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巴斯的三个列兵团很快推进了五百米,和对面的普军展开对射。一轮杂乱无章的枪声过后,枪口弥漫的青烟遮蔽了视野,而双方并没有多大伤亡。

    普军都站在沙包堆砌的掩体后面,只露出头来射击,所以生还率很高。他们有两个营的兵力,站成长长两列,试图狙击赛巴斯的步兵师。

    “普军的老式枪再装填需要一分钟,他们已经变成哑巴!那么就是现在!上刺刀!”赛巴斯对敌我装备了如指掌。

    三个法军列兵团抓住这一分钟真空期,纷纷装上雪亮的刺刀,咆哮着“必胜法兰西”,如同潮水冲向前方的掩体。他们的阵型融化成乱糟糟的一大片,像狂奔的马群。

    因为距离只有三百米,所以普军完全来不及反应。普军能做的只是争分夺秒地上好刺刀,半分钟后,呐喊的法军列兵已经冲锋骑脸。法国人被怒吼扭曲的五官,在火把照耀下格外狰狞。

    “叮叮当当”的刺刀交击声响成一片,白刃战时,两军像彼此不合的两种油漆,阵线分明地纠缠在一起。

    可是普军的驻地建设得极其科学。正面排设的尖刺木桩不仅杜绝了骑兵的冲击,还压缩了法国人的立足之地,让一个师的兵力无法完全展开,导致前排法军在刀刀见血地拼杀,后排法军则熙熙攘攘地往前挤,像站台上等着挤火车的乱民。

    凭借地形优势,普军抵抗得极其顽强,他们寸步不让地守在沙包后面,不知疲倦地用刺刀把爬上沙包的法国人刺中、挑落,双方的战损不分轩轾,阵地战进入胶着状态。普军知道援军很快会到,只要骑兵从夜色里冲出来,挥舞马刀冲击法军后方,最好再撞飞几个人——那么法军的崩溃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了。

    所以,虽然普军在对抗一个师的兵力,他们依旧信心十足,士气高涨。事实上,他们很兴奋,能在第一战抢到头功!

    紧接着,普军空营后面传来一声干瘪的爆炸声,原木滚地声接踵而来,像是木墙被解体了。

    普军心头一沉,高兴不起来了。

    赛巴斯的骑兵旅早就绕到普军营地侧翼,炸开木墙。然后法国猎骑兵就灌进了普军营地。只见木墙缺口处,奔驰的猎骑兵像洪水一样喷薄而出,举着马刀撞进普军的人群里,甚至还撞飞了几个人。

    这画面如此凄美,宛如三明治盖住了中间的鸡蛋,宛如狼牙棒摧残了娇嫩的雏菊。

    普军的士气像瀑布暴跌。他们难能可贵地坚持了十秒钟,然后彻底绝望,开始疯狂向两翼逃窜,一溃如注。

    联军防线被撕破。

    赛巴斯举着佩剑爬上沙包,声嘶力竭地喊:“骑兵追击!彻底摧毁逃兵重新集结的意志!列兵团重新列队,目标孚日森林,全速行军!”

    他平日的严格训练收获了立竿见影的成效,乱糟糟的法军立刻重整队形,蠕动成三列行军队形,令行禁止。

    敌人已被击溃,防线已被撕开,象征自由的孚日山脉在招手,一场完美的突围仿佛落幕。赛巴斯心潮澎湃地站在沙包之上,幻想这一天被载入史册的情景。他终于能一展所长,所以他坚信,自己会被所有法国人记住,当做民族英雄来铭记。

    他感激元帅,给了自己发光的机会。

    接着,骑兵旅的斥候疾冲而至,冒失地在师长跟前勒住战马,惊慌失措地喊:“德军的火把正在急速移动,根据观察,东部和北部的敌军主力都在向我部靠拢!另外!十一点、三点方向侦测到骑兵运动,数目不明,方向不明!”

    赛巴斯心头一沉,仿佛终于抓到偷情的妻子,就算心里有数,仍难免心如刀绞。今日夜色难得地晦暗,既给赛巴斯创造了突围机会,也让他难以揣摩敌军调动。这些困难,都是意料之中的。

    他只能猜测。全凭猜测。

    那两股骑兵,至少有一个师的编制。他们会移动向哪里?会前往孚日山脉补防吧?

    可是,为什么敌人的机动力量都在围捕我?他们就不防备其他突围的法军吗?夜色晦暗如斯,其实他们也无法分辨佯攻和主力吧?

    “友军突围部队情况如何?我们拖住敌人主力骑兵,友军突围的希望将会大大增加!”赛巴斯问斥候。

    斥候满头大汗,慌张得无以复加:“友军突围部队毫无动静!夜色太浓,敌人一定是把我师误解为突围主力,所以针对我部进行了巨大调动!”斥候都不是傻子。慌张是有理由的。

    赛巴斯听到这话,感觉肺脏炸裂,仿佛胸中都是混着气泡的血沫,咳不出来、吞不下去,有种窒息的憋屈。

    元帅的嘱托言犹在耳:

    “与此同时,其他部队会向四面八方同时突围,展开佯攻,兵力分布属于绝密。但是!我把生还率最高的攻击任务委任给了你,希望你浴血奋战,不退半步,以顽强意志撕开包围,把”

    “希望我浴血奋战,不退半步,以顽强意志撕开包围”赛巴斯抬头喃喃,他仰望晦暗的苍天,觉得这夜幕的配色,酷似元帅在黑暗里模糊的五官。

    “师长!我们,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被当做那种没希望的”斥候失声喊出来,他的眼神充满惊恐。

    可他的声音立刻被师长的怒吼给腰斩。赛巴斯不再看苍天,而是低头扫视“砰砰”齐步行军的队伍,色厉内茬地呐喊动员:“先生们,我们的胜利已经恐惧了敌人,他们正调动骑兵,试图封锁我们进入孚日山脉的路线!可是先生们,坚持不懈的训练告诉你们,你们害怕骑兵吗!”

    “刺刀森林是骑兵之墓!”前进的列兵团熟练地呐喊。

    “先生们,德国人再也不敢轻视我们的力量!他们将派出十倍力量来封锁路线!可是!这些围追堵截,只会给我们的胜利添上传奇的色彩!所以告诉我,法兰西的士兵们,你们能战胜恐惧的本能吗?”赛巴斯竭尽全力地给士兵打预防针,因为他除了支撑士气,已经别无选择!

    因为赛巴斯清楚,被领导背叛,是一种不可抗力。巴赞元帅屈服于巴黎的利益诉求,才陷身绝境;而元帅抛弃赛巴斯,只是为了让更多法军成功突围。赛巴斯无暇去痛恨别人,他必须争分夺秒地揣摩敌人、思考路线、鼓舞士气,以全部精力,避免全军覆没的结局!

    “必胜法兰西!”士兵们根本不知道统帅隐瞒了什么。也许存在必需的谎言,也许存在善意的欺骗,士兵其实并不了解这些。但这种愚昧,却带给他们空前高涨的士气,让他们心无旁骛,激奋鼓舞地去攻占统帅所指出的生存之路。因为他们从统帅颤抖的音节里,听到了向死而生的气节,听到了绝处求生的决断!

    只有优秀的统帅,才能得到部下无保留的信任。赛巴斯气喘吁吁地举着指挥刀,他依旧坚信,自己的才能,将照亮这无望的长夜,将照亮这场死气沉沉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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