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怎么办,又应该怎么做?
    他为何这般优柔寡断?他什么时候成了一个什么事都做不到的废物?
    纵然拿着一身神力,可找不到可以施展的方向,这身神力又有什么意义?
    如今,他后退对不起宁英业怀,上前又无法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方向到底在哪里,他又该如何对上业怀和宁英的眼睛,告诉他们,他只是个优柔寡断的失败者……
    这么一想,宿枝突然觉得很累,很疲惫,他不敢去想业怀知道这件事的表情,也不想放过那些害了业怀的人,可他找瑜喜不到两全的办法,就带着说不出的不甘,朝着下方倒去。
    在这一刻,他想,他若是在这里不能看着那姐妹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又能去看什么。还不如被雷打打,清醒清醒……
    只是在落下去的那一刻,一只手拉住了他。他睁开眼睛,越过遮挡左眼的黑发,看向上面的男人。
    那条伪龙过来做什么……
    宿枝有些烦躁,便皱起了眉头,可不等宿枝说话,那伪龙却说:“无牙说……你出来,世人得不了好,所以为了阻止你……我练了很久……可看到这个万人坑,看你救了人,我的脑子又很乱,我想不清楚,也不知道这件事要怎么想清楚……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都是什么?”
    而宿枝自己都不清楚,又如何能够告诉他。
    他不想被这人拉住,便甩开了这人的手,继续往下落去。而在这时,一道白影出现,银白色的鳞片迎着光,像是璀璨耀眼的宝石,头顶的龙角折射着彩色的光芒,美的不同寻常。
    这是一条威风漂亮的白龙。
    他自伪龙头顶经过,然后抓住了宿枝的腰,浮在万人坑中,凝视着宿枝。
    宿枝也与他对视着,似乎在辨认他眼里的情绪是什么。
    迎着宿枝的那双眼眸,业怀放轻了抓着宿枝的力气,将巨大的龙头贴在宿枝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喊道:“宿枝。”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自己巨大的龙嘴一张一合,会把面前的宿枝吓到、吹跑。
    宿枝则平静地看着业怀。
    看上去业怀化没化龙对他没有影响。
    但也只是看上去。
    他见业怀化龙成功,以为业怀的心境与原来不同,出现在这里多半是不认可他接下来的行为。没准会斥责他,强硬的要他改变……可要是对方真的如他想的这般做,他在对方的眼里又算什么?
    察觉到这点,宿枝压下心中的悲凉,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而在这时,那条龙却小声地与他说:“我化龙了。”
    “……我看到了,然后呢?”宿枝淡淡道。
    业怀装作看不懂对方眼中的不安,天真的笑了。他朝着宿枝张大了嘴巴,像是撒娇一般的说着:“这次我的嘴里有龙珠了,你不会觉得黑了。”
    他的声音放轻太多,就像在与宿枝说着极好的转变。
    这句话一出,瞬间烫到了宿枝的眼睛,裹住了宿枝发冷的身体。
    甚至不需要多想,宿枝便理解了他的意思。
    而业怀看得出宿枝的变化,只觉得心痛。
    他忍不住想着如果他是宿枝,如果是他对着宿枝的尸体多年,被困在爱人的头颅中,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想不出来。总归不会比宿枝好。
    而他能够理解宿枝,所以他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忙着对着宿枝说:“外面太吵了,我们走吧。”
    他见宿枝不反驳,一本正经道:“在沉睡的这些日子,我遇到了好多的人,好多的事,有时看得多了,想得久了,就会觉得与其执着那些无用的、乏累的,不如带着你,一起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会追赶我们,伤害你的地方。在那里,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是嫌周围太静了,我就拖着你去城里看看,等着天凉了,我就围着你,不让寒风吹着你,你就在我身边护着我,你说好不好?”
    他描述的生活很好。
    好到像是与宿枝毫无关系,好到不是宿枝能够拥有的生活。
    宿枝张了一下嘴,黑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但没有说话。
    业怀毫不介意,他看懂了宿枝的表情,只说:“等日后我们都老了,若是遇到了宁欢,我便按着你的头跪下,说都是无用的兄长拖累了你,害了你,你要是生气,怎样都可以。我们会告诉她,她的兄长不是不想帮她报仇,只是她那无用的兄长实在做不到连累无辜的人,只能做到这了……而你是什么德行,什么样子,我想宁欢也很清楚。”
    这句宁欢很清楚,一下子击碎了宿枝脸上的面具。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看到了宁欢,也看到了过去的那些旧人旧事。
    而这些人都在质问着他做了什么,他回答不出来,最后迎着琼海萧瑟的风,混乱地朝着业怀轻轻地点了点头。
    像是无力挣扎,也像是不想挣扎了一样,他现在只想休息了。
    所以,就和业怀走吧……
    虽然他们两人谁都没提,但在业怀说他嘴里有龙珠的那一刻,宿枝就听懂了业怀的潜台词。毕竟上次业怀吞他的时候,嘴里是没有任何光的。业怀如今告诉他嘴里有光了,不过是在邀请他继续千年前的事情。
    但宿枝并不怨恨。
    如果重返大阵,困住饲梦,是业怀如今想做的事,那他这个无处可去的人,自然也会陪着业怀……
    纵然不提,但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早已懂得了一件事。
    饲梦是人心的恶意,他的力量来自众生的恶念邪意,他虽然拥有很强大的力量,但他只是幻影,或者应该说他是只存于每个人心中的幻影,所以说如果世人不释放心底的恶,那些动了邪念的人就找不到饲梦。
    而人不知饲梦的存在,找不上饲梦,不与饲梦做交易,饲梦就无法影响到任何人,毕竟饲梦依靠着恶念邪意而生,他的力量算是从人念里借走的,因此在人找不上饲梦的时候,饲梦只能算是人身的附属品。在人与饲梦的这段关系中,饲梦并不占优,这也是饲梦满足别人心愿,总要讨要什么原因。
    因为只有建立了交易关系,人自愿跪在饲梦的面前,祈求他为主,那些人才会变成饲梦的奴仆,任他驱使,任他操控。
    而这点因为饲梦无所不能的力量被人忽视了。
    因此在数千年前,饲梦能够接触的人只有身为极恶的聂泷。
    聂泷知道饲梦藏在哪里,能够找到饲梦,他也向饲梦许愿了,所以饲梦才能短暂的进入聂泷的身体。
    而聂泷顺从了心底的恶念,他能被饲梦掌握,他就成了饲梦操控着外界,脱离地牢来到地上的棋子。
    而饲梦一旦来到地面上,他就会影响到更多的人,不会像是身在地牢时,能力受限,供给的人很少。届时人性之恶会流动到每一个角落,会发生什么不用深想都知道。
    但与聂泷一样,宿枝和他身上都有这种隐患,因为他们都与饲梦有关,保不齐哪天饲梦会借着他们,悄悄与聂泷那类的人联系到一起。因此,只有他与宿枝离开人间,饲梦没了支撑自己去往外界的降生点,对这个人间来说才是安全的……
    打定主意,业怀不曾迷茫。如今迷茫的只有宿枝。
    说句心里话,业怀没有恨过被埋在地下,也不怕自己被封在地下关着饲梦。在过往,他唯一恨得是有人害自己和宿枝,如果那时那些人不来,如果宿枝走前朝他伸出手,即便被关在地下永不见天日,他也会觉得有宿枝在他就很开心。
    其实只要跟宿枝在一起,地上地下都无所谓。
    过去的他只是恨着宿枝被伤害了,他咽不下这口气。
    而宿枝也是如此。
    只是宿枝伤得比他重,注定比他痛,如今愿意跟着他走,到底是因为季庭生他们这类人在推着,还是因为想要与业怀在一起,想来宿枝也弄不懂了。
    而不要紧,业怀想,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宿枝终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其实只要对方还在自己的身边,他们可以什么都不想。
    而与千年前困住饲梦的心境不同,现在的他们很平静。
    因为过于平静,当业怀张开嘴的那一瞬间,宿枝便向他伸出了手,并无感触的将手放了上去。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这时,宿枝身体里的骨头亮了一下,呼应着群山院中的紫晶,有着一闪而过的光芒。
    接着九道天雷落下,却都是砸在了宿枝身上。
    业怀不解,即便去拦,也没有拦住。而当阵眼缓缓开启,一道光束出现在阵眼之中,业怀带着宿枝飞入那道光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默不作声地往外飞去。
    只是这个身影飞出去没有多久,就被一只手抓住了。
    熟悉的酒香顺着风传了过来,浓郁得让人无法忽视。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宿枝瞪大了眼睛,吃惊地转头看向身后。
    迎着漫天的黄沙,越河尊的衣袍被风吹起,单薄的身影像是夜晚的孤灯,即便光芒微弱,却仍旧坚毅地不肯熄灭。
    老人出现在宿枝身后,明明在这些年不曾见过宿枝,却对着他说着十分了解他的话。
    “看什么看,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越河尊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掐着手里的紫晶,道:“这一点小小的风浪,就把你打成了这样!而你都成了这样,又怎么能守得住饲梦?”
    他说到这里,将他从清原群山院里拿出的紫晶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然后摇了摇手中的铃铛,瞬间逼出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宿枝错愕地看着那个人,意外的发现那人竟与先陈皇宫中,锁着饲梦的氾河族人长得一摸一样。
    而不远处,半透明的影子投放在珠藤的尸骨上。
    薄辉迎着风,对着珠藤说:“多亏越河还在,多亏越河惦记宿枝,不然今日的事还真没法收场了。”
    薄辉像是看到了自己的老友,宛如察觉不到珠藤的元神早已消散了一般。
    他自顾自地说着:“这两个人啊,看着心思动的多,却都不曾想想,既然饲梦入了宿枝的身体,宿枝的元神都不会消失,那初代氾河的元神又怎么会消失?他们在地下都没遇到初代氾河的元神,怎么就不去找找那魂儿在哪儿?”
    他如此说着,不过是心里清楚,那时在远山占据了越河尊身体,影响了越河尊判断的就是初代氾河兄弟的冤魂。
    与业怀一样,氾河能够克制饲梦,说明氾河也是早前天道选出来的气运之子。只是那个气运之子心性不如宿枝坚定,因为被关得太久了,便变成了冤魂,并趁着聂泷与饲梦交谈的机会,逃了出去。
    只是就像薄辉之前跟业怀说的一样,魂与魂,人与人的联系都需要有些因果关系,或是有些缘分,因此这人能去的地方只有远山。
    因为如今唯一能算与他有关系的,不是他兄长隔了多代的后人,不是那些未曾见过他的族中小辈,而是在当年跟他有过交情的越河。
    因此,他找上了认识自己的越河尊,并把变成冤魂的怒气撒在了远山这边。
    只是因为业怀死前对自己的诅咒,加上宿枝抓走了饲梦,影响到了早已跟饲梦混合在一起的他,这才能逼着他回到了饲梦的身体里。
    而他的记忆与饲梦是共享的,所以远山这边发生的事情,饲梦能够通过他知道,便没有管他。这也是客休知道业怀被宿枝推拒的原因。
    而白牛不死,越河尊心神稳定,这人也没有办法动远山,也不敢出现在越河尊的面前。所以早前饲梦让客休杀了白牛,不顾越河会不会生气,其实也是在给这人找机会。
    而这人也抓住了饲梦给的机会,趁着那次越河受到了冲击,动摇了越河坚定的内心。
    不可否认,越河也曾想过,如果靠着饲梦能带回白牛就好了。而在这人引诱越河,越河手中多出一只牛角时,就是指越河动摇了。
    只是这一念之差,最后害得越河其他弟子也死了……
    后悔吗?
    越河注视着对面的影子,忍不住问自己。
    ——悔死了。
    想当初他留下来,无非是因为他是天上地下唯一一只九琉神鸟。九琉特殊,有着至纯至阳,与氾河相似的体质,也如一面镜子,可以把映入眼中的万物复刻在自己的身上。因此他留下来,不过是他和薄辉准备的后手。为的就是氾河若是出了意外,他便模仿氾河,以自己为牢,困住饲梦。
    但可不可行,他也叫不准。
    毕竟早前这世上没有氾河,他也无法复刻氾河,也没试过可不可以这样做……
    但如今可不可以都要可以。
    他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傻徒弟,可不能再死了……
    越河尊念着宿枝,带着对这人的恨意,拉着这人的影子,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吞下这人后,他隔着飞沙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叹了一口气,变成了巨大又十分漂亮的蓝色灵鸟,朝着锁住饲梦的大阵飞去。
    在这里,他与初代氾河的关系最为密切,所以初代氾河能够进入他的身体,但这个意思反过来说,也是他能借着初代氾河寻到饲梦,可以与饲梦混在一起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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