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牧民族的生死大敌只有其他游牧民族,这个浅显的道理在人无尽的贪欲之下,往往被选择性地忽视。他们抱有侥幸心理,总认为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

    “你的反对没用?”

    彻顿白扯出一抹苦笑。“你先前曾问我,为何不设法将四王手中权利收回,现在知道了吧?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大师傅只要一日健在,本汗。。。只是他手中的扯线木偶而已,当然,包括四王在内的其他人也一样。”

    “怎会如此。”姜云喃喃道:“大周也有祖教,可兵国之抉择,终归还是尽在朝廷手中。”

    “不一样。祖教之存在,是为了扶保大周朝廷,地位虽极为超然,但于情于理,于人心中终究是矮了皇族一筹。”彻顿白长舒一口气道:“而萨满教,在古匈奴时期便已是族教,而后更发展为国教,它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巫王以天命为借口,甚至可以随其高兴地废立大汗。”

    这么一说,姜云就明白了。眼前的匈奴政权有些类似欧洲的情况,皇帝再牛逼,想要登基也少不了教廷的加冕。他喟然一叹,道:“哎,先前还以为我家媳妇有多威风,如今看来,日子过得也憋屈得紧。”

    彻顿白闻言,难得地露出一抹娇媚之色,白了他一眼道:“谁是你家媳妇,你才是我家的男人。”说完,自己就先便乐了。有区别么?好像还真没有。不得不说,这又是女人的一个弱势。

    不想打仗的只有彻顿白一人,可想要征服大周的,四王一个不少,外加赫连博的支持,此事这么定下了。身为大汗的彻顿白无奈之下,只得拟旨发往各部。短短数日,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便飞速运转起来。集兵,筹粮,一派热火朝天的模样。

    姜云此时自身难保,也没什么法子解决这个问题。干脆静下心,过他的安稳日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日,百无聊赖的姜云做了副象棋,正在屋中教彻顿白下棋。不得不说,媳妇的悟性还是挺高的,待弄清楚下法,练了几手之后,已能跟他下得有来有回。虽败多胜少,却不气馁,仍是一副津津乐道的模样。只是那棋品实在让人不敢恭维,她悔棋!而且对“大丈夫落子无悔”的说法嗤之以鼻。她一点都不笨,悔棋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小女子,和大丈夫没什么关系了。

    两人正在为一步棋争得面红耳赤,就听屋外传来的楼曼那娇脆的声音。

    “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孩子啊?这里可不能随意玩耍。”

    接着,一个姜云极为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找人。”

    “找谁啊?”楼曼终究心软,又道:“先进来吧,外头冷。”

    不多时,她便牵着一个女童缓缓走了进来。“大汗,外头来了个孩子,不知是哪家的,说要找人。许是和父母走散了,寻不到回家的去路。”

    女童?和家人走散跑这来了?怎么可能!彻顿白哪里肯信。这是图锡汗帐,外头戒备森严,层层关卡都有士卒巡守。莫说一个小姑娘,便是精于潜行的刺客都不可能跑这来,否则她这个大汉的性命还有什么保障?她心中纳闷,顺势便向楼曼牵着的女童看去,待看清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时,她瞳孔猛地一缩,不自禁地向后退出一步。

    彻顿白面色苍白,一副惊惧的模样,纠结在心中十多年的梦魇又一次浮现起来。

    那女童瞧见姜云,立刻撒开了楼曼的手,蹦蹦跳跳地走至姜云身旁,满是喜色地抓着他的衣袖。“姜云,你真的在这里啊。”

    “小。。。小然?你怎么跑这来了?”姜云呆呆看着她,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你师姐带你来的?”

    “师姐去山里养胎了,那里无趣得很,我待了半日就回夷北了。”小然甜甜笑道:“后来有人传了封书信,说你在漠北,我就来找你了。”

    “你一个人来的?”这不可能啊!她在夷州,自己坐船过海回去大周?再从大周一路步行走来漠北?这路程都尼玛快赶上西天取经了。人唐僧还得带着三个徒弟,坐匹白龙马什么的,她就自己走过来了?怎的没给妖怪吃掉的。

    “是啊。”小然一脸无辜。

    吞了口唾沫,姜云喃喃道:“我记得外头有不少守卫,他们没拦着你?”

    “守卫?”小然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我没瞧见啊。”

    “。。。”姜云木然回头看向彻顿白。“你家。。。就是这么一个戒备力度?”

    彻顿白闻言,脸颊微微一抽。戒备?要怎么戒备?她就是把匈奴所有人口都召集起来堵在门外,她要来还是能走得进来啊!这小姑娘。。。不不!这姑奶奶是谁你不知道啊?谁拦得住她啊?

    “姜云,我们走吧。”小然小脸浮现不满之色,还带着浓浓的失望。“这里一点都不好玩,烤的羊肉也没你之前买给我的羊肉串好吃。”

    走?他倒是想走,可问题是走不了啊。姜云苦笑道:“我现在可走不了。”

    “为何?”小然不解问道。

    “有人不让我走。”姜云耐心地解释道:“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他不让我走出这个屋子,否则就会立刻杀了我。”

    “不让你走?还很厉害的人?有多厉害啊。”小然眨眨眼,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说道:“他还想杀你吗?那咱们就先杀了他。”说着,她看向躲在远处的彻顿白道:“是你不让他走吗?”

    这个锅彻顿白哪里敢背,忙连连摆手,示意和自己无关。

    她这般惊恐的模样,终于引起了姜云的注意。“小白,你这是怎么了?”

    “没。。。我没事。”彻顿白勉强笑了笑。“你。。。你还是跟她走吧。”

    姜云一脸疑色。“走?你大师傅说的话你忘记了?好端端的,怎说出这般让我去送死的话来。”

    “没事的。。。你放心走吧。”彻顿白深吸了口气道:“她是怎么进来的,你就跟着她怎么出去,不会有事的。”

    咦!让他这么一说,姜云发现还真就是这么个理。小然不就堂而皇之走进来了么?或许是她运气好,不经意间走了一条没有士卒守卫的道路,若是跟着她原路返回。。。还真有逃回去的希望。可若是让人发现了怎么办?那赫连博一看就绝非善类,杀人这种事他恐怕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要不要赌?姜云开始纠结了。

    “姜云,我们走吧,莫非你还想再住两日?”小然一脸不耐,不过还是开口道:“那我就等你两日吧,也在这住下了。”

    “别,别!”彻顿白不干了,这姑奶奶在自己家里住下了,她日子还过不过了。她那死鬼老爹是怎么翘辫子的,她至今还记忆犹新。眼前这个姑奶奶比起当日那个女魔头,怕是不遑多让的。彻顿白现在对姜云和凌羽然的关系压根不敢兴趣,只求两人速速离开,免得让她整日提心吊胆。

    考虑了片刻,姜云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也罢!赌就赌上一次。”说着,她看向彻顿白道:“万一我要出事了,你可得帮我照顾下小然,人一个孩子,你大师傅该不会太过为难她。”

    她别为难大师傅就谢天谢地了。你走,赶紧走!彻顿白翻个白眼,麻利地贴着墙壁绕过小然,一路小跑去给他们开门。

    屋门打开,门外一张颇为阴沉的脸顿时便映入了眼帘,彻顿白不由微微一惊,立时又将门合上了一些。“你怎么来了?”

    站在门外的正是格林。从彻顿白和姜云成亲之后,他几乎就没再她眼前出现过。不知为何,过了这几个月,他竟又来了。

    格林依旧是一席黑袍,面色冷清,目光深邃难见心中所想。“我来看看你。”

    “不用,我好得很,要不你先回去吧?”她当即便下了逐客令。

    格林站着不动,目光在彻顿白脸上没有挪开半分,自顾自道:“屋内有人?”

    “没。。。”彻顿白尴尬地笑了笑。“就楼曼和。。。”

    “我说的是别人。”格林淡淡道:“巫王当日在你门外设了巫咒,但凡有生人进入,他和大巫都会第一时间知道。我刚巧在附近,就顺便过来看看。”

    听了这话,彻顿白心头一暖,面色也缓和了几分。刚巧在附近?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他怕是常常无事便在周围徘徊。感应到巫咒波动,生怕有刺客潜入,这才赶不及地跑了过来。

    知道她性别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格林便是其中之一。他们自幼相识,可说是青梅竹马。不仅如此,他们之间还有一层兄妹的身份。格林的生父是老单于的异性兄弟,两人关系素来极好。只是他的父亲在后在一场平叛中战死沙场。在匈奴的传统中,一个家庭的男人便是顶梁柱,失去了男人的女人和孩子便成了无主之物品,鲜少会有好下场的。老单于不忍他们孤儿寡母受人欺凌,便干脆迎娶了格林的母亲,至此之后,彻顿白便多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

    他们在一起长大,当老单于遇刺身亡,彻顿白继位之后,格林便倾尽家财,拜了一位大巫为师。依赖其过人的天赋和毅力,最终在老师故去之后,接替其位成了十二大巫之一。

    彻顿白知道他很努力,也知道他对自己那不便示之与众的情愫。理由很简单,她是匈奴大汗,而大汗,一定得是男人。所以格林表现的很含蓄,他将关心深深地隐藏在忠心之下。故而有时候,这个“忠臣”表现出的态度很让人奇怪,皆认为他忠心过了头,一些关系不太和睦的对头人,甚至在暗中辱他为忠狗。格林对此却毫不在意,也从未因这些事与人起过争执,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谁在做这些。

    对于格林所做的一切,彻顿白内心充满了感激,只是两人自幼相识,互相之间已然相当了解,有些事不必付诸于唇舌,彼此心中有数。她不是没想过报答,当年岁渐长,来自于四王的压力日渐沉重时,她曾想过委身于格林,不但能解决自己的麻烦,还能顺带还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心愿。

    只是,他的性格终究是一个缺陷。彻顿白曾先后给过他许多次机会,只要他敢迈出那一步,她也就放下心头那些复杂的盘算,半推半就地从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可惜,格林至始至终都没有越雷池一步的勇气,这点上,就连楼曼都看出来了,他却尤不自知。

    他太老实了!彻顿白很怕这种性格会传给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将来注定是要继承汗位的,一个太过老实的大汗,绝不是匈奴之福,甚至更不是彻顿家的福气。一番考量之后,她终究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彻顿白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做事也相当干脆,与姜云成婚后发生的一切她根本没瞒过格林。看得出来,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下便消失了两个月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却不想这会又来了。

    “真没事,你回去吧。”

    格林瞧她面色,不像被人挟持,遂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不想门内恰巧传出一个稚嫩的女声。“姜云,咱们快些回去吧。我跟你说,你有儿子啦,那个小不点,可当真有意思。”

    听了这话,彻顿白当即面色一变。

    格林止步回身,紧紧盯着门内,森然道:“姜云想跑?”

    “跑?你这大个子会说话吗?”小然被姜云牵着出现在门前,她上下打量了格林一番,一脸认真地问道:“你就是那个不让姜云回家的人吗?”

    彻顿白就怕她问这句话,忙走至格林身旁,摆手道:“他不是。”

    “哦。”既然不是,那就没必要搭理了,小然拉着姜云直往外走。“让让,我们要回家了。”

    “走?”

    格林冷哼一声,正待有所行动,彻顿白见之大惊。此刻也顾不得男女之防,忙伸手抓着格林右臂,摇头道:“别出手。”

    “你真要放他走?”格林不满道:“巫王说的话你不会忘了吧?”

    “本汗没忘,但现在情况有些特殊。”

    “究竟怎么了?”

    “嗨!”彻顿白心中大急。“你就别问这么多了。答应我,这事别插手。”

    沉默了片刻,格林摇头道:“不成,巫王的命令不能违背,你若放他走,届时会有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说着,他左臂便抬了起来。

    “格林!”彻顿白无奈之下,只得大声喝道:“你若敢出手,本汗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格林闻言大怒。“你就这么护着他?不惜得罪巫王?”见彻顿白沉默不语,格林只当她是默认了,不由长叹一声,闭上眼睛站那默然不语。

    姜云见此终于舒了口气,忙和彻顿白挥手道别,拉起小然便向一旁的走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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