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了不要死吗……
    回来……
    这是假的……
    这不是真的……
    一路朝南方飞驰而去。
    可林泓不知道该在哪座山峦下去寻他。
    天地偌大,他已经失了方向。
    林泓眼底充血,他几乎在丧失理智的边沿。
    “林兄!”一个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对面骏马驮着一道身影奔驰而来,是前些日子去往南方游历的程进玖。
    “林兄!”程进玖也被雨淋透了,他呼吸急促,情绪激动,“你快跟我去看看万大哥!”
    *
    林泓翻身下马,腿脚发软,几乎站不稳,他朝着眼前那座山间竹屋走去,心脏在胸膛里狂驰。
    他连推门都不敢太用力,他怕这是梦,他怕自己打碎这个梦。
    竹屋里简单整洁。
    他看见榻上是躺着一个人。
    他轻轻走过去。
    万古川……
    是万古川。
    他就躺在那里,紧闭双眼,墨发铺展,衬得面容更是失血的苍白。
    林泓呼吸都停止了,他一点点走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他的脸颊。
    是真的。
    林泓再也撑不住了,后知后觉的恐惧与悲伤溃堤而出。
    滚烫的泪水淌过被冷水浸透的脸颊,他整个人都在脱力地发抖。
    他站不稳了,跪坐在床边,把脸埋进万古川的颈窝。
    是暖的。
    有脉搏。
    林泓的心跳狂驰,呼吸急促,凝固的血液重新流遍全身。
    合浦珠还,失而复得。
    这是怎样一种狂喜。
    “林泓!”鱼天亦换上干衣服后,从门外踏进来,看见林泓埋在万古川身上,牙齿都咬紧了,冲上去一把扯住他,“你做什么!像什么样子!你们是这种关系吗?”
    “给我起来!”鱼天亦红着眼,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不想让他死你就给我让开!”
    林泓还没从大悲大喜里回过神,被她蓦然扯开,目光依旧黏在万古川身上,这才发现他脖颈间带着细细密密的伤口,露出的一角白布浸着血。
    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
    鱼天亦给万古川处理伤口时,林泓浑身湿漉漉的,却一直倔强地要在旁边看着,那模样可怜极了。
    鱼天亦火气又上头了,“你是怕我动手杀了他不成!”
    林泓失魂落魄,茫然地把目光从万古川身上移向她。
    鱼天亦咬牙切齿,“算了!”
    刚刚打完仗,万古川身上纵横着新旧的刀伤,坠崖落进矮木,又带上了细细密密被树枝划破的痕迹,有些还未结痂尚在渗血,被褥上血迹星星点点,林泓看得心脏直抽搐。
    亏得没有被粗壮的树枝贯穿。
    他的外伤和关节脱臼已被之前的大夫处理过了,鱼天亦主要处理他的内伤,再给伤口上些效果更好的药。
    “断了两根肋骨,头有磕碰,人事已尽,能不能醒就看天命了。”鱼天亦擦着手上的血和药膏。
    能不能醒还要看天意……
    林泓睫毛抖着,勉强对鱼天亦道:“多谢。”
    “我治的是他,你谢什么谢!”鱼天亦“嘭”得一声狠狠关上她的药箱,“赶紧换身衣服吧你!再病一个我就不管了!”
    她发现林泓只是盯着万古川,根本没在意她发脾气,一咬牙,提着药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最后,林泓是被程进玖扯着去换了一身干衣服的。
    他出门急,不像鱼天亦还带了自己的衣服,只能换上程进玖的干净衣服。
    *
    这事要从两天前说起。
    程进玖云游至南方,在一座小城里听闻捷报便想着既然战事结束那就朝更南方走走吧,去看看战乱中的百姓,兴许有他能帮忙的地方。
    这一去,还真有。
    那天夜里,他策马行于林间,前方传来一片“咔咔”矮木折断的巨大响动。
    他前去一探,有人躺在矮木间,竟是万大哥!
    “他伤势很重,那么高摔下来亏得落在矮木间才不至于身殒。”程进玖递给林泓一碗药,“这是鱼姑娘给你熬的抗风寒药,淋了雨怕生病,喝了吧。”
    程进玖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我请了许多大夫来医治都不见他转醒,我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便赶忙来寻你,鱼姑娘也好,乐然山人也罢,总是能救他的——没想到在半路就遇见了你。”
    林泓喝一口热药,苦是苦,但暖进胃里,感觉好多了。
    一日之内,情绪波动如此大让他此刻有些虚脱,手微微地抖着,他对程进玖道:“多谢。”
    “哎,不必言谢,在鬼方里万大哥也救过我一命,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程进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这两座竹屋是我临时在附近购下的,简陋了些,但胜在清幽避世,万大哥伤势要紧,近日林兄和鱼姑娘就只能凑合了。”程进玖道,“我已安排鱼姑娘单独住另一屋子了,这屋子我们挤一挤,我住楼上,你和万大哥……呃……”
    “我守着他。”林泓道。
    “好。”程进玖明白了。
    “多谢。”林泓觉得自己现在除了“谢”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程进玖摆摆手,“无需言谢。”他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我在楼上,有需要只管叫我。”
    林泓又想说“谢”了,程进玖却已经上楼去了。
    屋子里只剩两个人,一躺一坐。
    时值深夜,屋内的烛光在轻轻摇曳着。
    林泓的目光再次投向床铺上躺着的人。
    坠崖。
    为何是坠崖?
    死在敌军的刀下便罢了,又怎会是坠崖?
    而且是在这大战告捷的时刻。
    林泓现在才有心思来思考这些。
    德明帝生性多疑……
    世间都是“铁马将军”的威名……
    功高盖主……
    封侯……赐婚……
    婚书模棱两可,只写了“将军”……
    这一仗,朝廷就不需要万古川了……
    林泓把嘴唇都咬破了。
    所以德明帝就没想让长宁公主嫁给万古川,就没想过要让他从边关回来,是吗?
    万家父子二人都在为他、为徵朝鞠躬尽瘁,绝无二心,可到头来却是他为了稳固帝位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自己稳坐明堂,却把腥风血雨里厮杀的人推向死亡。
    朝堂中有多少漩涡……
    万古川知道吗?
    万古川是知道的吧?
    他一定知道。
    可为何还是没防住?
    是谁?
    是谁陷害了他。
    林泓放下空药碗,起身朝床榻走去。
    烛光微弱,屋内生有炭火,但竹屋并不保暖,屋内仍有些冷。
    林泓坐到床边,注视着万古川。
    万古川安静躺着,闭着双眼,温暖的烛光照在他脸上,苍白的面色才有些生气。
    林泓突然想起今日晨时那士兵的话——
    “大将军举目无亲,军籍之上家人唯您一人。”
    举目无亲……
    林泓心在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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