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亲去的?无缘无故素未相识,就将人要过去?怎么可能?定是早便同魔宫勾结!”
    “怨不得那个清洛这般“天赋异禀”,正道修炼,怎会同他一般日进千里?原是早便走上邪道。”
    他们对清洛尖锐的诋毁一句句撞进她耳中,苏漾只觉头疼得更厉害了一些,眼前隐隐有黑气缭绕。
    大师兄终其一生皆为正道奔走,她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大师兄松散一日,哪次接宗门任务出去,不是落得一身伤回来?他剑下魔修同他沿途救下的性命一般,早便难计。
    这般好的人,凭什么要在死后被这些宵小肆意辱骂?
    苏漾双眸血红,盯着前头那人手中拎着的玉牌。
    他一面同后头的人调笑着,一面将玉牌重新握在掌中,猛地一攥——只是这动作落到苏漾眼中,突然便放慢了千倍百倍,她甚至能清楚看见他掌中妄图捏碎玉牌的灵力,是如何运转。
    就如同,她也能清楚看出,她一剑要怎样挥过去,才能既留下玉牌,又将他神魂一道砍灭。
    杀了这些人,全部杀光,她就再听不到他们诋毁大师兄了。
    她就能拿回玉牌,替大师兄招魂安魄。
    几乎是瞬息之间,此地邪气倏而聚集,汇聚到她足下,紧接着便升腾而起——浓重黑雾冲天而起,甚至掩过日光,无声吞没了她,却也成全了她。
    黑雾尽处,苏漾缓缓抬眼,眸色血红,周身邪气缭绕运转,亲昵地亲吻着她的指尖。她的体质本就可汇聚邪气,如今全然放开接融,如海纳百川,她于瞬息之间便连上几个大境界,高境的威压横扫横铺而去,以肃杀之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自废金丹,引邪气入体,冲刷筋脉,重塑灵府。
    以极阴之体,洗髓转道。
    第37章
    黑气以苏漾为中心,自地面迅速向四面八方铺陈开,此地一刹间便只余肃杀之感,如坠数九隆冬,临万丈深渊,不存方寸生机。
    她甚至没用多少气力,只虚虚一挣,身上铁索应声而断,寸寸碎裂。
    这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她长剑在手,斜向下一剑挥去时,捏着玉牌那人不过刚刚攥了一下,甚至连玉牌的边缘都未来得及毁去——苏漾的剑意比手中利刃更快,剑意划过那人脖颈,没有丝毫减势,径直划过他小臂。
    苏漾伸手一捞,在玉牌掉到地上前将它抓到手中,塞进衣襟里。
    她的剑太快,那人犹站着,呆呆望着苏漾的方向,努力张口,却只发出些意味不明的音节。下一刻他的头颅便滚落在地,喷薄而出的鲜血淋了苏漾满身。
    她甚至没有抬手抹一把脸,由着鲜血顺着她鬓角滴落,只漠然抬眼,血眸中没有分毫情感,手中长剑松松挽了个剑花。
    身侧有人惊呼出声,“她……她她堕道了?!”
    “即便堕道,也不该有这般修为!”
    “不,她这样子,更像是用肉身做容器,容纳了邪气借力——她是极阴之体?!”
    这些话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又惊又惧的呼声,紧接着便是四处奔逃的仓促声响。
    聒噪。
    吵得人头疼。
    苏漾皱了皱眉,极为随意向前递出一剑,却有一人痛呼出声,几乎是立时便没了声息。
    他们要逃,她也不急,饭后消食一般闲闲抬步,剑锋所指之处,却是见血封喉。
    她出剑的路数实在不太寻常,明明剑剑杀招,却又极为散漫,似是孩童玩闹一般率性而至——只有那剑尖所对之人,在死前最后一刻,才明白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剑底下,到底是何般惊天巨浪。
    从第一道杀孽缠上她身时,苏漾便失了神志。此刻她只一个想法——将这些人全都杀了,这儿便安静了。
    至于他们拼死也要去打开的阵眼,她不在乎。
    这是最后一个。
    太弱了。
    她一剑刺穿了他后心,踩着他的背,将剑抽出来。
    她浑身上下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渴求着更多杀戮,可不知为何,她竟隐隐有些反感。
    反感什么呢?
    苏漾将长剑立于眼前,盯着剑身上仍不断汇聚滴下的血渍。血迹滴落,有一小块剑身短暂地恢复了干净,她便从那儿望见了自己的双眼。
    血红一片,颜色重得似乎也要滴下来。
    苏漾一怔,灵台短暂地清明了一霎,神色惊惧,手一松,手中长剑“当啷”落地。可也只一霎。
    下一刻,她双眸恢复血红,面无表情地弯腰想要拾起血泊中的配剑。
    可这一弯腰,她衣襟间那枚玉牌便滑落出来——眼见着玉牌要掉入血泊,几乎是本能般,她扔掉手中剑,转而接住玉牌。
    她早就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可唯独这枚玉牌,未染分毫血迹,依旧莹白如初。
    但她手上血迹未干,这样一抓,自然而然便将血迹沾到了玉牌上。
    苏漾举着手中玉牌,察觉上头新鲜的血污时,瞳孔猛地睁大,下意识一松手,又立刻稳稳接住——这片地上早已血流成河,没个干净地方。
    她想用衣袖去擦,却发觉自己身上衣裳拧一拧都拧得出血水。
    她茫然举着玉牌,像是个做错了事又不知所措的孩子。
    她把玉牌染脏了。
    在不断刺激下,苏漾意识渐渐回拢。她抓着玉牌贴在胸口,蹲在地上,大滴大滴的眼泪再忍不住,“啪”一声坠入足下血泊。
    也正是这时,前头一阵异动,她泪眼朦胧抬头,却见司景行一身玄袍,立在不远处。
    他显然是刚刚赶过来,许是察觉此地邪气有变。可不知为何,竟找来得这样快。
    司景行望向苏漾,视线扫过她腕间尚还完好的红绳。
    她身周横七竖八躺着十数具尸体,血泊没过她的靴底,残留的剑意依旧肆虐,黑气漫天。
    她一身狼狈,唯独手上那一方玉牌,莹莹玉白。
    眼前这景象,他大概猜得出方才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前头已经开启的玄雷阵。
    司景行轻笑了一声,举步入阵。
    他那般逼她,甚至以性命相胁,都未将她逼到转道。而今,只一方小小传音玉牌,就叫她心甘情愿洗髓转道,沾染杀孽。
    天幕玄雷聚集,第一道雷狠狠劈下。
    玄雷阵,以因果做诱,杀孽愈重,业障愈多,天雷愈强,统共九道。
    又一道雷落下。
    司景行抬眼,隔着雷光望向血泊中怔怔看过来的苏漾。
    算起来,这玄雷阵本也是为他而设,她只是饵。
    只是他们没料到,苏漾是极阴之体,会在此时洗髓转道,境界还能飞升至此,就凭他们,根本制不住她。
    他们临死前打开阵眼,却并非是为了对付他——玄雷阵甄别的是邪气,苏漾而今这副模样,从中步出时一样会唤醒玄雷阵。
    只是没成想歪打正着了,还是引得他入了阵——他若不入阵,苏漾迟早要从这儿走出来,到时候玄雷底下的,便是她了。
    又一道雷光闪过。
    司景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须得快些。此地邪气异动,瞒不过周遭宗门,尤其是清心宗离此处不算远。等到他们赶来——若是只他一人,即便是受了这九道玄雷,天上地下,亦是来去自如。
    可眼下还有一个苏漾。
    她已经受不得旁的刺激,若是这副模样为宗门所见,怕是当场便要自己了断自己。
    雷声轰鸣,苏漾却连怕都一并忘了——毕竟还有什么是比她这一身邪气,一身杀孽更可怖的?
    电光与黑雾相碰,极亮与极暗交叠反复,她在尸山血海中,本以为已至穷途,却看见他迎着撕裂天幕的道道玄雷,面色从容,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九道玄雷悉数落下,没入他身。司景行完好无损的衣袍底下,早已是一身细密伤口,伤口上隐隐有雷光闪烁,邪气入不得其中,短时间内自然便无法滋养好。
    可他神色寻常,一步步走到苏漾面前,朝蹲在地上的她伸出一只手。
    苏漾顺着他的手抬眼望上去。
    在他身侧,她体内叫嚣不止的邪气已温顺臣服,甚至多生出几分同出一源的亲密信赖感。
    就像方才他身在阵中,她本是该祈愿着哪道玄雷能径直劈死他的。
    可有那么一瞬,在雷光全然吞没了视线时,她竟有一丝提心吊胆。
    该是因为她现在与他同属一道,体内邪气作祟罢。
    她半晌不动,司景行难得好耐性,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等着她。
    苏漾低头,看向自己掌心缭绕的邪气,低声问道:“我日后还能去哪儿?”
    她听见他轻笑了一声,“你哪里去不得?”
    苏漾将玉牌妥帖收好,将手搭到他手上,任由他把自己从地上拉起——在站起的那一霎,鬼使神差般,她竟借势飞快地拥了他一下。
    他们同属一源的气息让她觉得心安——就好像,不再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在漫漫长夜中踉跄前行时,有人能让她扶一把,歇息一口气,一颗心稳稳落到底。
    忘了他是谁,她只沉溺一下,一下就够了。
    司景行垂眸看向她。
    她已经脱身而出,往后退了半步,同他拉开距离。
    他心口不知为何一梗,终究还是将她重新拉进怀里,擦了擦她脸颊已近干涸的血渍,低低道:“回去了。”
    第38章
    苏漾走前回头望了一眼。
    她从未觉得血色如此刺眼,只匆匆一眼便回过头来,跟上前方司景行的步伐。
    体内灵流换了运转方式,陌生得让她无法调动,她却没什么不适感,只是偶然注意到自己尚还控制不好满溢出来的邪气时,仍会愣神。
    此地离清心宗不远,可她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单是守山大阵,她这一身邪气,若非硬闯,都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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