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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如果这“刺字”改在了别的地方,比如手、手臂、肩膀这些位置,证明这个“兵”却不是一般的人。黥面的位置、大小,都可以调整,只要你肯花银子买通刺配官。所以,如果刺字在别处,甚至还成了招亲的名帖,最起码证明这兵的家境殷实、还有些门路。

    军人也有出头之日,立下军功、身份显赫了,便可以获得“褪色”、“除字”的权力。在座的蔡童、皇甫无涯也都是除过字的人。

    剑肆看蔡小童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生了开他玩笑的坏心眼,问:“小童急着讨媳妇吗?”

    蔡小童面色变了变,心道:废话,天天被我爹催!

    “这么着急做甚?”剑肆道,“改天爷带你去妓馆里,随你点几个小姐,如何?”

    肥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肆侯爷,把我也带上吧!”

    剑肆刚要接话,突然感觉一股杀气。

    不用转头,剑肆就知道,蔡头儿正用那双斜斜吊起的丹凤眼紧盯着自己,目光闪烁着冰冷的杀气。

    蔡家三代单传,蔡童早早成婚,却等到中年方得一子,他当然急着让儿子成婚、生子。潜火军是随时会失去生命的职业,小童又生性过于腼腆,亲事一直都没说定,当儿子的不愁,他这个当爹的可是愁得不能再愁。

    剑肆这番话要是早些时候说出来,也许蔡童真考虑让他带自己儿子去妓馆见识见识,也让这傻儿子开开窍。可是现在,肆侯爷不但喜欢女子,还中意男子,万一把小童带坏了怎么办?

    蔡童清了清嗓子,示意他此话题打住。

    剑肆却以为蔡头儿生气,是不愿意自己带小童去灯红酒绿之地。他立刻识相地拎起了酒壶,捧着酒杯,乖乖跑去给老爷子敬酒了。

    小狗崽就坐在肥跖旁边,心道:肥跖就是这样,说出话都不过脑子,总惹蔡副队生气。他捅了捅肥跖,道:“肥跖,听你说不想‘除字’,可是想仿照狄大将军?”

    肥跖眼睛一亮,道:“狗崽子就是懂我啊!我生平最为敬佩的就是狄大将军!”

    “就像蔡副队说的,你那刺字都不是在脸上,还想仿照大将军?算了吧!”

    克里斯一边喝酒,一边听他们说什么狄大将军长、狄大将军短,说到后来连熊戴影都加入了他们的讨论,一时间所有人豪情万丈,好像全是大将军的铁杆粉丝。

    据说,这位狄大将军年轻时,为兄戴罪,窜名赤籍,做了一名骑兵,随军四处征战。都说他长得太过俊美,戾气不足,所以才披散头发、戴上铜面具。如此一来,杀入敌阵,望风披靡,无人能挡。以后他上战场必是这副打扮,犹如昔日兰陵王大破敌阵,屡立战功,成为了大宋国的第一大英雄、被世人称为“面涅将军”的狄青大将军。

    克里斯暗道:这个狄青这么厉害,将来攻打大辽时,最好由他来领兵。不过我怎么不记得当朝的武将名录里有这个人?

    狄青从戴罪之身,到加入行伍,再到名震天下,最后做到了枢密使。他位极人臣、显贵一时,连仁宗皇帝都下过圣谕,让他除去黥字,狄青却不肯,只说了句:“断不敢去,要使天下贱儿知国家有此名位待之也。”狄青不愿意去除刺青,是为了勉励天下的士兵,让他们知道只要为国效力,便可以像他一样,有机会建功立业,身处要职。

    肥跖对狄大将军佩服的五体投地,自然也想仿照他的做法,不愿去除刺青!

    大家本来说到兴头上,不知是谁哀叹一句:“可惜啊,狄大将军却偏偏毁在了一场‘火’上!”

    肥跖立刻哭丧着脸道:“是啊!大将军若不是因为那件事被贬官,也不会郁郁寡欢,受那毒疮之苦,不出半年就暴毙陈州!”

    其他人闻言都流露出遗憾和痛惜的神情。

    克里斯心道:你们说得如此热闹,原来这人早死了!

    克里斯当初为了揭破真假李庆之事时,曾把天阁的册子——《京事简纪》十年份册子都通读了一遍。狄青被火贬官的事情,正发生在十一年前,她倒真的不知。

    这下,她好奇了,为什么这个大将军是被一场火给毁了的?

    克里斯问:“谁能给我讲讲,那场火是怎么回事?”

    “这不过是十一年前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肥跖惊道,“你我年岁差不多啊,我还有印象,你怎么好像完全不知?”

    十一年前?这臭小子十岁入蚕室,差点就死了,那之后他大概被蓝大人送出京城养病去了,不知道这件事很正常!剑肆在心中算了算时年,还可怜起蓝元霄,于是主动替他讲述起此事来。

    有一晚深夜,军巡铺的望火人见狄府骤然火光大盛,便报火警。狄府在京城“第一座桥”附近,属右一厢,飞马驰至右一厢报厢主、又报开封府。但等厢主和开封府判官赶到,却连一点火光都没见着。查问之下狄府的下人这才说,狄大将军在自家庭院夜醮,使用了烛火,忘记提前报备,但是此时烛火早已熄灭了。

    第二天,狄大将军府“光怪烛天”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狄青无奈提出辞呈,仁宗遂下诏将他贬至陈州,不出半年,他便死在任所。

    克里斯经过督导火政,又在五番待了许久,知道京师火禁甚严,到了夜间,要熄灭烛火。

    “夜醮”是在夜里祭祀神灵,要烧纸焚香,必然用到烛火,所以需提前向自己府邸所在的厢主报备,否则要受到严惩。

    她心里觉得奇怪,这位大将军怎么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呢?

    肥跖神情失落,这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人生唯一的污点。他哀叹一声,道:“我百思不得其解,狄大将军如若在府内夜醮,为何不提前报备?”

    皇甫无涯身边有位年纪较大的副官,道:“说实话,我也觉得当年狄公夜醮之事,十分蹊跷!”

    “怎讲?”

    “狄公当年任枢密使,对上禁军管束极严,尤其重视潜火军!他又怎么会不知夜醮要报备?”副官犹豫片刻,道,“而且那场火烧得十分诡异!”

    蔡小童深深地看了眼父亲,他记得父亲与自己提起过那晚的事:蔡童那一年尚在“六番”,右一厢便是他们的辖区。那夜狄府失火,他是最早赶往火场的人之一。他们番队刚到第一座桥附近,望见狄公府邸方向,一道火光从地冲天,紫金气散于屋顶,肃然有风。见此光怪,大家正惊异万分之际,那火光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蔡童以为自己亲眼目睹了神怪之事,等赶到狄府,下人们却说是夜醮的烛火。

    蔡小童心道:那晚的事,爹都觉得离奇,回家后对着娘亲发了一顿牢骚,他说自己扑火灭火这么多年,没见过什么烛火能冲天而起,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这话他也就在事发那晚说过那一次,后来便再也没有提起过。

    仁宗皇帝命当时的开封府尹王素调查此事。王素发现百姓中盛传“夜见光怪”之事,有许多人宣称亲眼见过那冲天的火光。知制诰刘敞听闻此事,弹劾道“气射斗牛、光怪烛天”自古都是异象的征兆,民间盛传狄公府有“王者之气”,狄公可是要图谋不轨,意欲谋反?狄青恐慌之至,遂乞求罢黜。

    克里斯听了这许久,才明白过来。什么“龙气”、“王者之气”,古代人老把无法理解的异常自然现象认作“老天的征兆”!怕是仁宗皇帝觉得这个狄青功高盖主、担心他谋朝篡位,找了这么个借口,把他贬出京城罢了!

    肥跖听了副官的话,不禁激动起来,道:“如果当年之事另有隐情,追查一番,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就有机会还狄公一个清白了……”

    蔡小童想要制止肥跖继续说下去,大厅上席突然传来一声清叱,正是父亲的声音:“住嘴!”

    蔡童坐起身子,厉声道:“就算此事已经过去了许久,但仍涉及皇家禁忌!肥跖,以后最好别让我听见你再公开谈论它。若是再犯,信不信我将你踢出五番!”

    肥跖顿时愣住,回头看了蔡童的表情一眼,再想想头儿素日的为人,知道老爷子说到做到,当下神色尴尬,忙给蔡小童递眼色,快救我!

    皇甫无涯见老爷子气势汹汹的,斟了杯酒,岔开话题,道:“年轻人喝醉了胡说八道,老爷子莫与他们制气!我们来喝一杯!”

    蔡小童一把搂住肥跖的脖子,假装大声骂道:“教你胡说,信不信我打烂你这张臭猪嘴!”骂完,又低声道,“你本事大了,惹毛我爹!我告诉你,下次可没人能救你!”

    肥跖也悄悄回道:“蔡头儿比严大夫可怕多了!”

    陪着老爷子喝了一杯,才见他面色好些。

    皇甫无涯其实对这件事也是记忆犹新:与那肥跖一模一样,王爷自小便崇敬狄公。便也是因为这场火,他由崇敬到失望,再到后来,对狄公不提半句。他们这些属下都知道,在王爷面前“狄青”二字是个十足的忌讳。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场“火”,王爷十分重视火政,才会让自己统领角门营,建立五番,就是不希望再见到火灾作祟。

    本来轻松的场面,却被这个话题闹得有些紧张。蔡小童赶紧给了小狗崽一个颜色,小狗崽立刻主动上前,说是要给大家表演个节目“插秧舞”助兴。

    他将白布巾裹在头上,挽起裤脚,又喊号子又跳舞,出尽怪相,大家看得哈哈大笑,肥跖用空酒杯帮他打起了拍子,另几个人也加入进去,与他伴舞。一旁的严大夫都不禁因为这滑稽的舞蹈而笑出了声。

    等小狗崽表演完掌声雷动,然后大家开始争先恐后表演自己的才艺,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第二日是轮休,皇甫无涯让大家尽情玩乐。在酒精的作用下,所有人都沉浸在欢快惬意的气氛中。

    月到中天,众人兴致愈浓,剑肆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又喝了两杯,剑肆站起身,说是去趟净房。

    等他前脚走,克里斯后脚就准备跟上去。熊戴影也要起身,她忙摆摆手,道:“戴影,我去去就回,你好好在这儿跟大家喝酒,放松、放松!别老绷着!”

    见她对自己微微一笑,熊戴影心想:看这意思,主子大概有话与神捕大人要说。想想也就没坚持跟着。

    剑肆是去了净房,但完事后,他并没有返回大厅。

    刚才在大厅,克里斯看到剑肆面上的神情,就知他要借着尿遁离开。于是施展着轻功,偷偷跟了上去。剑肆身怀心事,前行的速度并不是多快,克里斯毫不费力地远远缀在他的后面。

    眼见他直出了角门营,朝一处偏僻的小树林快步掠去。

    阴暗的密林,偶有凉风吹过,秋风卷着落叶在地上翻滚着,发出沙沙响声。

    还是几月前,楚翯与剑肆喝酒相见的地方,只是这一次,等了大半夜的是楚翯。

    还是那座依偎在老树上的破草亭,树上这次仍旧拴着一匹马,却是灰色的马。

    火堆倒是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但泥土里却没有再像上次一样温着几壶酒等剑肆来品。

    剑肆看了一眼灰马,问道:“你要离京?”

    楚翯未答。

    剑肆倒也不追问,很快坐到了火堆旁。

    场面静寂,只剩下一轮孤月远远挂在天际。

    到了跟前,克里斯躲在了一颗大树后面。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自己凑这个热闹,似乎不太合适。

    她本想离开,但却听那边两人又开了口。

    剑肆突然想起一事,凝重的表情似乎从他的脸上一下化去了,道:“原来上次与你喝酒的便是蓝元霄!”

    克里斯心里扑通一下,怎么在说我?

    “我记得你说碰到了一个妙人,还说倘若他是女子,你甚至愿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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