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齐宫仙乐馆中,十二名舞姬正悉心排练着一支名为《美人》的舞蹈,此舞沿袭汉乐,另有一名歌者从旁站立歌唱,词曲出自西汉司马相如的《美人赋》,曰:云发丰艳,蛾眉皓齿,颜盛色茂,景曜光起。
    舞者翩跹,却不失泱泱大国的端庄,歌者柔媚,却并不减浩浩长篇的气势。
    舞池两个,便有清一色穿着乐人服饰的乐姬,筝琴萧管,似缠绵流水,又似雨打修竹;编钟铜磬,似地裂山摧,又似长河奔流。奏出一排刚柔并济,阴阳协调的美感。
    沈韵真携刘二月以前以后的走过去,见鼎祥宫的知夏正站在仙乐馆门口等候。她亦看见沈韵真主仆两个朝这边来,便笑盈盈的迎上来。
    知夏冲沈韵真福福身子,柔声道:“皇上原想把排练舞乐的事情交给我家主子去做,可想想我家主子已经身怀有孕,不能劳累,这才麻烦娘娘的。”
    沈韵真微微一点头:“本宫知道了。”
    知夏又笑道:“这舞乐是预备和谈时宴请吕国使臣用的,只要彰显我大国气势便好。”
    沈韵真又点一点头:“皇上已经对本宫说过了。”
    知夏见状,便冲她福一福身:“那娘娘随奴婢进去吧?”
    仙乐馆的后院中种了许多湘妃竹,年份不长,因而竹枝都是纤细的。被冬日里薄薄一层积雪压住,却依旧笔直的挺立着。
    舞池中,一个总管服色的中年男子捻着一根竹竿来回游走,时而在某一个乐人面前停下来,纠正几句,又向另外一个人走去。
    “那就是仙乐馆的总管,叫方览。”知夏轻声对沈韵真说道。
    方览见知夏引着一个妃嫔服色的人走进来,便知那人是宸妃沈氏,慌忙因上前:“微臣方览给宸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沈韵真冲他抬抬手:“不必管本宫,你们继续吧。”
    方览一去,乐声又随之奏鸣。
    知夏引着沈韵真到观台上坐下,便有奉茶奴婢送了茶点过来。这儿是二层小楼,刚好能看到下面乐池中每个人的举动,甚至连容貌也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知夏凝了沈韵真一阵,又对沈韵真说道:“娘娘,奴婢听说吕国已经抓住了伪帝南影霖,很快就能将他遣送回大齐了,这是真的吗?”
    沈韵真微微一点头,知夏又道:“那……”
    她忽然吞吞吐吐的,神情又古怪,沈韵真和刘二月不禁同时望向她。
    “你想说什么?”沈韵真问道。
    知夏悄声道:“奴婢只是有些担心,万一伪帝要是把虞山行宫的事情都说出来,那皇上一定会迁怒于两位主子的。”
    沈韵真的眸子微微一颤,说是迁怒两位主子,这也不过是套话罢了。谁都知道苏德妃并没有在南影霖的生命中占有多高的地位,谁也不会怀疑苏德妃委身于他。
    但是,沈韵真就不一样了。
    南影霖在位的时候,御史们便上过劝谏的奏本,指责沈韵真是魅惑君心的妖妃。后来南景霈重新掌权,又有御史们把之前她和南影霖的事情告诉皇帝。
    这件事之所以还没有爆发出来,完全是因为朝廷没有抓到南影霖,一但他落在朝廷手里,这件事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件事本来已经被南景霈压下了,却不知这小宫女今日为何突然提起此事。
    沈韵真淡淡的望了知夏一眼:“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宫与苏姐姐并非委身南影霖,又何惧流言蜚语呢?”
    “话是这样说,”知夏又道:“可依奴婢之见,南影霖这人生性胆小,死到临头是一定要拉人垫背的,有些事情,娘娘还是应该早做防范呐!”
    沈韵真听着她的话,不觉微微勾起唇角。她从前只知道知夏是个极聪慧的小宫女,却没想到她还能有这样的心机。
    “这是苏姐姐的意思吗?”她问。
    知夏摇一摇头,直言道:“这只是奴婢的小见识,我家主子近来吃斋念佛,一心要为腹中的小皇子积德行善,总对奴婢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话。奴婢心里又担心,所以才斗胆请宸妃娘娘拿个主意。”
    沈韵真温然笑了笑:“这也不是小事,容本宫考虑一下。你先回去,若是本宫有了决定再叫青罗通知你。”
    知夏应了一声,欣然退下。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以外,刘二月才道:“主子,你真打算杀掉南影霖吗?”
    沈韵真抬眼看了看她:“怎么?你真的相信她的话?”
    刘二月愣了一下,一时回不过神儿来:“难道知夏在说谎?”
    沈韵真摇一摇头:“她倒不是说谎,只不过,她是想借刀杀人,顺便来个一石二鸟罢了。”
    “奴婢不明白。”刘二月凝眉望着她,不觉间已经打了个寒颤。
    “安平行宫的事情皇上已经心知肚明,之所以没有发作,是因为皇上根本不相信本宫会委身南影霖。可若是本宫此刻杀掉南影霖,岂非做贼心虚?那样一来,没事也就成了有事,反倒予人口实。”
    “哦……”刘二月点一点头,忽而心里狂跳了一阵,不成想从前并肩作战的朋友转瞬间就已经磨刀霍霍,她一时间转不过弯儿来,多少有些心寒之感。
    “那主子刚才为何不戳穿她?”她又问道。
    “戳穿?”沈韵真不以为然的冷笑道:“那不就等于把苏德妃也拉进来了吗?”
    以沈韵真对苏德妃的了解来看,苏德妃想来并不知情。
    苏德妃虽然不算绝顶聪明,但贵在有自知之明,人这一生最难得的就是认清自己,苏德妃是那样清楚的知道,她不是皇帝心中至关重要的人。这样看来,知夏有的只是小聪明罢了。
    知夏在沈韵真的面前耍手腕并不是为了她自己,想必是苏太师暗中授意她这样做的。苏太师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他知道他这个女儿是跟沈韵真同甘共苦过的,断然不会转头对付沈韵真。与其跟她较劲儿,还不如直接让知夏来做。
    苏德妃不愿对付沈韵真,沈韵真又何尝想对付苏德妃?
    因而,她虽然察觉到知夏有异样,却也没有揭穿。这样的小伎俩,沈韵真才刚到田美人身边时就已经玩儿厌了。
    “罢了罢了,”沈韵真摆摆手:“不过是件小事,任她怎么挑拨,本宫不接招就是了。”
    她正与刘二月闲聊,忽而听见院中有太监传报的声音。片刻的工夫,皇帝已经迈步上了二楼。
    沈韵真忙俯下身请安,南景霈一把拦住:“起来。”
    “皇上怎么有兴致到仙乐馆来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吩咐刘二月去安排茶点。
    南景霈微微一笑,也坐了下来,端着沈韵真的茶盏饮了一口:“来了一班老臣,替南影霖求情,罗里吧嗦说得朕头疼,所以朕就找个理由出来。不过,朕也没有气,叫他们都告老还乡了。”
    沈韵真抿抿嘴唇:“一定又是老生常谈,说什么信王是先帝血脉,与皇上同祖同宗,皇上以仁德治国,诛杀亲弟有违仁德二字。”她说着,不以为然的讽笑道:“他们还以为自己合乎了儒家的仁义,却不知替奸人求情等于为虎作伥。”
    南景霈朗声笑了:“你怎么知道他们说什么?”
    “猜也猜到了,”沈韵真揉捏着南景霈的肩膀:“伪帝十恶不赦,要想替他求情也只有‘骨肉亲情’这一点可以说了。”
    南景霈温然闭目,耳朵里灌满了黄钟大吕的乐声,他随着乐调微微点头,一面对沈韵真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这一次朕绝不会再对他又半分仁慈之心了。”
    正说着,忽而见东来上了观台,他面上有些凝重,似心里坠着千斤重的大石头,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他躬身走到皇帝面前,屈膝跪下:“皇上,出事了。”
    南景霈睁开眼睛:“什么事?”
    东来道:“吕国派使臣楚屏来了。”
    “哦?”南景霈微微挑起眉梢
    “他带了吕国的战书。”东来说。
    南景霈的眸子忽而立起来,他兀自凝了东来一阵,幽幽说道:“吕国那个小皇帝倒是有点儿胆气啊。”
    东来垂目道:“皇上,您要不要召见他?”
    南景霈抚上围栏,目光落在楼下还在排练的乐人们身上。东来见状,忙箭步上线,冲楼下喝道:“停停停!都停下来!不要再排了!”
    楚屏被带到勤政殿内等候皇帝召见,南景霈换了一身朝服相见。
    “吕国使臣楚屏参见大齐皇帝陛下。”楚屏俯下身,深深的跪了下去。
    南景霈凝眉望着玉阶下那个并不宽大的身影,良久,才道:“起来吧。”
    吕国的国书已经被摆在南景霈的桌案上,他低头读着,越读越觉得惊讶。
    “吕国将嘉惠公主许配给我大齐的一名逃犯?”他冷笑起来:“这未免有些草率吧?”
    楚屏抿着嘴不说话,或许他的心里也觉得草率,只是此刻他代表整个吕国而非他自己,不能把自己的态度表达给南景霈听。
    他沉思了一阵,才说道:“我太皇太后以为,信王南影霖才是大齐皇位正统,与我公主联姻正是天作之合。”
    “这么说,吕国是太皇太后说了算啊。”南景霈毫不气的讽刺道。
    楚屏一愣,失声道:“大齐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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