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骑马汉子离开的时间不长,没过多久便牵着马从远处折返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姜云认得他,是卡塔西部落的族长,名字他不太记得,因为太长了,大致有七八个字。而且这些匈奴人虽然基本都会说大周话,但往日间的彼此交流,大多都是古匈奴语,叽叽歪歪的很难辨识。

    两人一路走至姜云身旁才止住了步子,骑马汉子指着姜云,又看了看族长。“你说的,就是这个人?”

    族长的态度很是恭敬,他半偻着背,陪着笑脸说道:“禀汗使,没错,就是这个人了。”

    汉子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姜云急眼,似是有些不信,他嘴角挂起一抹冷笑,阴测测地说道:“你可别是为了赏金,随便找了个出来吧?我可告诉你,必须是三个月内出现的,要最后查出真实情况与你所言并不相符,后果你应该知道。”

    族长一张老脸微微抽了下,强笑道:“汗使说笑了,此人的确是我部在两个月前,从坎帕沙漠中救出来的。您看他的右臂,曾被虎溪蛇咬伤,我们救回他之后就立刻医治,从现在的伤势模样就可以推测出大概时间。汗使您放心,就算给我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诓骗大汗。至于赏赐么。。。就更不敢收了,为大汗尽忠是我部的荣幸。”

    老家伙一脸肉疼的模样,让汉子脸上的嘲弄之色更深了几分,他嘿嘿一笑,道:“不用紧张,如果所言属实,不但帮了大汗一个忙,也帮了我。这些日子转了多少个部落了,就你们这有点信,甭管是不是真的,人我带走了。至于大汗承诺的赏赐,你也不用推辞,一周之内,五十头牛会如期送来。”

    他瞅了眼姜云道:“你能骑马么?”

    姜云不知发生了什么,自己已是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很坦然指了指自己右臂,接着摇摇头。

    “啧,废物。”汉子嗤笑道:“一条手臂使不上力,马就骑不了了?你们大周人都是如此不济么?呵,若是我匈奴人,就算双手齐断,骑马也绝无影响。”

    姜云本不想与他计较,但这厮就是个吃不得亏的主,闻言本能地顶了一句。“我大周人就算缺胳膊少腿一样能种地,能有收成养活自己。你们有手右脚的,会么?遇上了天灾,还不得跑我大周来讨饭吃。”

    那汉子万没想到眼前这弱不禁风的残废还敢顶撞自己,他双眼不由闪过一道厉色,猛然抬起右臂就给了姜云一鞭子。那鞭子恰巧抽上了姜云的左脸,顿时留下了一条鲜红的印记。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但姜云却依旧面色不变,嘲弄之色始终挂在嘴边。

    其实吵架就是这么回事,比的是心胸,是脸皮,更是心态。本着谁先动怒算谁输的心态,姜云打起口水仗向来无往不利。辱人的目的就是为了看对方的羞怒,当姜云表现出那一派淡然和明显的嘲弄后,那汉子反而觉得自己似乎被侮辱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毫不犹豫地便拔出了腰间弯刀。

    “汗使息怒,万万不可!”族长赶忙拉住汉子,苦口婆心地劝道:“此人是大汗要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什么狗屁的担待不起?汉子冷冷一笑,心中敞亮的很。还不是怕自己动手宰了这个大周人,让这老家伙的赏赐打了水漂么?他虽然不屑,却也不敢继续动手。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别看现在这老东西对自己恭恭敬敬,只要动手杀了这周人,他即便不当场翻脸,也必然会偷偷向大汗告状。

    一个废物,犯不着为此搭上前程。汉子朝着族长吩咐道:“我得尽快带他回图锡复命,但他骑不了马,你去给他准备辆车,另外派两个青壮年跟我一起走,路上看着。此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半路跑了节外生枝。”

    “好,我这就去准备。”族长颔首,返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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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锡。

    彻顿白靠在自己的床榻上,二郎腿翘得老高,双手枕在脑后,毫无形象可言。他一双眼睛微微眯着,一副颇为慵懒的模样,似乎随时都会睡着一般,可那眼缝中总会时不时地露出一抹精光。

    一个颇为可爱的少女迈着俏皮的步子从外头走了进来,瞧见床上的人,她眨了眨眼,开口问道:“大汗,格林大人来了。”

    彻顿白姿势不变,淡淡问道:“他来作甚?”

    “找您去打猎啊。”少女嬉笑道:“往日这时候,您早迫不及待出门了,今个怎还赖在床上?”

    “打猎有什么意思。”抽出一条手臂,如同挥苍蝇般摆了摆手,彻顿白淡淡说道:“让他回去。”

    “只怕他不会走。”少女摇头道:“格林大人什么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做事一板一眼的,先前说好的事他就一定得去做,您这忽然变卦了,他铁定不乐意。”

    手又挥了挥。“管他乐不乐意,让他走。”

    “他要不走呢?”

    “不走?”彻顿白挑起眉细细一想,开口道:“就说我身子不适,不能出门。”他才说完,又连忙补充道:“算了,要说身体不适,他铁定得进来给我瞧病。你就这么跟他说,今个犯困,我洗个澡就要睡了,他要不走,你就直接开门让他进来。”

    骗人?楼曼疑道:“他要真进来呢?”

    “进来?”彻顿白咧嘴一笑,成竹在胸地回道:“你先前不是问过我,为何不找格林解决眼前的麻烦么?这就是原因了。他要敢进来,他就不是格林。这人当属下简直完美得没法挑,但别的用处啥都派不上。去吧去吧,别打扰我想事。”

    楼曼点头应了一声,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不多时,她又折了回来,不过这次步子却显得有些沉重,满是沮丧地在床边坐下,叹道:“他真走了。”楼曼心中感慨,说格林大人也不知自己错过了多好的机会。

    见彻顿白又变回了最开始的模样,楼曼不由凑上去,小声问道:“大汗,你在想什么呢?这都一整个上午了,我瞧您姿势就没换过,您腿不麻么?”

    “我在想星言呢。”彻顿白喃喃回道,说完,波澜无惊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抹愤然之色,他屁股向后挪了挪,整个人坐起来后,很是不满道:“你说那臭丫头像话么?啊?像话么!她不能骗我啊!楼曼,你说吧,路上遇上了危险不假,本汗的确也有逃不开的责任,可不都给她道歉了么?她也没事啊,平平安安回到了大同府。”

    “可不是平平安安。”楼曼撇撇嘴,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那可是九死一生呢!”

    “问题是生不是死啊!”彻顿白依然极为不满。“她能写信给本汗,就能知会一声,本汗立刻派人去接她,她要不放心,就直接让格林去接,还能出什么事?北上完婚,这是她亲口答应的,结果呢?臭丫头反悔了!马不停蹄就跑回了洛阳,说是要动用家族力量找人,这还不算,她还写信要本汗帮着她找。有这种道理嘛?啊?有吗?”

    见他如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童般喋喋不休,嘴里嘟囔个没完,楼曼不由觉得好笑。“怎的?人家不给您当汗妃了,您也不能记恨人家啊。”

    “本汗可没记恨她。”说完,彻顿白又笑了,自言自语道:“本汗只是好奇,那个让星言着急上火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长什么模样跟您也没关系啊。”楼曼闻言,不由翻起个白眼道:“您这心操得也太宽了。”

    “楼曼,你跟着本汗也有不少年了吧?”彻顿白瞅着她道:“这么多年,你何时见本汗吃了亏往肚子里咽过?哼哼,那铁定是个男人,或许就是之前星言提过的那个叫姜云的男人。你说,我要是成功找到了他,而他还有没死。。。我直接把他扣在这边不放人,算不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还说不记恨?这都惦记着报复了。大汗的心眼也实在忒小了,难怪人家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楼曼好生无奈,不再多言,起身后径直走向门外,干自己的事去了。

    “走了?”彻顿白喃喃道:“这就是同意本汗说法的意思了?好!就这么办。可人究竟在哪呢?坎帕这么大,总不能翻过来找,再说这么久都没消息,指不定早死了。他要死了,岂非没戏可唱了?”

    彻顿白患得患失之际,好生烦恼。就在他长吁短叹时,楼曼再度回到了房中。“大汗,人找到了!”

    “什么人?”彻顿白愕然。

    “是卡塔西部落派人送来的,说是两个月前,在坎帕近北区域救回了一个人,瞧穿着应该是周人,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头不高,瘦瘦的。”楼曼比划了下,接着说道:“人已经带来了,就在大殿外头,您看要不要让他进来看看?”

    目光微微一闪,彻顿白豁然起身向外走去。“把他带去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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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厅。

    坐于主位的彻顿白,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的确如楼曼所言,瞧着是二十多岁,具体多少不太好分辨,这人全身脏乱,脸上黑漆漆的。个子不高,身形偏瘦。身姿虽尚挺拔,但肩膀一高一低,整条右臂无力的耷拉着。

    皱起眉头,彻顿白看向下方的中年汉子,开口问道:“就是他?”

    汉子忙抚胸行礼,单膝跪地道:“回大汗,属下已跑遍了坎帕边缘的所有部落,最近三月,只有卡塔西部落曾在沙漠中救回了一个人。据他们所言,就是他了。”

    又瞅了瞅。“他手怎么了?”

    “据说是被虎溪蛇所伤,因中毒时间太久,虽勉强救回了他的性命,但这条手臂没能保住。”

    “哦。”彻顿白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抬手道:“楼曼,带他们下去领赏。”

    “跟我来吧。”楼曼率先走了下去,在场三人大喜过望,向彻顿白连连道谢之后,快步跟了上去。

    几人一同离去,客厅中只剩下了两个人影,静静端详着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彻顿白问道。

    名字?有没有隐瞒的必要?想了片刻,姜云如实答道:“姜云。”

    “哦?”欣喜之色一闪而逝,人没死,有戏啊!不过这模样。。。太脏了,瞧不太清楚。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视无言,只是不停打量着。直到楼曼打发了来人,又步履轻快地跑了回来,好奇地看着两人。

    沉默许久,彻顿白道:“手伸出来给我瞧瞧。”

    姜云依言抬起左手。

    彻顿白皱眉。“另一只”

    “不太好吧。”姜云苦涩一笑,回道:“不是很好看。”

    彻顿白长居高位,可没有被人拒绝的习惯,他语气颇为不满道:“右手。”

    姜云沉默,片刻之后他深吸口气,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撩起了右边的衣袖,顿时便露出了那条废臂。

    触目惊心!只有这四个字能形容眼前的一幕。整条右臂被皮肤覆盖的范围只剩下了三成左右,其余地方的烂肉已经结疤,呈现出极深的暗红色,有些腐烂得最为严重的区域甚至已露出了苍白的骨头,伤口不仅大,而且极为狰狞可怖。

    楼曼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捂上小嘴,一副几欲呕吐的模样。姜云见此更是苦笑,别说是眼前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是自己当初醒来时瞧见右臂的模样,都险些吐得死去活来,当真是不堪入目,瞧一眼只怕都会做噩梦。

    彻顿白显然也有些不适,他对场面估计有些不足,面色微微发白,不过勉力支撑着没当场露出反感的模样。缓了许久,他才皱眉道:“楼曼,去我房中把枕头下的巫符取来。”

    “啊?”楼曼闻言,顿时有些不乐意,小脸满是心疼之色。“大汗,那可是格林大人花费了很大代价特地为您制作的,就怕他不在时您遇上什么麻烦,也好以防万一,您该不会是想给他用把?”

    “去拿,别废话。”彻顿白不耐地摆手道:“格林又没死,回头让他再做个就是。”

    您就作吧!知道制作一个巫符要多少奇珍异宝为材料,代价有多大么!再做一个?哪有这么容易的。楼曼撅起小嘴,不情不愿地挪了出去,不一会回来之后,左手上已多了一块漆黑色的八角菱牌,右手则提了一方笼子,里头装着一只白色兔子。

    “手给我。”彻顿白结果八角菱牌,将之含在嘴里。接着忍耐着恶心的感觉,一手抓起姜云的废臂,一手打开笼门,抓着兔子的耳朵将它提了出来。

    “咔”地一声脆响,菱牌咬碎,霎时就从断裂口渗出一团黑雾,雾分两路,分别顺着彻顿白双臂蔓延开去,吧姜云的右臂和兔子完全笼罩进去。

    不多时,近乎于奇迹的一幕出现了,姜云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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