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中午,曾念回来了。

    在网络上沸沸扬扬了一阵的舒添遇袭的新闻,也渐渐淡下来,再加上舒家背后的运作公关,我上网翻新闻的时候,有关舒家的大部分都是报道我和曾念订婚的了。

    至于我,依旧被定位成锁定豪门的灰姑娘,但是有人已经扒出来我是公务员,只是没看见有人说我是个法医。

    正坐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手机,曾念来电话告诉我他已经到了,要来市局接我去吃饭。

    “你说地方,我自己过去吧,我在上班,午饭时间就一个小时。”我相信还是有记者会跟着他的,不想自己被彻底曝光了。

    “那你请我吃食堂,怎么样?”曾念的口气听起来很好。

    我想想,也好,“你不嫌弃就好,我们食堂大厨口味可是挺重的。”我边回答曾念,边拉开抽屉找自己的饭卡,很久没用过了。

    “和你一起吃什么都行,我很快就到。”

    放下手机,我还没找到饭卡,也想不起来最后一次用完放在哪儿了,抽屉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我一一拿出来,突然一张照片出现在眼前。

    照片是扣着放在抽屉里,看着照片背面上的一行字,我抬头看看自己斜对面那张办公桌,那里原本是李修齐的,现在已经换给别人用了。

    照片就是他快递给我的那张,提醒有人跟踪我的那次,我拿起照片只看着背面他写下的字,余光一瞥抽屉里,饭卡原来就压在这张照片底下。

    我继续拿着照片,看着李修齐的字迹有些发愣。

    等曾念再来电话说他已经到了的时候,我起身就往外走,到楼下看见他站在阳光下正等我,看他神情还不错,我心里也跟着轻松不少。

    自从专案组解散后,我还是头一次来市局的食堂,这个时间正是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有认识的见到我和曾念,都笑着打招呼,也好奇的多看他两眼。

    等我准备刷卡的时候才尴尬的发觉,自己不知道脑子里想了什么,手里拿着的饭卡竟然是那张照片。

    好在我让曾念去找位置先坐,不然被他看见我这副窘态,看见我手上的照片,就……我下意识回头去看曾念,他坐在靠窗口的位置,正侧头望向外面,应该没发觉我这边的问题。

    身后刑警队一个同事看见我没饭卡,就主动替我刷了他的卡,我不好意思的小声谢谢他,端了饭菜走向曾念。

    他起身过来迎我,接过托盘,目光瞧着托盘里的饭菜,“红烧排骨。”

    “是啊,不过没你做的好吃。”我坐下,想起当年他在我家那个破房子里给我做的红烧排骨,还真的是很怀念那个味道。

    曾念淡淡笑着,“以后有的是时间,我可不光会做这个,等你将来怀孕的时候,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

    我拿起筷子,看着他的笑脸,“什么啊,谁要给你生……你这么忙,照顾好自己都难,还是我学做菜照顾你吧。”

    曾念噗呲笑出声,眼神里满满的不可置信看着我,“不要吧,你那个手艺……我又不是没领教过。”

    旁边桌的两个同事应该是听到了曾念的笑声,似有若无的朝我们看过来,我用筷子敲了下曾念的筷子,“瞧不起我是吧,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我现在就不能变吗,等我去报个厨艺班,等着。”

    这样和曾念讲着家常话,我觉得心里久违的温暖平静。

    曾念一脸认真地表情看着我,夹了菜放在我的米饭上,“这是你自己说的,什么时候去学,怎么也要在举行婚礼之前吧。”

    听他提起结婚,我微微一怔。

    “外公希望我们尽快正式结婚,你呢,你怎么想。”曾念开始吃东西,边吃边问我。

    这问题我真的没仔细想过,就老实回答,“我还没想过这个呢,你怎么想的。”

    曾念目光清黑的看着我,“最晚年底,我想明年你就和我真的是一家人了,要不我们生日那天怎么样,我们生日是同一天,那天再成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多好。”

    我们的生日,是十一月十三号,离现在还有不到三个月了,很快就到了。

    “年子,不说话呢,你不想这么快,还是不想生日那天结婚?”见我不说话,曾念放下筷子看着我问。

    我摇头,“不是,你这么一提倒是挺好,我没意见。”

    曾念笑了,可是没说话,开始闷头吃饭。

    我们走出食堂时,曾念突然抓起我戴着戒指的手,低头看着,像是在检查我有没有弄丢了它。

    “你连饭卡都能拿错,我还真怕你弄丢了这戒指呢,还好还在。”曾念放开我的手,抬眸,脸色安静,嘴角一点点浮起笑意。.pbtxt.

    可我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原来他看到我把照片误当饭卡拿出来的事儿了,可他前面一直没说,现在那戒指提起这个,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

    一阵秋风吹过,带着点寒意,我吸了口气,觉得肺腑里有什么东西在搅动。

    “我还要回公司开会,你晚上不加班的话,我们一起去医院看外公吧。”曾念没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边说边看时间,等着我回答。

    “现在说不好,要是没事就不用加班。”我回答他。

    “那就再打电话,我走了。”

    我回到办公室,把照片从兜里拿出来重新放回抽屉里,坐着呆了一阵,起身出去,一路上楼推开天台的门,想抽根烟让自己静静心。

    忘了说,我的戒烟计划失败了,知道李修齐出来之后就又开始抽了。

    可走到通向天台的小铁门门口才看见,门上多了一张纸,上面写着暂时关闭天台的话。

    我看着这些字笑了笑,这应该是我上次差点在天台坠楼之后才贴出来的,看来是我害同事们少了个抽烟放松的地方。

    转身下楼,我点了颗烟抽起来。

    一根烟很快吸完,我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解剖室那边的电话找我。

    我到了解剖室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我在和同事说话。

    同事见我来了,就对那男人说左法医来了,男人应声转身看向我。

    我脚步顿住,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林海,那个心理医生。

    “左法医,好久不见了。”林海走过来主动和我打招呼,脸色淡然,还是那种让人看了就莫名舒服安心的眼神。

    我以为他是特意来找我的,就直接说,“是来找我的吗?”

    林海轻轻摇头,“不是,是每年定期给警官们做心理咨询的时间到了,我是来工作的,法医这边就只剩你还没见过了。”

    原来这样。

    可是在我记忆里,以前并没有这一项,我看着林海疑惑的问,“以前没有这事,你怎么说每年。”

    林海眼神一顿,“以前是没给法医做过,只是在刑警队那边,你们是今年新加进来的,我习惯了说每年,让你误会了。”

    “哦。”我应了一声,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左法医方便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吗?”林海看着我问。

    我也看着他,却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挑一个你平时最放松最熟悉的地方就可以。”林海补充道。

    我想了想,“去解剖室,你介意吗?”

    林海淡淡的笑,“可以。”

    我带着他走进了解剖室里,开灯,看着熟悉的一切,却突然就想起了李修齐。

    林海在身后问我,“你们平时工作都在这里吗?”

    我回神,朝前走去拉过来两把椅子,放到解剖台边上,看着林海,“有尸体需要解剖就在这儿,坐这里可以吗。”

    林海点头,走过来坐下,目光四下看着。

    “局里,知道我是林医生的病人吗。”我也坐到他对面,开口问道。

    林海看着我,“不知道,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会随便说出去。”

    “我无所谓,那你开始工作吧,要问我什么。”我眼神懒散的看了林海一下,转头又去看空空的解剖台,手指摸着解剖台的边沿。

    “按时吃药了吧。”林海问。

    我点头。

    “睡得好吗?”他继续问。

    我的目光看向解剖台旁边的桌子上,那里摆放着各种解剖需要用到的工具,我的解剖到就在那儿,很多天没摸过了。

    “还好。”

    林海在椅子上动了动,去暂时没再问话。

    我等了等,转头又看他,“问完了?”

    林海安静的注视着我,过了会儿目光又落到我的手上,“订婚宴那天,我也去了的,不过没机会当面恭喜左法医。”

    原来那天他也去了,我的确没在现场看见他,后来出了事也让我没工夫去和来的客人应酬。

    “谢谢,那天太乱了。”

    刚说完,我忽然想起什么,没等林海说话,抢着又问他,“你和李修齐认识,也是给警队做心理咨询的时候吗?”

    林海对我的问题,并没表露出意外的神色,依旧很平静,“算是吧,他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辞职离开警队了,你知道吗?”

    林海点点头,“昨天还和他通过电话,我劝过他不要这么做,可惜没成功。”

    我不再问下去了,看着林海说,“抱歉打断你了,请继续。”

    林海温和的笑了笑,“不用抱歉,就是聊聊,没什么固定的模式,这不是审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继续。”

    “真的没了。”我回答。

    解剖室里安静了半分钟后,林海才对我说,“我和李修齐以前是同学,大学时候的,毕业后一直有联系,可是见面很少,他离开奉天之前,特意跟我说起过你的事情。”

    我把手从解剖台边沿上放下,下意识用手指摸着自己戴着的订婚戒指,“是吗,他也跟我推荐了你,可是我没打算去见你,曾念是怎么找到你的?”

    如果不是我突然病发,可能我和这位林医生此刻的见面,才是第一次。

    “朋友介绍的吧,我只知道你未婚夫当时很着急的找医生,然后就把你带到我那儿去了,我见到你之后才知道,你就是修齐跟我说过的那个同事。”

    我抿了抿嘴唇,“那你,知道他在滇越出的事情吧。”

    林海点头,“知道了。”

    听着他始终一个语调的声音,我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起来,不知道为何而来这种感觉。

    我不说话,盯着林海看,心理医生我以前见过,可是总觉得和他们聊过并不能真正解决我的问题,我对这个职业没有多大的信任度,所以之后也就不再看了。

    包括眼前这位。

    “每次面对尸体的时候,心情什么样,能给我说说吗?”林海忽然问我。

    我看着解剖台,“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就是工作。”

    说完,我看看林海,我说了假话,我想看他能不能分辨得出,不是说他们这种医生是能看见别人的心吗,他能看得到我的心里吗。

    “可我第一次面对自己的病人时,很紧张,最后还是病人先和我说话,甚至安慰我不要紧张,想想真的很糗啊。”林海自嘲的笑起来。

    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起自己,我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站在解剖台前,第一次真正独立的面对一具尸体,我当时表现也很差劲,之后很多天都吃不下去饭。

    想想也很糗啊。

    “这份工作压力一定不小,你平时怎么缓解的,我喜欢喝酒放松,但是酒量很小,每次和修齐喝酒,他都会笑我。”林海再次提起了李修齐。

    我也想起和李修齐在酒吧喝酒的情景,还有……暴雨里,他吻我的时候,在天台他拉着我骂我的时候,在我家卧室里,他的脸隐在黑暗里凝视我的时候。

    不这么想还不觉得,原来我最近的生活里,早就有了他留下来的太多痕迹。

    “左法医……”见我不回答,林海轻声叫了我一下。

    我动了动身体,“我也会去喝酒,还抽烟。”

    “是吗,那下次见面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一杯,我想那时候你会更放松的和我聊。”林海笑着说。

    下次……我看着他,很想说我不喜欢和心理医生在一起喝酒,会让我更不放松,可是不知道顾及到什么,这话没说出口。

    如果是过去,我一定会不考虑对方的感受,直截了当说的。自己似乎不知不觉中被什么影响到了,我对人的态度有了变化。

    接下来,林海再没提起过李修齐,问了我几个问题后,看看手表,“一个小时到了,我的工作结束了,左法医还有要说的吗。”

    我倒是有点意外了,没想到他还掐着时间,看来真的是工作。

    “没了。”

    说完,我先站起身,看着林海坐在椅子上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皱眉问,“林医生还有要问的吗?”他不是自己说到时间了,怎么坐着不起来。

    林海仰头看着我,“工作时间结束了,剩下来的是个人时间,我还想和左法医聊聊,可以吗。”

    我抿了抿嘴唇,不明白他心里怎么想的。

    “想聊聊修齐,我们共同的朋友,我很担心他。”林海脸上多了些表情,不再那么平淡。

    共同的朋友……他这个我们之间关系的定义,让我坐回到了椅子上。

    “修齐第一次以心理咨询者的身份见我,是很多年前了,他当时的女朋友出事以后来找的我,因为他当时一直认为,那女孩出事是因为他,因为他的工作,左法医知道那件事情吧。”林海说起来。

    我点点头,“知道,他女朋友叫向海桐,是个美院老师,他为什么会觉得跟自己有关?”

    李修齐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点。

    林海把两条腿叠在一起,双臂抱在胸前,“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具体原因,那涉及到他需要保密的事情,我只是知道他当时状态很不好,有轻微的抑郁……我也是那时候才第一次知道,他的家庭和家里出的那个变故。”

    我挺了挺后背,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他和你说过家里的事,是他亲生父亲遇害的事吗?”

    “对,可他没说多少,只是说了他对不起父亲,那段时间他喝酒喝得很凶,这些也是喝酒时说的,我后来再问他,他就无所谓的说喝多了不要当真……可我知道,那些话都是真的。”

    心头像是压上了石头,发闷,我垂下头,没想好要和林海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和我这么认真的说起李修齐的事情。

    我又不是他什么人。

    正想着,林海那边一阵窸窣声,听着像是在翻衣兜找什么,我抬起头去看,原来他在拿手机出来,他的手机在震动嗡嗡的响着。

    林海抬头看我一下,站起身,“抱歉我接个电话,出去接。”他说着,往解剖室门口走。

    我坐着没动,看着他走出去。

    两三分钟后,林海回来了,平静的看着我说,“要改日聊了,我有急事需要回诊所去,下次咱们可以找个地方喝酒吗。”

    我站起身,“再说吧,我这工作你也知道,时间很不靠谱的,就不送你了。”

    不知道他如何理解我这句话,走的时候,林海没什么特殊表情,说了再见就自己走了,剩下我自己站在解剖台旁边,好半天都没动地方。

    我的发愣最后是被同事进门给打断的,有案子要出现场了。

    坐在去现场的车里,我心情难得好起来,太久不工作不面对尸体,我还真的是觉得心里发空。现在有事做了,我觉得这是对付我心病的最好办法。

    比见任何心理医生都更好。

    案子现场是奉天北部一片小树林里,一具女尸被下午遛弯的老人无意中发现报的警,小树林的位置并不偏僻,我们到了现场才知道,死者身份已经确定了。

    是本市电视台的一个节目主持人,对于我这种很少看电视的人来说,一点都没听说过她的名字,可是现场的同事说她这两年挺有人气的。

    死者叫程娟,二十八岁。

    走进尸体所在的位置,我就看到一个男人跪在现场旁边,一直在哭,同事告诉我这是死者的丈夫,他们领证结婚才一个月,还没正式举行婚礼呢。

    可我看着跪在那儿的男人,皱起了眉头,怎么是他。

    “林海建……”我冲着男人喊了一声,他转头朝我看过来,脸上表情也是一愣。

    “认识?”同事看着我问,我点头。

    我走到林海建面前,他也摇晃着身体站了起来,两眼通红看着我,“左法医,没想到是你过来,我们总在这种时候见面呢。”

    我面无表情看着他,这话我也很想说,我和他怎么总会在出人命的时候见到呢。

    “是我老婆,是我老婆出事了。”林海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颤着声音对我说。

    我不再看他,套好鞋套和防护服,走向了那具尸体。

    女尸面朝上躺在一片低矮的树丛里,整张脸已经完全变形,看上去又肿又紫,挺可怕的。不过这样的尸体状态也很容易判断出死亡原因。

    我蹲下去看着死者的脸,凭经验这是机械性窒息造成的死亡。

    我伸手把死者的脸往上抬了抬,仔细观察检验她的面部和颈部皮肤,同事在身边拍着照片。

    这个程娟在死亡之前,一定经历了一个很漫长恐怖的过程,至少是一根烟的时间,出于人的求生本能能,她生前还试图努力挣脱压迫自己颈部导致她死亡的暴力打击。

    “脸怎么肿成这样?”我身边的刑警不解的说着。

    我看着程娟的脸,“是凶手的手劲在死者颈部时松时紧,让颈动脉不能完全闭塞快速导致死亡,可浅层的静脉又被凶手死死掐住,让进入头面部的血液不能再返回体内循环,只进不出,最后就这样了,死亡过程很长。”

    我把手拿开,让同事继续拍照固定。

    “程娟,这是被人掐死的吗?”有人在身后问我。

    我回头看,同事告诉我这人是程娟电视台的领导,接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可以这么说,具体还要等解剖以后才能确定。”我回答完这位领导,目光又看向站在现场封锁区之外的林海建。

    他也在看着我。

    这时,王队也赶了过来,他是从另外一个案子里被叫过来来的,到了之后就先去和林海建说话了。

    等我做完现场工作出来时,林海建马上走过来,“我老婆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她会不会是自杀的啊?都怪我昨晚喝多了,回家还跟她吵了几句,她今天本来请了病假要去医院的,可是我醒了就没看见她,打电话她也不接,我还以为她还生我气呢也就没在意,结果就这样了……”

    我看着他,摘下手套,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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