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传送符阵,在传送时改阵是大忌——运气好些的没什么大碍,运气差的被错乱的阵法吞没,就此命陨都有可能。
    她在学宫那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只是为了不留下来,竟甘愿冒这样大的险。
    好在,他抓住她衣角的刹那,以灵力作障护住了她。如此就算阵法错乱,也不会伤她性命。
    司景行本就神魂刚归位又生生受了一剑,方才这一下调动的灵力太多太快,他喉头腥甜一片,吐出一口血来。
    血染脏了他手中那片衣角,可他依然没松手,仿佛抓着这样一条薄薄布料,就抓住了什么似的。
    苏漾跌跌撞撞从符阵走出——阵法骤然被改,多少会伤到阵中之人,没危及性命,已算她运气不错。
    她乍一出来,便撞上正要入阵的陆昱珩。
    陆昱珩死死抓住她双肩,见她身上没什么重伤,猛然拥住了她。
    “我……”她开了开口,又不知如何说下去,怎么才能同他解释清楚这一切,只觉得累,声音不觉哽咽了几分。
    “我都明白。”陆昱珩拍了拍她的背,苏漾后背一麻,意识倏而开始涣散。
    “剩下的都交给我,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好睡一觉。”
    正到子时,陆昱珩将昏睡过去的苏漾打横抱起,踏出剑冢。
    第62章
    “殿下!”陆昱珩抱着人刚走出,渊境护法扶蒿便匆匆迎上来,“事出紧急,殿下须得尽快动身回渊境。”
    他已猜出大概,却仍装作一无所知,问道:“方才灵流倒灌,是灵脉出事?”
    扶蒿不自觉看了一眼他怀中毫无意识的苏漾,顿了顿道:“分魂灯已碎,魔神……神魂合一,重归神域。”
    陆昱珩眉头紧锁,“分魂灯置于九幽,寻常毁不去,司景行不是记忆全无么?他怎么能?”
    旁边突然远远岔出来一句:“昱珩哥哥这话,可就得问问怀里那位了。”骆晴换了一身鹅黄衣裙,早就休养好,面色红润,半点先前在剑冢的狼狈样子都看不出。而她身后,正是来参加这次试炼的各境少主。
    他们本在别处歇息调养,等着试炼结束公布排名,感知到天地异象,便聚在一起,一块儿寻来了这儿。
    骆晴步子走得快一些,还没站稳便笑吟吟继续道:“怎么就这样巧,魔神重新临世的时候,刚好她自己在剑冢里。那她在里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里应外合,又有谁知道呢?毕竟,魔神剑可是从剑冢里飞去魔神手中的。再说,苏漾同魔神是什么关系,大家不是心知肚明吗?”
    陆昱珩眼神冷下去。
    各境中人皆聚于此地,她这番话与其说是说给各位少主听,不如说是说给各境。
    况且……有她这般疑虑的,定然不止她一个。
    叶卿卿实在听不下去,上前一步怒道:“放屁!苏漾早在两年前就和离了,魔神如何,又同她有什么干系?再说,就你长了眼睛,你是见过魔神剑?都说魔神剑落在剑冢,可这么些年了,有谁见过?”她扫视了一圈四周,“你们谁亲眼见过?”
    自然没人答她的话,叶卿卿冷笑了一声,回头紧紧盯着骆晴,“魔神剑到底在不在剑冢都拿不准,你空口白牙就敢说是苏漾里应外合?”
    叶卿卿眼里冒着火,骆晴不紧不慢地“唔”了一声,“魔神剑就在剑冢,不是各境共识么?我同魔神又没什么干系,自然是没见过魔神剑的。”
    “苏漾是和离了。可是,万一是假和离,实勾结,我们这些外人又怎么知道呢?”
    “你!”
    “我怎么了?”骆晴眨了眨眼,“魔神临世这样大的事情,沧泽都乱了套,不是更该谨慎些么?不过,要还苏漾清白也容易。”
    叶卿卿怀疑地盯着她,她却粲然一笑,望向此处境界最高的渊境护法扶蒿,“搜神。用搜神之法,查一遍她的神魂,看看她今夜的记忆不就好了?是真是假,一验便知。”
    “骆晴!你!”叶卿卿双手紧握成拳,却碍于彼此身份不敢在人前动手,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搜神过程有多痛苦暂且不论,强行搜刮神魂,稍有不慎就会毁人道途!她现在还昏迷不醒,你是想逼她上绝路是么?”
    骆晴还要再说什么,陆昱珩神色一沉,出声打断道:“够了。”
    “苏漾是云境少主,除却云境境主境后,谁有处置她的权力?”陆昱珩眼含警告地望了扶蒿一眼,“何况她今日一直同我待在一处,最后交手时又恰碰上了噬兽群,才会不敌受伤。她的行踪我清楚得很,不必你们猜测。”
    骆晴被这一呛,面上有些挂不住,转而又道:“放她回到云境,可不是刚好串通一气,怕是明日望辰宫就要随了魔神的姓罢?”
    陆昱珩抬眼,“离境少主这话的意思,可是在怀疑整个云境?”
    他将这话抬到离境的层面上,骆晴登时心里一抖,可仍强撑着面子道:“云境敢做,就没有不许人说的道理。”
    陆昱珩却只看着她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区区离境,也配?”
    陆昱珩话音刚落,便有邀天期气息倏而布满整块地界,碍于在场众人身份,威压并不曾真的压下。
    不远处一腕间戴着咬尾银蛇镯的女子匆匆赶来,面上却不见慌乱。
    陆昱珩怀里还抱着苏漾,冲来人一颔首,尊称了一声“望南姑姑”。
    望南回了一礼,转身看向骆晴,声线冷沉,“离境少主的意思,可是整个离境的意思?”
    邀天期威压重重落在她肩上,到底是顾及了两境之间的交情,不曾顺着她脊骨压下去。但骆晴本就是音修,体质不算太好,当即腿一软,踉跄了一步才没直接跪下去。
    她脸色当即不好看起来,可也分得清事情轻重,对望南行了一礼,“不敢。只是我自己稍有些怀疑而已,断不是父皇母后的意思。”
    “既然如此,”望南看向陆昱珩,伸手去接苏漾,“公主身上有伤,我带公主回云境调养。”
    陆昱珩刚要将怀里的人送到望南手上,他身侧的扶蒿便虚虚拦了望南一下。
    两人都是护法,身份算是同阶,又同为邀天期,修为相差也不大。是以望南不好直接发作,只问道:“渊境这是何意?”
    “护法误会了。”扶蒿行了一礼,“只是离境少主的顾虑也不是全无道理,公允起见,公主还是暂且不回渊境得好。再说,既然公主同我家殿下形影不离,又两情相悦,便先到渊境住一段时日,权当养养身子。”
    陆昱珩低声呵斥道:“扶蒿,退下。”
    扶蒿恭谨垂首,可虚虚拦着望南的那双手并未收回。
    他看似只是虚虚拦着,可若望南硬闯,硬碰上便会发觉自己一时半刻也是寸步难进。
    扶蒿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监管剑冢试炼,这活儿可不就是吃力不讨好。
    他刚得了境主传音入密,不能将苏漾就这么直接放回到云境。
    至于太子殿下……毕竟还是有太多不知道的事儿,年少轻狂了些。开罪了便开罪了罢,还是境主的吩咐要紧。
    他开口劝道:“今日之事,各境少主都亲眼目睹,护法将公主带回云境不难,难的是这悠悠众口。真为公主着想,还是暂且去渊境得好。公主是客,渊境必然也不会亏待了公主。”
    望南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灵力悄然运转,等待着时机爆发——公主尚还人事不省,她万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将公主带走。
    千钧一发之际,陆昱珩怀中的苏漾突然咳了两声,慢慢醒过来。
    她抬手按住陆昱珩肩头,陆昱珩低头冲她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她却只笑了笑,声线干哑,“放我下来。”
    苏漾脸色还苍白着,陆昱珩虽不赞同,还是依她所言将她放了下来,同时牢牢扶住了她。
    苏漾先唤了一声“望南姑姑”,而后看向扶蒿,慢慢道:“我虽体力不支昏睡着,但方才你们所说也都听见了。今日之事事发突然,各境有所怀疑也是难免。就依扶蒿护法所言,我去渊境住几日便是。”
    无论如何,她不能连累云境。
    她心知肚明,若没有她,司寇钧至少不会如此顺利重归神位。
    是她识人不清,倘若事发,由她承担这一切也无不可,但不能将云境推到风口浪尖。她孤身去渊境,对云境更好一些。
    “公主……”望南急急出声,却被苏漾打断,“望南姑姑回望辰宫替我禀给父皇母后,请他们宽心。”
    这话说完,她又低声宽慰道:“幼时我在学宫便常常逃出去在渊境游玩,这回有机会借住几日,刚好补全了当年遗憾。再说,就算形势复杂,境主境后顾不上这些小事,也还有陆昱珩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望南被她哄住,勉为其难应下来,又道:“属下回去就禀告境主境后彻查此事,早日去渊境将公主接回来。”
    第63章
    渊境月华宫。
    叶宛宛被侍从引进来,朝殿中负手立着的男子盈盈一拜,“宛宛见过境主。”
    殿中男子转过身来,冲她抬了抬手,“起来罢。”
    月华宫正中高处如月辉般的不熄法光倾泻而下,照亮他的面孔。他的样貌看上去虽已近中年,却丝毫不损他眉目间风华——陆昱珩只承了他七分,便是沧泽难得的好样子。
    可他久居高位,一身威压太过强横,叶宛宛不敢抬眼直视着他,只规矩垂首看向自己的脚尖。
    渊境境主陆踏崖,昔年名冠沧泽的不是修为也不是剑道,而是这张脸。只是后来他问鼎渊境,又一路让渊境成为诸境之首,手段之强横无人不晓,自然也就没人再敢议论这些。
    叶宛宛走上前,“不知境主召见所为何事?剑冢试炼已经结束,他们不日便会回来,我不宜久留,须得在叶卿卿回棠境前赶回去。”
    话说完,她神色便黯了黯。细想想,她也不必赶着回去,叶卿卿刚参加完试炼回宫,宫中必然是一派喜气洋洋,谁会在意她在哪儿?她可不是她那眼珠子似的妹妹叶卿卿,她就算是死在外头,死讯传回棠境,境主怕是也连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不急。”陆踏崖看她一眼,“先前你说的银甲惑心蛊,可养成了?”
    “养成是养成了,不过……”叶宛宛皱了皱眉,不明白他这时候问自己银甲惑心蛊的意图——她耗了半数修为,月月以心头血饲喂方养成的蛊,是她的底牌。
    她可不是叶卿卿那种废物,她养成的银甲惑心,绝无失手的可能。这蛊太重要,她几乎是不计代价地在养着,否则她连投入渊境的资格都没有。
    陆踏崖似是没听出她的游移不定,简短道:“苏漾会随着珩儿回来,将那蛊虫种到她身上,剩下的静观其变,听我指令行事。”
    叶宛宛眉头紧锁,终是没忍住道:“苏漾?望辰宫那个小公主?境主,银甲惑心极难养成,只这一只,用给她未免有些不值。”
    “不值?”陆踏崖嗤笑了一声,像看没什么远见的小孩儿一般看着她,“这蛊也只能给苏漾用用,不然,就凭你,还妄想着能直接用到司寇钧身上?”
    听了这话,叶宛宛才反应过来,这蛊虫针对的并非苏漾,而是司寇钧。可是就算给苏漾种下了,又能奈司寇钧如何?她这样想着,也就问了出来。
    她从前是不会多问的,境主吩咐她去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毕竟境主一向看她年纪尚小,又只是个做事的,从不会对她推心置腹,因着她对渊境的图谋并不清楚。
    这种不清楚让她心中隐隐不安——原本握着银甲惑心蛊,心里有底还好些,如今又要她将底牌也奉上,她全无倚仗,为了养蛊又费了半身修为,难免惊惶。
    陆踏崖捏了捏眉心,显出几分疲惫,“如今也唯有她,兴许有机会去司寇钧身边,为了这丁点可能,赔上你这只蛊也算值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示意叶宛宛离开,“记住先前说的,你替我做事,我许你棠境境主之位。不该问的莫要多嘴,只管踏实去做。”
    他语气重了些,叶宛宛不敢再多言,恭谨垂首应下,从殿中退了出去。
    苏漾随着陆昱珩来到渊境时,就听说已有四境向魔神司寇钧投诚。
    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早在诛天之战前,沧泽诸境便有不少神族附庸,一心效忠神族——最为忠心的两境在诛天之战时便因此被讨伐,以渊境为首瓜分了他们的灵脉,自此这两境沦为废土。余下那几境,虽不至如此下场,但这几百年间也都是夹起尾巴过日子,只分得寥寥几根灵脉,却也不争不抢逆来顺受,在沧泽的存在感极低。
    云境是照例置身事外,什么都不过问的,因着这段过往也是苏漾上了学宫才听人讲起。
    现如今司寇钧卷土重来,入主神域,那几境沉寂蛰伏多年,终于得见天光,正是风头盛的时候。
    苏漾原以为司寇钧会从实力稍弱一些的境开始动手,却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第一个针对的,竟然就是渊境。
    陆昱珩奉陆踏崖之命,领兵去截司寇钧的人,以防他们将渊境自四面包抄——司寇钧未亲至,只遣了手下人来。
    令下得突然,他动身前夜,苏漾来寻了他一趟。
    她带了赤霄剑来——不管怎么说,虽然最后是被陆昱珩带出的剑冢,可按照试炼的规矩,也是她得了魁首,赤霄剑自然便名正言顺到了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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