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催吐

    洪尚府修建得华丽奢靡,内宅的院子秀美精致,铺着青石板的小路,干干净净的,一直延伸到台阶下,道路两旁摆了数盆腊梅盆景。

    梅花正浓,腊梅树虬枝舒展,彼此攀延,慵懒又婀娜多姿,将幽香款款送出。

    陈璟等人进了屋子,先在东梢间等待,丫鬟进去里屋通禀。

    片刻之后,银红色的帘栊一动,出来一个中等身量的男人。他五十来岁,精瘦白皙,脸上有点阴柔的样子。

    陈璟愣了下。

    “洪大人。”齐王那边已经见礼了。

    陈璟也连忙见礼,同时心里很是吃惊:他想象中的洪尚,应该是个胖墩墩的老者,或者瘦而威严的人。

    可眼前这位呢,他阴柔得有点像太监。

    洪尚的面容,不太像个老头子,反而是个老太太,面颊上的肉微沉,更像个瘪牙的老太太

    陈璟着实没想到。

    “这位就是陈神医?”洪尚开口,客气问道。

    他一开口,阴柔之气就减轻了很多,因为他说话洪钟有力,醇厚中沉。

    “神医不敢当。”陈璟回答,“不过是学了点雕虫小技。”

    年轻人知道谦虚,这甚好。

    洪尚对陈璟的第一印象不错。陈璟个子高,修长挺拔,自有一股子轩昂之气;他五官端庄,言谈谦逊,很是靠谱的样子,像医学世家出身。

    洪尚打过陈璟多时,他知道陈璟是个年轻人。看到陈璟这样稚嫩,洪尚没有什么惊讶和猜疑。

    “神医勿用自谦,小儿的病,就拜托神医了。”洪尚语气恭敬。

    他能做到这一点,陈璟觉得难能可贵。

    陈璟点点头,跟着洪尚进去看病家。

    病家是个四岁的孩子,是洪尚的老来子。洪尚今年五十八,之前有两个儿子,一个十岁的时候夭折了,一个五年前病逝了。

    所以,他晚年得了这个小儿子,和一般的老来子意义还不同。这孩子不仅仅是他的老来子,更是他剩下的唯一继承人。

    孩子生病,洪府上下都急了上蹦下窜。

    洪尚最近这一个月,连上朝就没心思了,熬得眼睛都布满了红丝。

    内室里更是挤满了女眷。

    陈璟进来,见女眷拥挤,屋子里密不透风,就让洪尚先把女眷们请回避,等孩子好了些再来,免得吵到了孩子。

    洪尚立马让这些女眷们都出去。

    屋子里的衣香鬓影全部消失之后,顿时就空旷了几分,空气也新鲜了些。

    “我先取脉吧。”陈璟对洪尚说,然后就坐下去,开始给洪公子取脉。

    洪公子的齁喘不止。发病一个多月,半个月前,这孩子喘得不能吃饭了,瘦得厉害。一层枯黄的皮,包裹在孩子的嶙峋骨头上,看上去奄奄一息,只剩下半条命了。

    洪公子醒着,一双眼睛灰暗无神,茫然看着陈璟,齁喘不歇,很痛苦的样子。

    “你行几?”陈璟一边取脉,一边和孩子聊天。

    洪尚微愣。

    洪尚没见过这种大夫。其他大夫取脉的时候,都是专心致志,而陈璟还能分神闲聊。

    “这倒是不同,也许他真的有点邪门的本事。”洪尚想。如此想着,洪尚就觉得孩子有救了,心里燃起了希冀。

    “行九。”洪公子慢吞吞的,声音虚弱低微,告诉陈璟。

    洪尚跟在后头,解释一句说:“我们家是男女混合着排行,所以他行九。他是老夫的第三个儿子,前头两个哥哥已经走了。”

    陈璟回头,微微冲洪尚点点头。

    洪尚就不再插话。

    陈璟亲热叫洪公子为九郎,跟他的关系很亲近的样子。

    洪九郎也慢慢信任陈璟了。

    “喜欢吃鱼吗?”陈璟问洪九郎。

    洪九郎想了下,摇摇头。

    “那每顿最爱吃什么?”陈璟又问。

    洪九郎想了下,似乎没有特别爱吃的,茫然看着陈璟。片刻,洪九郎才说:“腌萝卜。”

    “腌的牛肉也好吃”陈璟笑道。

    洪九郎好似知道了知音,眼芒微闪,说:“我最喜欢吃腌牛肉,还有腌羊肉。”

    陈璟点点头。

    他回头,又看了看洪尚的面色,略有思量。

    洪尚不明所以。

    陈璟那边,已经取脉结束了。

    “你歇着,我给你开个方子吃药,很快就好了。”陈璟对洪九郎说。

    洪九郎从生下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哥哥,男孩子都喜欢比自己年长的兄弟,故而他对陈璟格外亲切,当即很话的点点头。

    陈璟和洪尚从里屋出来。

    齐王一直等在外间,见陈璟出来,连忙问陈璟:“如何了?”

    “小病。”陈璟轻描淡写。

    “小病?”洪尚又惊又喜,“神医,你可有良方?”

    陈璟点点头,然后跟洪尚说起了孩子的病因。

    小孩子是痰饮。造成痰饮的原因很多,爱吃鱼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吃盐重。

    洪九郎说他不爱吃鱼,但是喜欢腌制的羊肉和牛肉,所以洪九郎的痰饮,多半是吃盐太重造成的。

    “我若是猜得不错,您的口味比较重,菜里的盐素来就多,而令郎的饮食,跟您是一样的。”陈璟对洪尚道。

    洪尚微微顿了下。

    他似乎不知道。

    齐王就笑了,说:“这个是真的。”

    “呃?”洪尚不明就里。

    “每每宴请,若是您赏脸去,主人家特意给您的饭菜,都是要添重些盐味,大家都知道。”齐王告诉洪尚。

    这一点,洪尚倒是不自知。

    从来没人告诉过他。

    “这我倒是不晓得的。”洪尚笑了笑,并没有生气,“从前我有个侍妾,总是说菜太咸了,我还当她是作怪,就将她卖了出去。”

    洪尚承认了,陈璟就继续说病情。

    “是盐吃多了。”陈璟告诉洪尚,“菜里的盐原本就重,加上他爱吃腌的东西,更是盐重了。

    小公子脏腑娇弱,咸寒之物进食太多,有损脾阳。脾阳受损,无法健运,水湿凝聚而为痰饮。痰饮内伏,壅滯于肺,所以呼吸异常。

    小公子这病,症名叫小儿齁喘。”

    洪尚了,又是一番惊讶。

    “小儿齁喘”这个症名,因为要几百年之后才出现,所以现在的太医,没一个人说出来,唯独陈璟。

    看孩子的样子,不就是这么个情况吗?

    洪尚第一次到这个病症名词,又觉得和孩子的情况契合,通俗易懂,当即大喜,

    “果然是神医!”洪尚对陈璟道,“神医,您看这孩子的病,应该怎么用药?”

    “应该豁痰降气。”陈璟道,“我开个方子给您吧。”

    洪尚道有劳。

    陈璟拿过笔,认真写起药方。

    洪尚站在他身后看。

    看到陈璟的字,洪尚就想:“这孩子小时候挨打挨少了,瞧这手字,写得跟鸡扒似的,我要是他爹,得往死里揍!”

    字是入不了读人的眼,但是能看清,洪尚看到陈璟写着:枳实二钱、陈神曲一钱、莱菔子一钱半、青皮一钱、豆豉一钱、茵陈一钱、广皮一钱、山栀一钱、黄芩一钱。

    写罢,陈璟将墨迹吹了吹,然后递给了洪尚:“这是枳实汤,您照方抓药,抓八副就好了。派人去药铺的时候,另买八颗甜瓜蒂,我要单独用。”

    洪尚看了看方子,问陈璟:“此方出自何处?”

    “这是验方,我家老祖宗留下来的,没有医可考。”陈璟说。

    枳实汤此方,是出自清朝的《古今医彻》,是将近一年后的药方。对于这个年代的大夫而言,这个药方他们配不出来。

    洪尚看了看,没有再说什么,把药方交给小厮去抓药。

    很快,枳实汤抓来了,陈璟要的甜瓜蒂要买回来了。

    “拿下去煎药吧。”陈璟说。

    他自己取过甜瓜蒂,把它们研磨成了细末,然后用冷水冲散,冲了半茶盏,对洪尚说:“给令郎服下。”

    洪尚看了又看。

    甜瓜蒂是苦涩的,可以入药。但是,从冷水冲药末,是什么道理啊?

    一般不都是开水冲吗?

    洪尚觉得陈璟深不可测,当即不再说什么,让人扶起洪九郎,陈璟拿着茶盏,喂洪九郎喝。

    洪九郎和陈璟之间,是有点信任关系的,所以他拿了药汁喂洪九郎,洪九郎敞开嗓子眼,一口气全喝了下去。

    “感觉怎样?”陈璟问他。

    洪九郎奶声奶气的,虚弱极致,半晌才说了一个字:“苦”

    “九郎,爹叫人拿糖给你吃,啊?”洪尚就紧张了,柔声问洪九郎。

    洪尚故作温柔的样子,真有点像老太太。

    洪九郎被他父亲捧在掌心长大,就对他父亲没有怕处,也不尊重他,不理会他父亲。

    “别别别,糖不能吃。”陈璟说,“拿痰盂来,他一会儿要吐痰”

    洪尚心里有点着急。

    “这大夫是不是不着四六啊?”洪尚心想。他想归想,仍是不敢质疑,连忙叫人拿了痰盂来。

    果然,痰盂刚刚放好,洪九郎开始吐了。

    洪九郎一口一口吐痰涎,吐了大约半大碗,才停住。

    他吐出来的痰涎,都是透明的半胶状。

    这么多半胶状的痰涎堵在胸腔,多少药物要无济于事啊。

    洪尚大惊失色。

    “这是碰到高人了,否则九郎的病,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去!”洪尚在心里想。

    这么想着,洪尚就对陈璟大为赞服!

    洪九郎吐了这么想痰涎,洪尚就心里有数了,这孩子的病,九成是能好了。

    吐掉了这些痰涎,至少齁喘要减轻很多。

    果然,吐完之后,洪九郎的齁喘明显是减轻了,呼吸也正常了些。

    “我明日再来。”陈璟对洪尚道,“今天吃一回药,等我明日来了再催吐一回,小公子就无大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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