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隽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到。

    岳子澶面色苍白,却也阴郁,浑身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妖异气息。

    杨隽朝他咧咧嘴,龇了龇牙,笑容透着跃跃欲试的兴奋。

    两个人交锋不是第一次了,且二人都不是多话的人,眼神相对之处,四目相接,便滋滋冒出一股火花,浓浓的战意弥漫开来。

    倒是顾九辛,眼中暗含担忧,凝望杨隽一眼。

    “小师叔,岳子澶的来历有鬼,务必小心。”

    杨隽略一回头,并不多言:“明白。”

    顾九辛倒不是对杨隽没有信心,而是担忧岳子澶若是身为妖兽,有着修士难以企及的某种天赋异能,而杨隽对此一无所知,在不经意地时候吃亏。

    杨隽则是想,不管岳子澶是个什么玩意儿,都无法阻挡万屠刀之势。当然,顾九辛的顾虑他也理解,万一,万一,他虽对自己对万屠刀有十足的信心,但也不会掉以轻心。

    无论什么时候,他习惯的都是——全力以赴,最大限度地取得胜利。

    楚怿忍不住侧头看一眼杨隽,目光复杂难言。

    千里黄沙日光灼灼,照在杨隽脸上,虽然仍有未曾完全消退的伤痕,但丝毫掩盖不了他一身不可当的锐气。

    那是一种蓬勃的生机,不容置疑的满满自信,尤其那一双黑眸,华光流转,令人满目生辉,不可逼视。

    楚怿眸光划过一丝黯然。蓦然间觉得眼前这人太陌生,一点也不像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个人。

    从眼神、气质甚至到长相,没有一样能够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影重合。而那股自信,恰恰是他最为厌憎的。

    楚怿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扭头疾奔而去。

    万屠刀刀长刃宽,巨大的黑色刀身占据了极大的面积,在空旷的背景中最是夺人眼球,上面浮现的一层红光,又让人不敢直视。

    然而不管视线放到哪里,只要你面朝着杨隽的方向,都能感觉到一道耀如闪电的白光,在虚空中游曳。

    岳子澶皱了皱眉。

    先后两次为万屠刀所伤,他心中对于万屠刀已然生出一股惧意。但,他并未太放在心上。

    驾车的人在某个位置翻过车,下次再走同样的路,难免会有点战战兢兢。

    不过岳子澶觉得,自己具备足够克制的能力,否则,当初也不会战胜一众竞争者,从中脱颖而出,最终获得这个到嵊洲来的机会。

    当然,为此,他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以至于好几年了,至今都没能恢复自己巅峰时期的修为。

    岳子澶看着杨隽,尽管克制,眼中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恨意。

    难怪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杨隽习惯性地翘起食指,在冰凉如玉的万屠刀刀柄上点了两下:“你不会是要为殷晋离复仇的吧?”

    他并不很明白,岳子澶为何会对自己有恨意。两个人,从来井水不犯河水的,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即便是因为神木令的缘故,万般情绪也不该是“恨”哪。

    甚至,杨隽想,这世间流传的大多数至宝,其实称之为祸根更为恰当。如他自己,其实就算是神木令这则传说流传的受害人,随着神木令消息的流传,以后肯定会还会遇到更多的艰险。

    岳子澶没有说话,两只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在苍白的脸上几乎只剩下一条缝。

    他和殷晋离的关系,当然并不只是主家和属下的关系。殷晋离之死,于他而言,只是耗费了几年的心血付之流水,筹谋落空而已。

    即便是复仇,那也不会是为殷晋离,而是为他自己。就如同冒着修为尽废的风险来到嵊洲,为的,也不是族群,还是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你想太多了。”

    岳子澶说话有气无力的,说气若游丝倒不至于,却将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喃喃自语。

    然而千里黄沙空寂到了一定程度,没有一丝风,每一点声音都清晰无比。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岳子澶的身影也如这飘飘然的话音一样,猛地飘忽起来,幻化作一道虚影,在日光的照耀下,重重叠叠,似乎有千百道影子,曲曲折折的,绕着一条不可捉摸的轨迹,朝杨隽冲过来。

    虚影因其独特的行进轨迹,和视觉效果上的干扰,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对于真身位置的判断。

    岳子澶觉得,从速度上不能赢过杨隽,或许增加一些扰乱因素,能够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机会。

    杨隽双目一凝,唇边冷笑乍现。

    果然是实的玩不了,就开始玩虚的。他向来推崇快刀斩乱麻,那道这给岳子澶造成了自己不善于对付阴诡之计的错觉?

    岳子澶身前身后都笼着淡淡的虚影,行进的轨迹是曲折蜿蜒的,有如蛇形。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术法,整条影子都显得淡淡的,像是朦胧的沙漠海市蜃楼投影。但这足有两丈长的虚影,移动的速度又给人一种介于虚幻与现实之间的恍惚感。

    而这半丈长的虚影,在蜿蜒前行之时,光是左右摇摆的弧度就有一丈。

    杨隽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岳子澶此举,意在扩大范围,让自己纵是举刀也难以判断正确方位,不知道往哪劈吧?或者,即便以赤练横江之式,横扫一刀,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力度。

    然而,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越是面对诡谲的场面,杨隽越觉得自己要沉住气,一击而中。

    *

    楚怿绕道而行,远远地避开了杨隽,似乎是想靠近姜宿的身边。不过,在人数上并不占优的时候,他遭遇到了顾九辛。

    “我想,你应该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顾九辛看着楚怿,淡淡说道。

    楚怿的面容扭曲了一瞬,眼底有未曾消失的恨,也有一丝不甘。

    错误的选择……这句话,本来是他证明给顾九辛看,然后再告诉顾九辛的一句话。

    从顾九辛主动接触杨隽开始,楚怿心中就燃起了熊熊怒火。

    他咬了咬牙,再度迎着顾九辛的目光,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不选我?明明我才是众星捧月长大的,自出生起便被当做继承人培养,也注定会成为楚家的家主。

    楚怿心中有愤恨,有不甘,始终无法接受,顾家选择结盟,扶持的不是自己,而是曾经一文不名的楚恪。

    “为什么?”顾九辛似乎很认真地想了想,眼睛也看向了二人之间的虚空。她的视线似乎穿透了楚怿的身躯,看到更深一层的地方。

    她说道:“大概是因为……楚恪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也算是回答?这算什么答案!

    楚怿眼中点燃了火光,怒视顾九辛。

    “你错了,你们才错了!”他的脸上脖子上都涌现出一片潮红,即便在兜帽的遮盖之下,也能看到血液在血管上暴涨的颜色,整个人一副气怒难当的样子。

    “楚恪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对于你们来说,他有什么用?!”

    顾九辛目光一闪,默了一瞬,重复道:“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印证了长久以来的猜测,顾九辛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心里也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当然!”楚怿神情傲然,“他根本就没有资格!”

    顾九辛摇头:“不对。”

    楚怿瞪着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不忿。

    他听见顾九辛说道:“他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能够决定的,甚至,也不是你们能够决定的。”

    你,你们。楚怿脸色顿时阴沉得向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天地间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之感。

    很快,他的脸上除了不忿和不甘,还多了几丝愤怒,双目大睁,瞪视着顾九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连说了三个原来如此,神色顿时恍然。

    “怪不得你们要支持楚恪,原来就是因为他是‘楚恪’而已!”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怨愤。

    这让顾九辛不禁皱起了眉头:“你在说什么?楚恪本来就是楚恪,顾家当然因为他是“楚恪”才愿意相助。”

    否则,任何张三李四阿猫阿狗,他们也要耗费精力相帮吗?顾家又不是吃多了撑的!

    顾九辛看着楚怿,眼中渐渐流露出一丝不满和不屑。楚家也是,在这种时候了还拘泥于嫡庶,让楚怿这样的人继承家业。

    不,应该说错处在于,既然选定了继承人,就应该对继承人好好培养,让他拥有足以匹配身份的素质和能力。至少,不会是楚怿这种素质。

    楚怿咬牙切齿,仍是忿忿不已:“你们想利用楚恪来扰乱楚家,破坏现今的布局?告诉你们——休想!”

    楚怿手中绝地赤虹剑剑桥未脱,就这样以剑为鞭,朝顾九辛冲过来。

    顾九辛觉得有哪里不对,楚怿的想法大概出现了一定偏差。

    不过,还不等她解释,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兜帽的边缘,感觉到了一阵风,微微向后卷,拂在她的眉毛上、眼睛上、鼻梁上。

    顾九辛并未还击,侧身让开,口中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不过,看在顾楚两家的渊源上,我劝你离岳子澶远一点!”

    顾九辛其实一直少有展露出什么情绪,但,她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尤其现在的楚怿看起来,就跟迷了心智一样,也不知头脑里还存着几分理智。

    事实上,顾九辛也并不是菩萨心肠的人,她只是习惯于冷静,也习惯于克制而已。

    而她最看不起的,就是不管不顾,性格冲动的人。单凭这一点,她就足够断言,楚怿并不具备成为楚家继承人的素质。至少,他目前所表现出来的是这样。

    楚怿右臂从上到下闪现出一道小指粗的青玉色光芒,蜿蜒如星河,那其实是灵气在经脉涌动中造成的现象。

    绝地赤虹剑,剑身为雪亮的白,却似乎能映着漫天的虹光。但是这柄剑,在不久之前,为杨隽以万屠刀所斩,取其剑魄三分,以至于剑身黯淡无光,甚至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痕。

    故此,楚怿并未拔剑。不过,绝地赤虹剑鞘材质亦是难得。

    绝地赤虹剑剑鞘通体黝黑,但这种黑与万屠刀刀身的黑又有所不同。

    万屠刀带着一股玄奥凝重的气息,朴实无华,是一种粗粝的天然的味道。

    而绝地赤虹的剑鞘则给人一种精心打磨过后的圆润和精致感。

    其上的图腾纹饰并不复杂,线条简洁流畅,使用的是玄天门建立初期,刚刚经历过浩世大劫之后最为流行的纹样。这纹样比绝地赤虹剑的历史要长得多。

    但是,这精心雕琢的纹样,也同样给人一种很刻意的感觉。甚至,太过于刻意,失去了那份质朴。

    *

    郑建从侧面绕到静悄悄面前,倒也彬彬有礼,先拱手为礼。

    “静姑娘,你好。”

    静悄悄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冷冷瞥他一眼。

    她很是不客气地说道:“你知道岳子澶是什么玩意儿吗,就跟他混一起?”

    “一个,两个,”静悄悄的下巴一一点过岳子澶和郑建,然后看了楚怿一眼,尽显倨傲之色:“三个。”

    郑建眼中笑意未改,不过进到千里黄沙,身上又穿着颜色暗沉的褐色衣衫,他本人肤色也偏深,整个人几乎融为一体,难以辨认面目,唯有一双黑眸沉凝似水。

    “数数啊,这个我会。”

    静悄悄低下头,哼了一声,没有理他。手扶着仙葫的瓶颈,自顾自地说道:“都是楚恪的手下败将。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有信心来挑事儿的?嗯?”

    到最后一个“嗯”字的时候,她蓦然抬头,双目直直看进郑建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郑建并不为恼,浑身上下竟半点没有战意,以至于静悄悄身上几乎冒出来的尖刺都无处可发。

    二人之间,像是火柴遇到湿木头,怎么也点不着火,完全没有静悄悄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气氛。

    静悄悄目光一闪,露出几分疑惑,眼珠子转转,瞄了身边几眼,不由皱了皱眉。

    她稍稍收敛了身上的尖锐之气,凝视着郑建,却是目光如炬,像要把这个人看透一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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