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宛是一名阵法师。
    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是有灵气的生命,很难放弃修道的诱惑,它们绝大多数会去追求有朝一日飞天成仙。奉开悟天道为毕生追求,是为修道。立志修道的人和妖,一生中很大部分时间都将花在打坐修炼和苦思冥想上。
    除此之外,人类还开发出一些辅助的手段,她们画阵法,练灵丹,制法器,期望为吸收灵气提供帮助。但这些终究不是正途,研究阵法符文要占用大量时间,与之相对的,修炼的速度就会减慢。在大部分人眼中,这是件划不来的事。
    少部分由于各种原因而操起副业的人,研究阵法、丹药、法器、符纸,造福其他人,被所有修者们追捧感激。阵法师、丹师、炼器师,他们修炼的慢,得道成仙的机会更渺茫一些,但谁能说她们是在荒废人生呢?毕竟人各有志么。
    向宛就是一个例子。她花在阵法上的时间已经隐隐超过了修炼,在一些保守主义者眼中,这叫做不务正业,或者玩物丧志。她叁十余岁,勉强达到筑基末期的修为,很久没有突破。她不善战斗,遇到危险可能无法自保,可这样的水准,作为阵法师已经算很耀眼了。
    这名为“云影”的大鹰妖兽是向宛的朋友,它时常暗示,向宛的天赋很好,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在修炼上,但向宛只把它的话当耳旁风。
    顾子意写给师门的的信里只提到简要的信息,没有提到当时在场的第二个人,也就是小露,所以向宛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向宛只当是顾子意一个人孤身涉险,她计划晚上潜进客栈,去把这个知道太多的人处理掉。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顾子意。二十出头,早早就有了金丹修为。”大鹰说。它再次暗示向宛需要专注修炼。
    “你总是暗示我很弱。”向宛向小池塘丢出一块石头。这次打了一个漂亮的水漂,石头在水面上跳跃几下,飞到对岸的草丛里,失去踪迹。
    “因为你确实很弱。”名为云影的大鹰说。
    向宛:(╯▔皿▔)╯
    向宛:“你有点烦。”
    云影于是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晚上,向宛溜进客栈,没有惊动任何人。顾子意正下方的房间恰好没人入住,省了她下药的功夫。毕竟,能药倒修士的灵药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用一颗少一颗。
    “格局一样的话……他的床应该在这里。”
    向宛在房间以步为尺,丈量着方位。接着,她推开家具,在选定的地方制造出一片空间,露出地板。向宛蹲下去,从靴中抽出一把黑色的匕首,在地上刻画起来。她没有事先用朱笔在地上打草稿,而是直接上手刻,一把匕首使得像毛笔,飘然灵动,毫无滞涩。
    半小时后,阵法成型了。
    向宛站起来,在身上拍拍,木屑纷纷落下。她来回走了几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越看越满意,复而又蹲下来,抚摸着凹下去的纹路,感受着地上隐隐的力量。
    这个阵型和虎啸山庄上的那阵型十分相似,显然是出于同一人刀下。两个阵法内外镶嵌却相辅相成,毫无互相冲突的气机。虎啸山庄的阵法内部是为了抽取修士体内的灵气,外部是为了剥夺妖丹。
    而这里的嵌套阵法,内圈稍小的,是为了束缚阵中之人。而外部的阵法,是为了隐藏气息,以免惊动客栈里其他人。
    嵌套阵法难度很高,非常少见。向宛刻下这个的时候,甚至没有预先打底稿。
    “我才不弱。”她自语道,轻笑了一声。她把手贴在地上,催动阵法,符文莹莹亮了起来,却没有丝毫力量外泄,乍一看好像没有成功——这是隐藏气息的那个阵法的功劳。
    向宛向上望去,上面的房间没有一丝动静。但她知道,她成功了。
    在此刻的深夜,顾子意仍然在打坐修炼。他计划明天去拜访石州其他几个门派,将百兽谷的情报传出去,等数天后,同师门的人回合,再去百兽谷一探究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仅他的信被人拦截、信使被杀、甚至自己房间下方的地方,一个危险的嵌套阵法正慢慢成型。
    顾子意察觉到不对劲的瞬间,四肢已经无法动弹,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大意了,他想道。立刻猜到是谁在针对他。
    李文松和虎妖勾结,猎杀蛇类、谋害同门,这其中种种,只是围绕在百兽谷发生。顾子意没有料到李文松的爪牙、或者同伴——动作竟然这样迅速,他逃离的短短几天后,就在天镜城布下了陷阱。
    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还活着的?
    小露说过,她并不知道被附身的虎妖脑中会不会留下被附身时的记忆。但即使虎妖知道他顾子意还活着,李文松又怎么知道自己会来天镜城?巧合?或者是敌人在附近都城都埋下了钉子?
    还有,对了,信!自己白天寄出了信——如果埋伏自己的人知道自己的行踪,那么对方是否知道自己有向师门寄出信?松溪派是否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到危险?
    ……或者说,那两封信一开始有没有寄出去?
    顾子意越想越心惊,但四肢完全不听使唤,无法做出行动。
    一个更糟糕的念头浮上来——金蛇妖丹还在自己身上。
    早知道不应该和小露分开……不,小露修为不够,跟着自己也帮不到什么忙。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这时,从窗口翻进来一个青年修士。她显然知道顾子意动弹不得,爬窗子的动作十分悠然,不像是心怀恶意的刺客,却像是在夜会友人。
    这人腰间别着一把短剑,手肘灰扑扑的。她是阵法师。
    顾子意很快明白自己被困的原因——有人在下方刻了什么阵法。可他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阵法的法力……这又是为什么?是哪种阵法能做到这一点?
    由不得他多想,对方已经走近了。
    “松溪派吴深月的首徒,果真龙凤之姿,百闻不如一见啊。”向宛说着,在一段距离外站定了,免得走到自己的阵法里去。
    向宛上下打量他。顾子意维持着打坐的姿态,月光下,乌黑的头发披下来,像最美的锦缎。他虽然突兀被困,眼中却不见惊慌,只是镇定地回望过来。
    他出色的外表让向宛稍微晃了晃神。她有些遗憾地说:“可惜了这幅皮相。”
    *
    顾子意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他转了转脖子,有些诧异自己还活着。他从床上坐起来。这里不是天镜城客栈了,地面不是木板,而是夯实的黄土。他走到门边,试着推了推:锁着的。
    门边有扇窗子,固定着结实的木条,钻不出去。他试着撞了一下,窗上的栅栏纹丝不动。窗外是一个简陋的院子,再向外是另一个屋子的屋顶。看建筑的风格,这里甚至似乎不是石州,也不在高山上——天地间没有灵气。
    没有灵气,意味着他无法修炼。顾子意的剑和周身物品不见了,简陋的房间里空荡荡的,没给他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他身上无灵气留存,显然在他昏迷的时候,被人搜过身,又被丢到蔽灵阵里过了一遭。
    到了这个地步,顾子意意识到,自己所撞破的百兽山的事,不仅仅是李文松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在策划。他在天镜城被捉,又被丢到这个不知何处的地方关着。李文松背后有什么不怀好意的神秘组织,而自己竟然从没听说过。
    这不应该。他是吴深月认定的下一任掌门。她早早指点他接任的事宜,如果有什么隐秘的组织暗自运转作恶,掌门一定会告诉他,而不会放他一无所知地前去百兽山谷——除非,这件事,掌门也不知道。
    顾子意在狭窄的房间慢慢踱步。这里只有一张床,一个小桌,两个圆凳。
    他身上没有武器,也没有能动用的灵气去施法。抓住顾子意的人,显然不希望他有任何能力反抗。
    至少他还活着。顾子意在身上发现了几处被绳索磨伤的地方。之前贴身放着的金蛇妖丹也不在了。
    兜兜转转,还是让李文松拿到他想得到的东西了。
    顾子意知道了对方的秘密,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呢?这个问题不难猜想。李文松上次抓到顾子意的时候,那件事还没有办完——李文松想要自己的金丹。顾子意下意识低头看了看。
    所有反抗的可能都被囚禁他的人考虑到了。顾子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久,李文松会用尽方式剥出他的金丹,之后他会死。数日前,离开门派的时候,一切平和如常,顾子意没想到自己这一走,就没了回家的机会。
    他叹了口气,坐回到床上,盘腿摆出他最熟练的姿势,打坐冥想。
    李文松没有立刻找来,这个倒是意外。这样在这狭窄的小房间里被关了大概半个多月。没有灵气,顾子意无法辟谷,就有人在狭窄的窗口送来一日叁餐,送来恭桶让他方便。看守他的人腰间别着剑,顾子意也瞧见过对方吞吃灵药的动作,知道对方用灵药维持着丹田的灵气。
    他没找到逃脱的机会。
    在某天晚上,那紧锁的门终于打开,门外站着两个修士。
    “舵主要见你。”其中一个说。
    另一个捧着新衣服,伸出手,示意顾子意接过,然后手里掐诀,施展了一个小小的净化术,除去了顾子意身上的尘垢。
    两个人守在门口,等着顾子意换了衣物,然后一前一后带着他向外走。小院子共有叁间屋子,或者说,叁个单人囚房。除了顾子意住的那间,其他两间空着。
    半个多月来,顾子意终于走出了这个院子,清新的空气流进肺里,他心情暂时轻快起来。
    斜着的地势让他看清周围的建筑,这个地方比他想象中大得多,向下有延绵的挤挤挨挨的小屋,向上屋舍逐渐稀疏,树木河流逐渐形成景观,想必是所谓的“舵主”所住的地方。
    “请吧。”看守顾子意的人领着他向上走。脚下的土路渐渐变成工整砖石所铺的台阶,路边有散养的鸡鸭,随意在草丛里走来走去,并不十分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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