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添被曾伯伯捅伤的地方,在胳膊上,伤口很深但是并没太大的危险,但是毕竟年纪大了又流了很多血,所以舒添现在看上去显得苍老了许多。

    平时的他眼神总是很亮,现在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浑浊。

    他开口讲话有些喘,问我,“你妈妈没事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舒添会问起我妈,看了一眼曾念,我回答,“我妈没事,外公你感觉怎么样?”

    舒添语声微弱,“那就好,外公伤口疼啊……”说完,他冲着我尽力笑了一下。

    “外公,少说话多休息。”曾念看了看生命检测器上的显示,轻声说道。

    舒添还是冲着我微微笑,可我看得出这笑容的保持,嘴角的扬起动作,都像是耗费了他好多的精力,很辛苦。

    “外公,多休息才能恢复得快。”我对病床上的舒添说。

    舒添这才一点点收了笑容,目光看向曾念,“你父亲那边情况如何?”

    我也看着曾念,看见他嘴角绷着,抬眸看着病床上的外公,似乎很不愿说起这个话题来。

    舒添咳了一下。

    “曾尚文在看守所很好。”曾念只回了这么一句。

    “曾念……”舒添吐出这两个字后,忽然脸色变了变,喘得厉害起来。

    “医生说了让您静养,外面的事情都不要操心了,有我呢,你想说什么都等好起来出院了再说。”曾念轻轻地替舒添抚着胸口,不让他再讲话。

    舒添过了会儿渐渐平静下去,他看着曾念缓缓摇摇头,“这事不行,我必须亲自管。听我的,不要为难他,至少不要用……太明显的方式。”

    我困惑的看着舒添,发觉他眼神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曾念看着外公,一言不发。

    “事情很简单,就是误会,你父亲喝了酒有些失态,失手误伤了我,按我说的去善后吧,明白了吗?”舒添的语气陡然间变得底气十足,充满不容置疑的味道。

    曾念直起腰,忽然笑了,“外公,媒体已经把事情都曝光了,他自己也跟警方承认是故意要去杀您,没杀成只是捅伤了您,还要我去按您的意思说吗?”

    舒添神色严肃许多,“那都不重要,按我说的去做。”

    “外公!”曾念有些激动起来,嘴唇抖着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突然觉得这时候自己站在这儿,有些多余,可又不能转身出去,只好低下头看着地面,心里却一直在想着曾伯伯在贵宾室外面对我说的话,难道曾添的死真的和病床上这个老者有关吗。

    “外公是为你好,我们家的悲剧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添了……”舒添的声音再次弱了下去,听起来带着无奈的悲凉。

    我抬起头去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我。

    “可是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不就是他吗,他凭什么对您这么做,您又为什么能原谅他,难道……外公忘了自己女儿是怎么死的吗?忘了……”曾念的声音哽住,我看见他眼里闪着泪光,拳头也在身侧紧紧攥着,整个人都绷紧到不行。

    舒添呼吸又急促起来,可是什么也没说,慢慢把自己眼睛闭上了,像是已经耗尽了他本就不足的精力,再没力气和曾念继续说下去了。

    就这么等了好半天,舒添也没再睁开眼。

    曾念脚步轻缓的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让我跟他出去。

    到了病房外,他关好门后,整个人无力地靠在了走廊雪白的墙壁上,一只手紧紧扯着我戴着订婚戒指的手。

    我看着他也没说话,觉得这时候先让他自己静静也好。

    就这么安静的站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曾念才低下头看着我,手掌用力握了握我的手,“送你回去吧,我送你。”

    他拿起手机,打给了左华军,又和守在这儿的人交代了几句,然后拉着我下楼离开。

    很幸运并没被蹲守的记者发现,他戴上了鸭舌帽开着车,我坐在副驾上时不时留意着他的神色,曾念也看看我,“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我心里难受,每次曾念提起他早就过世的母亲,都会很激动。

    那种惨痛的经历,哪个人又能真的做到没事呢。

    “我们要去哪儿?”我忽然发现曾念开车行驶的路线,不是回我家的方向,就问他。

    曾念轻声回答,“想我妈了。陪我去看看她,她也一定很想见你。”

    去见他过世的妈妈,这个时间……我看着车外的黑沉夜色,莫名的从心里窜起一阵冷意,他是要带我去墓地吗。

    许是觉察到我的疑惑,曾念加快了车速,突然问我,“年子,你相信人死了以后,会变成鬼继续存在吗?”

    我怔了一下,“不信,你信?”

    曾念点点头,嘴角浅笑,“外公很信,所以我妈妈这么多年一直和他在一起,他出狱之后就把我妈一直带在身边。.”

    尽管我几乎整天和尸体打交道,可是听曾念这么说起自己过世的母亲,说起他外公,我还是觉得后背有些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神色复杂的看着曾念,问他。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曾念没立刻给我答案,只是把车子开得更快,在夜色里一直向前。

    他把我带回了舒家那个别墅,我来过吃饭的地方,也是舒添在奉天常住的地方。

    家里保姆给我们开了门,有些意外的看着曾念,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晚会回来,曾念进门随口问了句,向海湖在吗。

    “向小姐在的,也是刚回来没多久。”保姆回答曾念。

    我皱了皱眉,怎么哪里都能碰上她,我不想见到她,正想着,不想看见的人已经出现了。

    向海湖站在别墅门口,表情有些夸张的看着我和曾念,“你们回来了啊,不是说今晚在医院陪董事长吗,那边现在谁在守着。”

    隐隐透出的一丝不满让我看着向海湖更加反感,她只是盯着曾念讲话,还没和我对视过。

    曾念拉着我往里面继续走,经过向海湖身边才丢下一句,“带这里的新女主人来看看,你不用陪我们了,这个时间该回你自己的家了,慢走不送。”

    我看着向海湖,她脸色变了几变,可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直到这时候才看了我一眼,狠狠地看了一下。

    曾念带着我上了三楼,沿着走廊走向最里边的一个房间,停在门口。

    “我妈就在这房间里。”说着,他推开了房间门,带我走进去。

    这房间里几乎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实木的中式案几靠前摆在那儿,上面放着祭拜用的蜡烛线香和水果鲜花,最中央摆的是一个暗色的精致木匣子。

    我很快就明白,那应该就是曾念妈妈的骨灰盒。原来他说母亲一直和外公在一起,是这个意思。

    曾念走到案几前,看了看之后,伸手捻起香,点燃了插在香炉里,袅袅的烟雾升起。

    “外公不舍得妈妈一个人住在墓地里,他……”曾念正说着,也不知为什么,点燃的三根香里,中间那一只自己就灭了。

    这屋子里没有风,我和他也都没做能扇灭香火的事,怎么就自己灭了呢。

    屋子里静默的让人心里发燥。

    我往前走几步,想和曾念说话,他一回头,我就站住了。

    手机响了起来,是他的。

    曾念接了电话,扔下我一个人,自己走出了这个房间,到走廊上听电话去了。

    我只好看着香炉里剩下的那两根香,它们静静地燃烧着,火头的红点一明一灭,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为什么这里没摆放曾念母亲的遗像呢。

    我对她的印象,还是去连庆办案时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个纪实节目里看到的样子,节目中展示了一张曾念妈妈的照片,可是印象有些模糊了。

    “年子。”曾念突然在外面喊了我一声,我没回答,很快走了出去,就看见曾念刚放下手机,眼神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怎么了。”我走过去问着。

    “公司里有事我马上要过去一下,先送你回家,走。”他快速回答完,自己先走了起来。

    我跟上他,“我自己回去就行。”

    曾念在前面突然站住,猛然转头看着我,“我,送你。”

    他口气很冷梆梆的,像是在对我下一个不容反驳的命令,这让我很不舒服,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听了那个电话后情绪就变成这样。

    他的目光,甚至有些阴鸷起来。

    “好。”我忽视了他的态度,没再说别的。

    到了门口,没想到又看到了向海湖,她像是一直站在这没离开过,见我和曾念下楼来,依然笑着看我们,没说话。

    曾念面无表情的无视向海湖,自己径直走了出去,我跟在后面,却突然听见向海湖对我说了句,“戒指很漂亮。”

    我下意识用手指摸了下手指上那枚订婚戒指,脚步不停。

    曾念把我送到家楼下,没停留匆匆离开了。

    我望着他的车远去,不能骗自己说心里没有介意,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可是他现在一定面临着各种压力和事情,我该体谅的。

    回到家里开了灯,我才想起自己不是应该住在白洋那边吗,怎么曾念也忘记了,把我送回了自己家里,我也没觉察到不对,就这么回来了。

    本来是怕这里被那些记者蹲守,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看来我不用躲在白洋家了。

    简单洗漱一下,我坐在了沙发上,开了电视,只为了屋子里不那么安静,然后看着屏幕就渐渐发呆起来,脑子里想着很多事。

    手随意地在沙发上换了个地方放着,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放在了书上面,低头一看,沙发上放着我还没来得及看过的一本书。

    把书拿起来,这是那本手语书,李修齐离开奉天时留给我的。

    像是一下子回到了酒吧昏暗暧昧的光线下,李修齐笑着对我做手势,然后告诉我手势的意思是……我爱你。

    不知道是这本书实在太沉太重,还是我失神没拿住,书重重落下,掉在了地板上,一声闷响。

    电视里的综艺节目里爆发出夸张的笑声,我觉得那么刺耳,把电视给关掉了。

    有个小声音在我我耳朵里不停的念叨着,不要待在家里,出去吧,去喝杯酒多好,走吧……我腾地从沙发上站起身。

    打车到了李修媛的酒吧时,正式酒吧最热闹的时间,今晚客人还特别多,我进去没看见平时熟悉的服务生,也没看到老板李修媛,就习惯的坐在了吧台一个位子上。

    音乐声似乎和这里平时的感觉不一样了,很闹的那种,我听得不习惯,索性就要了一种自己从没尝试过的酒。

    既然生活有了新开始,那就什么都试试新的吧。

    一杯酒进肚,我要了第二杯时,肩膀被人温柔的搂了一下,回头看,是李修媛,原来她在酒吧里。

    她拉我去了酒吧里边那个办公室,就是我知道李修齐突然辞职不再当法医后,见到他的那地方,走进屋子,李修媛关了门看着我打量。

    “恭喜你啊,婚礼什么时候办,订婚宴那天抱歉没能过去。”李修媛和我碰了碰杯,目光瞄到了我手指上的戒指。

    她不说,我都没注意她没去订婚宴的事。

    “还没定,谢谢。”

    李修媛继续看着我,“我今天刚从滇越回来,没去参加你的订婚宴,也是因为这个。”

    我用力握稳了手上的酒杯,没出声,只是看着李修媛。

    她去滇越,一定是因为李修齐了。

    “欣年,你相信他会杀人吗,还是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李修媛问我。

    我喝了口酒,辛辣的感觉顺着食道一路下滑,“不信。”

    李修媛笑出声来,可眉眼间的神情却并不快乐,“我也不信,那个傻小子,不值得他这么做的,他怎么就是不懂呢。”

    我蹙眉看着李修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跟你说过当年的事情吗?”

    李修媛摇头,“他怎么会说那些,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我和他做家人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

    我有些失望,还以为会从她这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讯息。

    “我现在也帮不上他,想见他问明白都不行,你见过他了吗,我知道你之前也在滇越的。”李修媛走近我,问着。

    “见过,但是是在他去自首之前,我不知道他会那么做,出事之后就没见过了。”我回答。

    “那到底怎么才能见到他啊!”李修媛急了起来。

    “如果他被批捕了,审判的时候,会在法庭上见到他。”我有些艰难的说出这些,觉得头有点晕,我不敢想要是真的有这一天出现,在被告席上见到李修齐。

    李修媛难受的闭了闭眼睛,仰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这天夜里,曾念一直没给我来过电话,我离开酒吧回家倒头就睡,难得的没有做梦睡的挺踏实,直到被手机来电吵醒了。

    依旧不是曾念,而是我妈。

    我坐起来接了电话,意外的听到了不是我妈的声音,我以为自己还没醒酒听错了,可对方又叫了我一声后,我确定自己不是听错了。

    “曾伯伯,你怎么能给我打电话的。”是曾尚文用我妈的手机打给我的。

    “我回家了,你能过来家里吗,我有话想跟你说。”曾尚文声音不高,感觉他很累,在强撑着和我通电话。

    还没回答,手机那边就换成了我妈的声音,她很着急,“年子,你快过来吧,快点,别问了,来了再说。”

    我往曾家老宅去的时候忽然就觉得,昨晚曾念姐了那个电话匆忙离开,可能不是因为公司里的什么急事,为什么我会觉得和曾伯伯有关,这感觉分外强烈。

    到了老宅,我在画室里见到了曾伯伯,我妈坐在楼下没跟上来。

    曾伯伯坐在他的靠背椅子上,见到我进来想站起来,被我拦住了,我匆忙打量了他一下,看上去还算好,但是明显的神色疲惫。

    “舒添还是手眼通天,在里面蹲了一场出来,还是有翻身的本事,厉害……”曾伯伯没头没尾先跟我说了这么一句,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容。

    我多少知道他和舒添之间的往事,事实上因为曾念妈妈的联系,曾伯伯和舒添也算是翁婿关系的。

    不知道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我没想到小添会走在我前面,现在也不相信,没办法相信……”曾尚文又说起了曾添,眼神里满是不愿相信的痛苦神色。

    我安静的听着。

    曾尚文收了笑容,看着我,“知道曾念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肯认我,不愿叫我爸爸吗?他跟你说过我和他妈妈的事情吗?”

    我摇头,“很少说,我知道的就是你们之间的关系,就这些。”

    “今天我出来,是他送我回来的,我不知道舒添使了什么办法能让我就这么出来了,我可是拿了刀子想要他的命啊,那个老狐狸,到现在我还是看不懂他……”曾尚文说着,眼神凝了起来。

    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可我听他说是曾念接他出了看守所,还送他回家,就知道自己路上的假设应该是对的,曾念昨晚突然离开就是为了曾伯伯。

    “当年,无比荣耀高高在上的舒添被人举报倒了下来,他最得力的助手,曾念妈妈也跟着一起被抓了……那个告发提供了关键证据的人,就是我,是我把舒家父女送进了监狱,呵呵……”曾尚文对我说着,脸色白了起来,手也在抖着。

    他的脸,渐渐扭曲起来,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

    我心里一震,曾尚文的眼色也虚空起来。

    “我写信给监狱里的舒锦云,告诉她一切都是我做的……听说他妈妈自杀,就是看了那封信之后。”曾尚文说着,看着我,“舒添那时候不知道,他最信任疼爱的女儿,在他那么坚决不同意她嫁给我的时候,我和舒锦云已经偷偷领了结婚证,那年代这么做多难啊,我废了多大力气啊……直到女儿肚子大了,也没告诉他结婚的事,所以都说曾念是私生子,其实不是,不是的。”

    我看着曾尚文愈发白的脸色,看见他额头开始冒出细细的冷汗,担心的叫了他一下,想让他先别说话了,去医院看看。

    可是曾尚文挥手,表示不用。

    我看着他,心里酸楚不已,眼前是曾念十七岁第一次被我妈领回家里的那个样子,孤单单的身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的那种阴沉眼神。

    “是我对不起他妈妈,也对不起他……我想弥补的,可是那孩子不给我机会,我每次看见小添贱兮兮的贴上去喊着他哥哥,我心里难受啊,难受……”曾尚文声音颤抖,眼泪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我也觉得鼻子酸,仰头控制自己别流泪。

    很想问自己面前这位父亲,失去了儿子的父亲,为什么当年要那么对待自己的爱人,为什么。

    画室里安静了很久,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的时候,低下头去看曾尚文,这才发现他的头歪着,深深低垂在胸前。

    他昏过去了。

    我迅速简单的检查了一下,然后打了120电话,大声喊来保姆守着曾伯伯,马上又给曾念打电话。

    “曾念,曾伯伯在家里昏过去了,你快过来。”我冲着手机大喊,楼下已经传来我妈询问的喊声,一声比一声大。

    曾念也没说会不会过来,电话就被他挂断了。

    顾不上再打回去,我蹲到曾伯伯身边,数着他的脉搏,等待急救车。

    我妈已经费劲的上了楼到了门口,看见曾伯伯的样子,她却没了动静,呆呆站在门口就那么看着,没再往前来。

    我初步判断曾伯伯的昏迷是身体虚弱和情绪激动引发的,具体情况还得去医院检查才能确定,看着我妈的样子,我跟她说别着急,应该不是很危险。

    我妈听了我的话,眼神怨恨的盯着曾伯伯,还是不说话。

    急救人员赶到场的时候,曾念也紧随其后到了,我看到他赶过来,心里一松,不管怎样他还是来了。

    曾伯伯被抬出去的时候,我妈站在门口突然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没让我跟着曾念一起下楼,我看着我妈,不知道她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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