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场中中原之人的面色极为难看,伊贺百忍心中冷笑,脸上的神色却极为诚恳。

    伊贺百忍双手托住琵琶,对怀抱琵琶的女子说道:“这位姑娘技艺惊人。此物正当赠予姑娘,请姑娘奏一曲《十面埋伏》。”

    眼看场中的气氛就要降至冰点,怀抱琵琶的女子与苏姑娘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微微欠身道:“各位贵客的美意,小女子心领了。然我天香自有天香的规矩。各位贵客的礼物,请恕小女子不能接受。”

    木赤呵呵呵一笑,看着苏姑娘说道:“这位姑娘,适才贵国太子殿下赐玉,姑娘欣然受之。如今本王等人赠礼,这位姑娘却抬出了天香的规矩。姑娘莫不是嫌本王等人的礼物太过寒酸了?”

    苏姑娘微笑欠身道:“这位贵客言重了。小女子虽只是一小女子,却也略知礼法。我天香上下,皆为圣上子民。太子殿下乃是东宫之主。太子殿下有赐,小女子若是不受,不仅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番美意,更是违逆之举。至于几位贵客之赠礼,请恕我天香确有规矩,不可受之。”

    听到苏姑娘的话,太子、十皇子和场中中原众官的面色稍霁。众人看着这年华正韶的天香楼老板娘,愈发觉得顺眼了。

    木赤呵再度呵呵一笑,说道:“既然天香楼有这样的规矩,本王等人也不强人所难。只是本王等人所提的请这位姑娘弹奏《十面埋伏》一曲之事,天香不会也有不让弹奏此曲的规矩,让本王等人落个自讨没趣吧?”

    太子、十皇子和场中众官听到木赤呵对此事不依不饶,刚刚稍微霁和一些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十面埋伏》虽在官面场合之上被视为禁曲,但自隋唐以来,并无任何一朝一代将其明令禁止。毕竟,历代君王固然不喜此曲,但此曲说的终究只是久远之事。哪个君王若是颁下圣旨,明令将其禁止,则恐怕会让天下万民耻笑。

    木赤呵话音一落,鹰眼立即接着道:“以这位姑娘的技艺之精,不会推脱我等,说不会弹奏《十面埋伏》吧?”

    鹰眼才一说完,伊贺百忍接道:“本人久闻此曲乃是中原名曲。这位姑娘岂会不识此曲?”

    见鹰眼和伊贺百忍跟着木赤呵一唱一和,大有不逼得怀抱琵琶的女子弹奏此曲绝不罢休之势,太子神色一整,正要开口说话,怀抱琵琶的女子微笑道:“不瞒三位贵客,这首曲子,小女子确实识得。”

    太子、十皇子和众官听怀抱琵琶的女子如此说,面色又是一沉。

    木赤呵哈哈大笑道:“太好了!既然如此,请这位姑娘务必让本王等人好好欣赏一下此等名曲。”

    怀抱琵琶的女子微微一屈身,正色说道:“今日太子殿下与各位贵客齐聚天香,乃是天香之幸。小女子虽然识得此曲,不过此曲颇为悲壮,于今日之幸事不合。”

    木赤呵笑道:“说来说去,这位姑娘还是不愿为我等弹奏此曲了?”

    鹰眼冷笑道:“本王今日倒真是长了见识了。天香楼的规矩,果然大得很。”

    伊贺百忍正要接话,怀抱琵琶的女子说道:“不过,三位贵客既然想要听慷慨激昂之曲,天香自然不能扫了三位贵客的兴。小女子这里,另有一曲,请三位贵客品鉴。”

    说罢,怀抱琵琶的女子起手在琵琶弦上一拨,咚地一声,琵琶居然发出一声战鼓之音,震得场中众人心中一凛。

    怀抱琵琶的女子右手连拨,一连十数声,皆为战鼓之音。琵琶声声,虽然声音极为单一,却声声雄浑激荡,声声直指人心。

    绵绵战鼓之声下,场中诸人尽皆面色肃穆。杜文武等几位军伍之人,更是觉得心动神驰,热血沸腾。

    突然,怀抱琵琶的女子以右手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按,战鼓之声骤然而歇。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怀抱琵琶的女子清声说道:“小女子这首曲子,若能以词相伴,自是最好。只是,岳爷爷的《满江红》,小女子唱来,未免有损其势。小女子斗胆,不知哪位贵客愿……”

    怀抱琵琶的女子的话才说了一半,场中中原之人已知她要奏何曲。

    怀抱琵琶的女子话音未落,杜文武已经站起身来,大声说道:“音音姑娘,杜某不才,愿意献丑!”

    几乎与杜文武同一时间,场中另有好几人站起身来,齐声说道:“卢某(/李某/章某/齐某/陆某)愿献丑!”

    怀抱琵琶的女子对着杜文武等人欠身一礼,右手在琵琶弦上一拨,战鼓之声渐起。战鼓之声中,马蹄滚滚,杀声阵阵。

    随着马蹄声和厮杀声愈来愈烈,怀抱琵琶的女子对杜文武微一点头,杜文武放声唱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杜文武的唱腔虽然绝对说不上精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走调,但自有一股豪迈之气在其中。

    随着琵琶之声和杜文武的歌唱,另外几名站起身来的官员也跟着唱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在这几人的歌声之中,琵琶之声一转,忽然充满了愤懑之意。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唱道这一句时,场中的中原官员几乎都已经站起身来。好几名白发苍苍的官员,泪流满面。

    靖康之耻,武穆之恨,虽然已是十分久远的事情,但一直是中原人心中永远的耻和痛。众官听到此处时,想一想中原如今的疲态,看一看场中三地的使臣,心中之恨,激涌而起。

    木赤呵的脸上,虽然十分平静,却再也看不到先前的笑容了。鹰眼和伊贺百忍的脸色则沉了下去。

    琵琶之声再转,阵阵杀伐之意,凛凛而来。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曲至此处,场中的中原之人,除了太子依然安坐,便是两位少林高僧和两位武当道长也站了起来。两位武当道长头上的束发无风自动,浑身剑气激荡。两位少林高僧虽然并无太大的反应,却都双手合什,默念《金刚降魔经》。

    其余的中原之人,则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放声大唱,一边以手击节。

    木赤呵的脸色,终于沉了下去。鹰眼和伊贺百忍的眼中,闪着丝丝怒色。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场中众人唱完最后一句,琵琶声却依然未落。场中众人也依然肃立,或闭目落泪,或神色肃穆。

    堂中,怀抱琵琶的女子右手急拨,琵琶声愈来愈高,愈来愈急,愈来愈重。

    突然,崩地一声,怀抱琵琶的女子手中琵琶的一根弦应声而断。众人看得分明,怀抱琵琶的女子右手指缝之间,有血迹渗出。

    “音音姑娘!”杜文武等人急切地说道。

    太子也站起身来,正待说话,怀抱琵琶的女子怀抱琵琶,屈身一礼道:“多谢各位贵客关心。小女子无妨。”

    说罢,怀抱琵琶的女子将目光扫过木赤呵、鹰眼和伊贺百忍三人,清冷地问道:“三位贵客,小女子这一曲,不知是否当得起慷慨激昂几个字?”

    木赤呵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见怀抱琵琶的女子发问,木赤呵哈哈一笑道:“姑娘此曲,确实慷慨激昂。姑娘这一曲的曲词,可是出自岳武穆岳元帅?”

    怀抱琵琶的女子道:“正是出自岳爷爷。”

    木赤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岳元帅的威名,便是在我北地,也是流传已久。可惜啊,可惜!岳元帅若是生在我北地,莫说是一个南院大王,便是一个摄政王,也可做得了。”

    鹰眼接着叹道:“岳元帅的威名,西域之地,也是久有传扬。岳元帅这样的英雄豪杰,若是生在我西域,我西域之主定是早已与之结为兄弟。”

    鹰眼话音刚落,伊贺百忍沉声道:“我东瀛之地,最重英雄豪杰。似岳武穆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如果生在东瀛,即便做不了幕府将军,也定可做大名之首。”

    木赤呵、鹰眼和伊贺百忍一连串地说下来,场中中原之人的眼中都冒出了怒火。

    岳武穆的冤案,虽是旧事,但木赤呵等三人话语之中的讥讽之意,场中众官如何听不出来?

    太子和十皇子的脸色尤其难看。

    当朝虽未发生似岳武穆那样的冤案,但昔年神威堡之事,至今在民间也有许多微词。神威堡一案,不仅导致本朝多名忠诚良将受牵连,更有数名统领一方大军的主帅挂印出走。民间将神威堡之案比作风波亭一案者,也不乏其众。

    太子统领东宫,十皇子心系国事,如何能不知道民间的这些说法?

    木赤呵、鹰眼和伊贺百忍左一声叹气,右一声可惜,左一声若是,右一声如果,太子和十皇子如何能不难堪?

    怀抱琵琶的女子依旧用清冷的声音说道:“三位贵客所言,小女子不懂。小女子只是听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岳爷爷那样的大英雄大豪杰,也只有我中原之地,才配拥有。”

    说罢,怀抱琵琶的女子再不理会木赤呵等人,却对太子和场中中原之人微微一屈身,说道:“太子殿下,各位贵客,小女子技艺未精,不慎断弦,惊扰太子殿下和各位贵客了。小女子告罪!”

    言毕,怀抱琵琶的女子再度对场中众人微微一礼,怀抱琵琶,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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