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主管接待“宾署典少数民族及外国朝贡使臣”,鸿胪寺卿恰是宁远国公世子方如远,沐若松母亲方氏的嫡兄,生母是天授帝的亲妹静和大长公主。

    公主的驸马不授实职,可公主的儿子没影响。方如远凭自己的本事考科举中了进士,虽不是头三甲,可在权贵圈里也算极其难得的了。

    当高蕃派遣来庆贺大幸国祭日的使节团进入天京城时,方如远身份高贵得很,又因嫡亲表弟方如迴在四国纵火欲烧毁国书而死,方如远就更不稀得理会他们,只派了鸿胪寺少卿带一个主簿去接待。

    高蕃大使都被怠慢习惯了。

    早两年他们根本都不敢进入大幸,也就天授帝年纪渐大,先暴太子监国时比较“忠厚好说话”,高蕃才敢派使节过来,慢慢恢复了一点邦交。

    因方如迴的事迹被登入了邸报副刊做了专题报道,为这个第一批请入圣贤殿的最年轻的英灵造势,所以大幸上下现在对四国的感官实在不好。

    对,邸报每天出副刊,已成了日常——这是报纸的雏形。

    所以,高蕃大使发现这回过来,鸿胪寺少卿的不耐烦根本都不加掩饰,他们入了城更受百姓白眼,还有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跟在后面,对他们投掷石子。

    高蕃大使白桑阿奇忍了,对跟在后面的几个年轻人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老老实实跟着少卿去鸿胪寺下设的接待外宾的厢房住宿。

    快走到地头时,却发现前面人潮涌动,一队人马根本挤不动。

    少卿解释,原来今日恩科会试开榜,人都蜂拥往贡院大门看皇榜张贴的名字,贡院附近两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

    恩科与正科不同,是各州府大学推选的举子和国子监、太学推荐的监生,此次共二百七十六人,一般都能中。

    但若有特别浑水摸鱼的,会被黜落,同时追究保荐人的责任。所以各地推举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走关系进来的,也必须才学过硬,否则一旦黜落,根本丢不起那个人,举荐不利还会被问责。

    不过虽都得中,可高低名次,一甲二甲三甲还是要排的。谁都愿意中头甲前三,不愿落到三甲为同进士。

    同进士,如夫人,虽都是进士,却在同榜中相当于小妾的存在。

    高蕃大使见两条街满当当挤得都是人,且看上去不像斯文举子,倒个个膀大腰圆,甚至有些手拿麻袋、渔网与麻绳,个个摩拳擦掌,杀气腾腾,看上去极像匪徒。

    使节们心里有点突突,这架势不会是有埋伏,要把他们给一锅端了吧?毕竟两国是结了死仇的。

    其实,真是高蕃大使多想了。

    这是大幸朝,虽然灾难频发,却正值盛世,皇帝英明,吏治清明,百姓生活更富足安乐,有一多半人都读书识字,商业又发达,有钱人多,风气自然也开放地很。

    又因这些读书人中进士后,有机会封阁拜相,前途远大,地位尊崇。朝廷不仅尊重官员,给官员们的薪资福利待遇是极好的。特别是楚王得势后,福利更好,有休假有奖金有退休金,还可以得享圣贤殿,扬名千古。

    名利双收,简直叫人眼红。

    于是放榜高中的进士们,就成了丈人们眼中的“华夏好女婿”“超级绩优股”。

    “榜下捉婿”活动,自然是发展起来了的。

    在贡院会试发榜之日,各地贵族富绅们全家出动,甚至许多外地的也早早赶来京城,争相挑选登第士子做女婿,因为僧多肉少,那情景简直就是抢,坊间便称其“榜下捉婿”,渐渐有些权贵重臣人家,也参与了这个活动。

    没办法,自己不来抢,好苗子都叫别人抢走了。

    而恩科的考生,是真金不换的天子门生,最特殊的一批,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遇。

    关键是……正科是全国举子赶考,有许多考白了头的老人还在继续考试。而皇帝恩科二百多名举子,是由各地推荐的才俊,最大年纪不超过三十,最小的才十七岁……实在是太年轻啦!!

    所以,家有适婚女儿的人家,都摩拳擦掌准备在今天抓一个中意的。他们也做了情报工作,今天榜上的举子监生,姓名年纪家庭情况与落脚点,他们早就打听清楚了,保证把中意的举子一抓一个准。

    “榜下捉婿”风俗,沐慈所在华国的古代也有,却不想大幸也是如此。这么奇葩的古代成婚方式,听起来也热闹。沐慈并非死宅,他对一切有意思的事物都不会放过。所以沐慈的姨家小表哥王之瑞邀请他过来看放榜,顺便围观热闹……他同意了。

    沐慈换了身白衣书生的打扮,悄没声息的驾临了贡院对面一家茶肆。这间茶肆是广陵王的产业,知道楚王过来,就将三楼视野最好的包厢给了他,一眼就能看清楚整个“盛况”。

    刚好碰到不愿接待高蕃使节,挑了好日子调休躲了出来,溜达过来看热闹的方如远。

    方如远被锦衣卫请上三楼时,有些吃惊,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入了楚王眼的,居然有幸被楚王主动邀约。

    按道理,楚王应该忙得晕头转向,整顿侍卫六军,主持英烈祠甄选,巨鹿基地,封地发展,建设明理学院……

    还有重开边贸,揍了沐盛玉等一大堆麻烦在等着他。

    可方如远却发现楚王气定神闲,看上去一点都不忙,居然有闲工夫过来看热闹,显得……游刃有余。

    果然,楚王就不是凡人!!

    当然,沐慈是个优秀至极的领导者,他只决定战略方向,规划框架,完善制度与监督,其他具体执行都交给下属与相关部门。

    只要不犯规,下属犯点执行上的错,沐慈不在意,赏罚分明之余,还充分给人纠错,提高的空间,很利于下属的迅速成长。

    若说脑力劳动者统治体力劳动者,那对于沐慈来说,就是脑域进化者统治一群聪明的脑力劳动者,进了统治了世界。

    方如远也认识王之瑞——王丞相家的两个公子,是楚王认下的姨家的表哥。说实话天京城没几个不认识的,因为楚王太“独”了,不爱交际,能巴结上的关系太少,所以王之瑞不喜读书无甚才名,年纪小性子又不定,还是成了灼手可热的社交新宠,各种社交活动邀约不断,新朋友结交了不少。

    一番介绍,见礼后,大家落座。

    方如远发现楚王虽看起来面无表情,悲喜不兴,可却是个豁达平和的人,对王之瑞的态度堪称温柔,居然很耐心倾听王之瑞和他拉家常,虽说得少,却是个极好的倾听者。

    聊着聊着,话题自然就拐到了“榜下捉婿”上。

    今天就是来看这热闹的么。

    论起来,方如远的母亲静和大长公主和天授帝是同母兄妹。他和沐慈正是姑表兄弟,嫡嫡亲的那种,虽因沐慈“勾搭”他外甥沐若松,方如远得知后不舒服过一阵,后来却在清楚“孽缘因果”后,反对沐慈表示钦佩……

    沐慈这个人太厉害,性格行事却不要太好,克己守法,至诚至性。但凡和他接触过的,哪怕是敌人,对他无可奈何之余,却不会有太多恶感。

    方如远更知道沐慈冷宫皇子出身,虽智计无双,可缺乏太多常识,就给沐慈介绍了“榜下捉婿”的各种黑白历史,口才挺好,十分引人入胜。

    沐慈临窗看下面的热闹,很给面子地静静听着,倒是王之瑞一惊一乍,常发出赞叹之声。

    其实,因为避嫌,方如远并没有告诉王之瑞,他的父母王丞相与夫人,正是“榜下捉婿”促成美好姻缘的典型代表。

    生活远比艺术更富有戏剧性。

    关于“榜下捉婿”,因王之瑞邀请,沐慈突发奇想要来看,牟渔已经把相关资料整理过。以沐慈的阅览速度,他已经知道了好些内|幕的。

    这些内|幕,只怕连方如远都是不知道的。

    沐慈生母谢期排行第六,她有个同母的姐姐谢望,行五。谢家女孩多,男丁少,当时谢家虽有个女儿在宫里得宠生子,可却是个妾,谢家还算不上什么正经外戚。给女儿找好婆家,高不成低不就,不那么容易。

    “榜下捉婿”这种传统优良活动,怎么能少的了谢家身影?王又伦当年,连放榜都没等到,提前就被谢家抓去了。

    当时谢父是抓给嫡出三娘的,可惜王又伦虽长得俊秀清逸,但三娘嫌他家穷,只有一个给人浆洗缝补的寡母,田产房屋俱无,一成婚就是史上最干净的裸婚。

    三娘看不上,以没放榜,不知名次为由拖延了,然后对谢父表示拒绝。

    五娘谢望就看上了王又伦,她和六娘谢期,两姐妹都是庶出,却长得十分漂亮。虽谢家不允女儿做妾,可不介意给高官权贵做继室,当然,送皇宫给天家做妾除外。

    五娘谢望当时被一个沐姓郡王看中,要纳她做第三任继室,谢父正在考虑中。

    可那郡王名声不好,已经六十多岁,家中小妾侍婢无算,估计前几任夫人都是气死的。

    谢五娘哪里肯去?

    六娘谢期就说服父亲,与其和名声不好的郡王搭上关系,攀附权贵坏了家中姐妹的名声,不如做长期投资,把五娘嫁给未来的阁老相公——贫寒患难中更见真情,名声多好听。

    虽没放榜,可王又伦在乡试会试已经中了两元(都是第一名),年轻,长相又好,文采斐然,如果不出意外,放榜日妥妥是前三甲,最可能得中探花郎。

    探花一般都选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所以当时的青阳候谢父是真想叫王又伦做女婿的,而且他在那么多如狼似虎的抢亲队伍中,当机立断提前下手,抢到这么一个凤凰蛋,你以为很容易么?

    三娘不要,五娘肯嫁,青阳候也没什么挑剔的。再说六娘谢期的分析也很正确,一个没实权,老迈名声差的郡王继室和一个前程远大的未来尚书相爷的发妻,这个选择题很好做的啊。

    王又伦见这么漂亮的姑娘看中自己,立即迷得心头小鹿乱跳,庶出也不挑剔。

    人家不挑剔他算好的了。

    王家寡母倾尽全力给了聘礼,眼睛都差点因为做针线卖钱而瞎掉,却仍被三娘笑话成破烂儿,幸好自己没嫁。只五娘谢望不改初衷,说哪怕吃糠咽菜也认定了王又伦。

    王又伦正因此事,对五娘谢望珍爱敬重了一辈子。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王又伦果然做了丞相,仍然矢志不渝只对韶华已逝的妻子敬重爱惜又温柔体贴,不纳妾蓄婢,专一深情。虽没发财,没给妻子奢华生活,但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儿女争气,是无数女子心目中最理想的榜下抓婿正面教材。

    也有反面教材,就是永嘉公主了。

    永嘉公主虽是先皇二女,但她长姐是杨皇后唯一的女儿,身体一直弱得很,动不动生病,天授帝并不很亲近她。

    永嘉又漂亮嘴又甜,十分受宠,就慢慢养成了跋扈的性子,连皇子都随便挠,不说如今的德光帝沐惗当年,基本是她“下饭酒菜”,连暴太子幼时也吃她不少欺负。天京城达官权贵,只要脑子没抽抽,是不敢跟天授帝要这个闺女的。

    为防止像前朝一样的外戚专权,大幸朝的驸马除了荣誉称号和白拿的俸禄,基本不授实职,也就是说——吃软饭。

    再有沐家宗室女大多骄横跋扈,譬如宁国大长公主,将第一个丈夫永安公府世子白靖险些弄死,至今闹得白家门庭破落无法重振……

    前科累累!

    所以,一般好人家都不肯叫儿子尚公主。

    皇帝的女儿也愁嫁。

    永嘉公主长到二十二岁了,还没哪个敢娶她。好容易看上某权贵家一个青年才俊,结果人家一听风声,第二天就喝了酒骑马,宁可摔断腿也不敢娶她。

    当时恰好三年一度的科举试,也不知道哪个缺德玩意儿给永嘉公主出了主意,永嘉公主就派人把当时会试榜里名次靠前,最英俊,最年轻的一个叫窦哲的天才少年给抢到了手里,直接绑到皇帝面前。

    皇帝宠女儿,看才十八岁的窦哲的确不错。就点了窦哲的状元,给永嘉公主赐婚了。

    当时尚公主,读书读得有些呆萌的窦哲其实挺开心的。

    因为“考状元,娶公主”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而且永嘉公主有谢家血统啊,漂亮啊,又为了嫁出去收敛了性子装得不知道多温柔贤惠。

    窦哲是外地人,出身徐州清河郡窦氏望族,但窦家虽有人做官,却没一个在朝的,并不了解宫中的情况。永嘉也聪明,防范严密,愣没一个敢和窦哲说——这公主是母老虎转世娶不得。

    窦哲又年轻,正是情窦初开,只论风花雪月,书中有颜如玉的年纪。他也不听家族劝诫,不顾前途,接了赐婚圣旨。

    不过不接也不行,天授帝的这种旨意若封还,就是打脸,这辈子前程也是完蛋了的。

    结果么,成婚后三天都没过,窦哲就大呼上当。可大幸历史上只有公主干掉驸马,没有驸马敢休掉公主的,比窦娥还可怜的窦哲,就开始了*和精神双重摧残的驸马生活。

    总结他的血泪史,就是《我和跋扈公主不得不说的一千零一夜悲情故事》上中下三卷集,目前还在继续出续集……

    永嘉公主一不顺心,就吊打驸马,从不落空。

    当年多么风光霁月的小小状元郎,还是清河窦氏的主枝嫡子,就因尚了公主,前程尽毁不说,如今日日缩在驸马府,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嗯,两人是分府的。永嘉跋扈,窦哲还曾找天授帝告过状。天授帝是不可能帮外人的,只特赐了一个驸马府给窦哲做安慰。

    但窦哲依然没自由,没人权,没有公主殿下允许,他连门都不敢出,好几次被虐待得险些死在驸马府。

    沐慈最看不得这种毫无人性的凌虐,所以永嘉公主几次三番挑衅,他不能杀人,却让德光帝将永嘉禁足在公主府。

    窦哲小可怜才过了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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