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二日,昭明帝亲下罪己诏,言自己被小人所蒙蔽,终累亲弟贤臣惨死,并要茹素七七四十九天,还请了许多和尚道士,为晋王案中蒙冤而死的那些人超度,而错冤被流放或者下狱的人,也都召回并加以抚恤,并往各地派巡察御史,并严命各地捉拿蓬莱乡余孽。
    八月二十三,在灵乩巷的顾绮,终于也得到了姗姗来迟的圣旨,内容很简单,不过是复她正六品巡城御史的官位,八月二十四日就可以正经继续当差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泼天的案子,完结得有些苍白无力,以至于许多人都在暗中寻思,这事情之后,是不是隐藏了更大的秘密?
    “虽然圣人下了罪己诏,但到底还是生了顾大人的气呢。”白娘子跟踪八卦了几日,热情依旧不减,吐沫横飞地与围坐在她身边的大小媳妇们说着。
    大姑娘小媳妇们惯听她白话惯了,都觉得她说得对,纷纷点头。
    “不过依着我说,陛下有些小气呢,顾大人多好的一人呀。”八卦完的白娘子依旧有些不足,在周围人散了回家做饭的时候,靠着门想了片刻,自言自语道。
    不过当然,这话她不是不敢同人说的。
    此时,一个着月白色小袄,头上还带了团白色绢花的小妇人,拐着个蓝布盖住的竹筐,袅袅娜娜地沿着十字路口走来,恰好听见了白娘子这句话。
    她略站住,看着白娘子回了自家后关上的房门,嫣然一笑,又在几个闲汉垂涎欲滴的目光之下,走进了另一侧巷子里中,一间小院里,锁好门,隔绝了闲汉们的目光。
    关门闭户的,颇像个正经人。
    与此同时,邵年背着个篓子,就在小妇人停步看白娘子的瞬间,也拐进了巷子里,鼻翼微微一动,耳中没听见白娘子的话,目光则跟着那群闲汉一起,落在小妇人的身上,直到她回了院子。
    “啧啧,你瞧那哑子,也会看女人了呢。”闲汉们没了小娘子可看,又见邵年竟然在那儿卖呆,便肆无忌惮地玩笑着。
    戏班子虽然来了不到半年时间,但邵年的话少与这个戏班子的好本事,可是同等出名的。
    邵年没言语,只在见她的身影消失之后,就往自家小院子去了。
    他前脚进门,后脚菜籽儿也回来了,将家伙事儿在库房中放好,出来问他道“你瞧那女子做什么?”
    邵年吸了吸鼻子“她身上,有血腥味儿。”
    “是买了新鲜的肉吧?街口封屠户新宰了口猪,肉很不错。”
    “是人血的味儿。”邵年笃定道。
    菜籽儿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要去探探吗?”
    “摸不清底,别打草惊蛇,坏了三公子的事。”
    “好。”
    ……
    而邵年的鼻子并没有出错。
    那位袅娜年轻的小寡妇回到家后,将手中的篮子放在灶台上,掀开那朴素的蓝布。
    篮子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两根属于人类的手指,其中一个上还带着个玛瑙扳指。
    妇人面不改色,只是以个竹筷子夹着那两根手指,一并都扔进了灶台里,点上火后,又洗了手,方开始准备着熬汤了。
    仿佛屋中那股子肉烧焦了的味道,不存在一样。
    不多时,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自另一侧的院墙翻进来,鬼鬼祟祟地到了厨房后,方才直起腰笑道
    “卜娘子,做饭呢?”
    卜娘子乜斜那人一眼,手中的勺子依旧在大锅里搅个不停“如今京城不安定得很,巡查的也比往日多,护卫大人来便来了,走正门就是了,何必翻墙?”
    被称作护卫大人的男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侧的小木凳子上,摇着手指道
    “你不是个寡妇吗?我要是从正门进来成什么事?巷子口的女人那么长舌,传出去了你还怎么勾引贺松寿呢?”
    卜娘子扑哧一声笑出来,旋即又沉了脸,以汤勺轻轻敲敲锅边儿,威胁道“再满嘴胡话,别怪我泼你一脸。”
    “不敢不敢。”男子忙作势拱手,也收了玩笑的表情,“那事情,可了了?”
    “是,还请世子放心,只要家中打扫得干净,就算他们查一万个蓬莱乡的喽啰,也查不到王爷身上,曲大人可是正经都扛下来了。”她说着,指了指灶台里头烧着的火,“谢昀难得慈悲一回,留了他儿子的命,倒成全了我们。”
    她口中的曲大人,正是蓬莱乡有勾结的那位兵部侍郎。
    男子略放心,这才道“倒是咱们真小看了那个顾大人,连世子和侯爷那等人物,都真当街上的话是夸张呢,不想是个能翻出花样来的人物,啧啧。”
    卜娘子继续搅动着那锅汤,闻言笑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王爷已经抽身出去了,咱们就不必怕眼前的,而是该想个办法,让她以后莫坏了咱们的事情。”
    “这等大事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不过我瞧着贺松寿对顾绮,只怕是感情不一般呢。”那人笑道,“卜娘子不会失手吧?”
    卜娘子笑得有些甜。
    “太子对她的感情,不是更不一般?护卫大人有所不知,人与人之间不一般的感情不好太多,一旦多了,空子也就多了。贺松寿那人再聪明,到底是个男子,只要是男子在女人的事情上,便容易是蠢货。”
    男子觉得自己好像也被骂了,咳了一声起身道“如此最好,若真能将贺家拉到王爷这边,世子定会给你十分的好处。”
    卜娘子无所谓地笑着,继续熬着那锅汤,直待男子走了,才边将汤上的油花撇开,边轻声道
    “好处?能让我活着安生熬汤喝,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做这种事情的人,有几个善终呢?
    卜娘子明白,只有不停地证明自己还有另外的用途,方能继续活着。
    由此,越陷越深。
    但也不错,做什么不是活着呢?
    卜娘子想着,还哼起了家乡的小调,从锅中盛了碗汤,轻轻品了一口,在心中给自己了个称赞。
    听说顾绮家那个小丫头极会做饭的,不知道自己熬汤的本事比她,怎么样呢?
    “倒想着会一会那几个聪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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