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张桌子上,都横七竖八的摆了筷子,大部分筷子的尖端,都沾有油迹。
    一些筷子的旁边,放了装米的碗,有几个的碗底,还剩了些许米粒,剩在碗底的米粒上,沾了油迹。
    往下看,每张桌子的桌脚位置,都丢有喝空的酒坛,几个倒放的酒坛旁边,酒在青石地面上蜿蜒成了数条细流。
    对方至少有四十人。
    这其中,还不包括当主子的。
    依着自己的所见,哱承恩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你去跟他们说,让他们腾两张桌子给我们。”
    “我们远道而来,着实困乏的厉害,言辞客气些。”
    仔细观察过,仍围在桌子旁边吃喝的几个少年之后,哱承恩跟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侍卫,低声吩咐了一句。
    他看不出这几个少年的境界。
    但自他们举手投足来看,又都是修行过武技的。
    这种情景,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些少年的境界都远高于他,另一种,是他们都服什了什么秘药,以掩饰境界。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若这些少年,当真都是境界都高于他的,那这些少年背后的人,他就只能示好结交,万不敢只为眼前之利,招惹得罪。
    只要舍得银子和工夫,样貌相似的人,总不难找得到,实力强横的人,却是一旦成仇,便有数之不尽的麻烦。
    “是,少爷。”
    侍卫应声而去,言辞和气的,跟就近一张桌子上的少年抱拳行礼。
    “这位小哥……”
    “滚。”
    然未及侍卫把哱承恩的吩咐说出,被“搭讪”的少年便头也不回,声音冷硬的回了他一个,轻蔑至极的字。
    他们家仙姬说,不用跟这些家伙客气,他自然要听命行事。
    少年的恶劣态度,让侍卫的怒火,“噌”的一下就窜了起来,当即便顾不得哱承恩的吩咐,拔刀向那个对他“出言不逊”的少年砍去。
    做杀手的,哪个不是时时打着十二分的警惕?
    听站在自己背后的人拔刀,少年便一个海底捞月,将自己手里的筷子,顶上了那个准备偷袭他的人的喉咙,入一寸,便可夺其性命。
    那个想偷袭少年的侍卫,瞬间凝固在了原地。
    直面死亡的恐惧,让他整个身子都僵硬成了石头。
    这个少年,不是他能抗衡的。
    这个少年,的确,有让他“滚”的资本!
    几个被安排在大厅里的少年,本就是为了寻衅滋事而存在的。
    尽管,对方派来的这家伙,伸手差的不能看,一招未出,就被他们当中年纪最小,武技最差的那个治住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论不讲道理,哪里还能比摄天门更不讲道理?
    纵观摄天门里,谁还能比他们家仙姬更不讲道理?
    他们家仙姬说了,只要对方敢动手,不,哪怕对方只是话说的不好听了,他们也只管掀桌子,拔刀相向便是。
    哗啦啦——
    四桌子的碗碟,被悉数掀翻在地。
    原本还分散坐在四个桌子旁边,吃喝划拳九个少年纷纷起身,拔出了腰间弯刀,对哱承恩一行怒目而视,硝烟,顷刻弥漫了客栈的大堂。
    “吵什么!”
    “耽误小姐歇息,当心少爷扒了你们的皮!”
    已换装易容的立夏,快步自房间里走出,朝楼下看了一眼,便眉头紧拧,依着柳轻心的吩咐,对楼下的少年们斥责出声。
    对常年在江湖行走的人来说,“扒皮”这个词儿,是极为敏感的。
    它会让人联想到摄天门,以及传说中的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喜欢拿人血泡澡,拿人骨做乐器的摄天门门主。
    立夏的话,有效的“震慑”了,对哱承恩一行拔刀相向的少年们。
    他们犹豫了一下,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儿,才齐齐的后退一步,收刀入鞘,露出一副惹了祸,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的神色,那使筷子顶住侍卫喉咙的少年,也匆忙的收了手,“心虚”的躲到了其他人背后。
    抬头看向立夏,见她的境界,远不及这几个少年,却能只凭几句话,就让他们心生胆怯,哱承恩稍稍拧了下眉,心中暗自猜度起了,立夏跟这几个少年背后的那位,大概会是个什么关系。
    这女人并不漂亮,眉眼间,没有一丝柔媚之气,想来,应也不是什么人的侍妾。
    而且,她称呼在屋子里歇息的两位小姐,又唤让这十个少年忌惮的人少爷,可见其效忠对象,既不是这屋里的两位小姐,也不是他口中的少爷。
    “是在下的人有错在先,怪不得几位小哥,还请姑娘收了盛怒。”
    对无法猜度身份的人保持礼貌,是出门在外,最基本的自保手段。
    哱承恩上前一步,远远的对立夏拱了拱手,眉眼间尽是谦恭。
    “在下哱承恩,愿为今日之事,承担赔偿职责,盼姑娘通传。”
    哱承恩声若洪钟,嘴上客套着,让立夏帮忙“通传”,实际上,早已借着“告罪”,将自己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客栈。
    站在桌边,正准备移步出门的柳轻心,在听到哱承恩这个名字之后,瞬间僵滞原地。
    她本以为,跟踪尾随她们的人,是来自某个武勋府邸,却未料,竟是冤家路窄,遇上了那个,想将她置于死地负心人。
    “你是哪里不舒服么,姐姐?”
    见刚刚站起身,准备出门的柳轻心,突然又坐回了凳子上,语嫣不禁柳眉微拧。
    她从没见,柳轻心有过这样的失态。
    一个面对燕京的老狐狸,都能嬉笑怒骂,与之“所谈甚欢”的人,怎一听“哱承恩”这个名字,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哱承恩,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去与他交涉罢,语嫣。”
    “我怕,见到他,会忍不住,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柳轻心双拳紧握,试图对语嫣挤出一个笑来。
    可她发现,这太难了,难到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如愿。
    她恨八成恩。
    想将他碎尸万段的那种恨。
    可她不能冲动,因为,现在的他,尚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冲动”,承担后果。
    为了她,不惜切断商路的沈家。
    根基未稳,却愿与她共进退的翎钧。
    丫丫学语的小宝。
    还有,将她视为依靠的语嫣……
    哱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外姓人,舍弃自己的嫡子。
    若哱承恩,在沈家经营的客栈里遇刺身亡,沈家便会被丢进尴尬境地,百口莫辩。
    介时,娶了“沈家女”为妃的翎钧,也会被有心之人趁机推上风口浪尖。
    小宝的身份,会被翻出来,不论是真的,还是假造的,都会使他成为众矢之的。
    而语嫣,以她的性子,定会无法忍耐旁人对她的指点谩骂,做出违背社天门门规的事,遭苛刑加身。
    “我怎么说?”
    听柳轻心说话,雨嫣便明白,她跟这哱承恩之间,是有过节的。
    但有些事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明白,而且,挤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说,也无必要。
    她们现在,是势弱的一方,必须趁热打铁,让对方心怀畏惧的退去。
    不然,之前的谋划,就都将化为泡影,她们也会因此而身陷囹圄。
    “切他一缕头发,给他个下马威,再大方表示,今天的事儿,就到这里,若再继续聒噪,扰了你家姐姐歇息,明晨要没的,兴许就是他的脑袋了。”
    柳轻心稍稍想了一下,最终决定,用最干脆的法子,一力降十会。
    不管哱承恩一行,是为寻人,还是为谋财,这么做,都能令他退去。
    知错也好,知难也罢,“因由”于她们,并不是非有不可,他们要的,只是能全身而退这结果。
    ……
    须臾往返,刀影寒光。
    哱承恩右耳处的发辫,蓦然坠地,发出了“咚”的一声轻响。
    原本,还偶有窸窣声响的前堂,顷刻间,落针可闻。
    语嫣的做法,让在场众人吃了一惊。
    哱承恩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本能的咽了口唾沫,向后退了半步。
    他知道,以语嫣的功夫,若当真是想取他项上人头,他就是再往后退十步,也毫无用处。
    但人就是这么一种幼稚动物。
    明知有些事,即便做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却仍会,在有的选择时候,去自以为是的“挣扎”一番。
    “多谢姑娘宽宏。”
    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耍“小聪明”的人,都会变成跳梁小丑。
    哱承恩老老实实的收起了自己的试探,用寻常大小的声音,跟语嫣抱拳告罪。
    “我姐姐,可没我这么好脾气!”
    “趁她没被吵醒,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明晨躺在地上的,兴许就是你们的脑袋了!”
    语嫣霸气外漏,一双凤目,略带不善的往哱承恩身上扫了两遍。
    从身量和打扮来看,这人,应不是出身中原,而且,还姓哱……莫不是,宁夏哱家派来中原,打探各大营消息,以谋不轨的?
    虽然,她一直被顾落尘“关”在山上,没机会出门“做生意”,但对各地的“有趣儿”消息,还是了若指掌的。
    比如,宁夏哱家,一窝子在马背上长大的人,在马术上,输给了一个新过门儿的中原闺秀。
    再比如,隆庆皇帝以国库亏虚,需缩减开支为由,下旨给宁夏哱家,命其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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