又恰巧有幸结识您这么位泰斗级的人物,这不就拜访您来了?”
    两人冷哼一声,同时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正事,楚青不想挑战钟妙的耐心,一脸嫌弃地接过竹管将东西倒在手中。
    那蛊虫一触碰皮肤便想往下钻,楚青将它弹了个仰倒,像瞧什么垃圾似的拨弄两下。
    “什么丑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作为蛊君,楚青对蛊虫有最基础的美观要求,他养出的品种,无论效用多血腥,看着永远是美的。
    谁料今天大不幸,见了这师徒二人也就罢了,还见着这么个丑东西?
    钟妙就知道他要这么问,从芥子中将五花大绑的傀儡师倒了出来:“喏,你自己问吧。”
    楚青微微眯了眼正要开口,一旁的小姑娘却耐不住好奇挤进来看。
    “咦?这不是宝翁吗?”她指着人喊,“你从寨子里逃出去这么久,怎么被人绑得像猪猡呢?”
    傀儡师挣扎着想挡住脸,格桑金却紧抓不放,将人一把掀过来仔细确认了脸。
    “他偷了东西逃走,今天被送回来,非常好。”
    小姑娘笑盈盈看向钟妙,嗓音柔软。
    “你是寨子的朋友,格桑金邀请你去寨子里看热闹。”
    “看什么?”
    “看背叛者下蛇窟。”
    作者有话说:
    顾昭(茶里茶气):姐姐,你这位朋友是不是不喜欢我?早知他不喜欢,我是不是就不该来的?
    钟妙(心疼):怎么会呢?楚青你快说不介意!
    楚青:妈的我刀呢?狗男女!
    第69章 、南疆腾蛇(上)
    南疆多边民。
    根据崇拜图腾的不同,又能分为大大小小数十部族。其中以腾蛇一族最为隐秘,常年避世而居自给自足,即使于边民而言都颇为神秘,被南疆人称为“山里的人”。
    格桑金正是出身于这个部族。
    自从五年前她朝楚青下蛊不成反被人逮回来做徒弟,格桑金就再没回过几次寨子。
    族中阿姆嫌她丢人,叫她学好了本事再回去,格桑金还以为自己变成老婆婆都回不去了,没想到今天抓住个叛徒。
    处置叛徒是部族最重要的几个活动之一,打着抓回叛徒的旗号,就是阿姆也不会说她什么。
    小姑娘这下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连声邀请众人随她一起回寨子。
    线索就在眼前,钟妙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楚青却难得露出些犹豫神色。
    格桑金欢欢喜喜冲出去放蛊虫传消息,楚青朝着她消失的方向望了几眼,低声道:“你虽然来南疆来的不少,这一支却与你以往见过的边民不同,腾蛇一族最是排外,一会儿不论你瞧见什么都不要声张,咱们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蛊君楚青何时有过这样警惕的时候?钟妙稀奇地瞧了他两眼,正想打趣说上几句,楚青眼角瞥见小姑娘的衣角,手指抵在唇上摇摇头不说话了。
    这屋内虽看着一派窗明几净,不知哪个角落里就藏着能传声的蛊虫,楚青有意压低声音不叫旁人听见,因此靠得极近。
    钟妙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在外行走数百年,早将那些讲究磨没了。
    若是换了从前与同伴一道出任务时,为了避人耳目,就是两个人背贴着背藏进棺材里的倒霉时候也有。靠近些说话算什么?
    顾昭却没她想得开。
    与钟妙不同,他自育贤堂毕业后就走的独狼路线。
    钟妙祭天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顾昭看谁都像仇人。
    见人笑心烦,见人哭更心烦,常年顶着一张深仇大恨的脸,他不爱搭理人,旁人也不敢靠近他,就是混在散修里也没谁敢腆着脸说句“同伴”,自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两个人说句话就要靠得这么近。
    他也不说话,就沉着张脸在旁边盯着。盯了半息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想搭句话,却见两人同时停下了话头,侧头望向门外。
    顾昭被这默契扎得眉头一跳。
    格桑金推开门跳进来,一边仰着头同指尖托着的钴蓝色凤眼蝶嘀咕些什么。
    那凤眼蝶后翼生着三对眼睛形状的花纹,展开时光华流转,竟当真转了转眼睛将室内三人挨个瞧了一遍。
    凤眼蝶摩擦前肢发出沙沙震动,格桑金侧头听了一会儿,笑道:“好的阿姆!我一定好好将客人带回来!”
    凤眼蝶得了答复,抖抖双翼化为青烟钻进小姑娘腕上的刺青。格桑金笑嘻嘻望向他们:“阿姆答应我带你们回去了!趁着月亮没出来呢,我们这就走吧?”
    进山的路很是漫长。
    腾蛇部藏身群山之中,既倚靠山险,更有无数毒瘴环绕。
    此时正是黄昏,落日的余晖将山间雾气照得如梦似幻,但若是谁当真敢靠近半分,便要成为其中孢子的温床。
    格桑金走在最前,手中托着只深黑凤眼蝶,不时停下脚步倾听草丛中蛊虫爬行的方向。
    楚青走在其次,钟妙师徒走在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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