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从挺进支队到三纵,再到新七军,每战必胜,奇迹般的崛起,却造就了他不太符实的名将声名。随着历史逐渐变样儿,越来越脱离他的熟知,杨天风如果对自己的军事才能还不自知,那早晚要跌个大跟斗。

    人贵有自知之明。杨天风因此而越来越倚重集体的智慧,也就是参谋部的集思广益。仗也打得越来越保守,非有优势兵力而不发动,非有充分准备而不妄动。

    别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是因为长久以来的英明所形成的崇拜和信任。杨天风却知道,自己的长处是什么,被光环所掩盖的短处在哪。

    计划很好,便还要考虑到其他因素。杨天风还有一个长处,便是心细,思虑周全。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如果在围歼小川所部时,天气突然转好,鬼子的飞机从徐州出动,影响到战局的可能性不大,但肯定会造成一定的麻烦和困难。

    杨天风又给“空军”发了电报,询问准备情况,直等到满意的回电,才起身回房休息。

    屋内亮着灯,佳人的等候,温暖的感觉,杨天风走进去,看见赵雨柔那甜美的笑容。

    赵雨柔穿着睡衣,盖着被子,倚在床头,正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在写着东西。灯光下,恬静专心的样子使她在外形的柔美之外,更增加了心灵的魅力。

    “打胜了?”赵雨柔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笑着问道。

    杨天风点了点头,边换着睡衣,边微笑着说道:“差不多大局已定。消灭了五千日伪军,丰、单两县极为空虚,将很快光复了。还有沛县、鱼台、金乡,鬼子估计也守不住。”

    “根据地这下就算安全了吧?”赵雨柔转着钢笔,说道:“能在沦陷区打下个不受干扰的大后方,可真是不容易。”

    “不敢说稳如泰山,可也算是基本安定了。”杨天风说着走到床前,掀开被子想向里钻,却一下怔愣住了,被子下面赫然是个大枕头。

    赵雨柔咯咯一笑,恶作剧得逞,她的脸也飞红一片。

    杨天风也笑了起来,这个大枕头在他和赵雨柔同床的第一夜,曾经被赵雨柔当作阻挡的防线。而且,还说好的,两人只是睡觉,不干别的。但杨天风到底不是禽兽不如的人,到了第二天早上,枕头防线已经荡然无存。所以,一看到这个不堪一击的枕头,两人心旌摇荡,又想起了那夜的旖旎和缠绵。

    “看,这些是我写的,跟你昨天晚上说的有出入没?”赵雨柔任男人搂着,把笔记本递过去。

    杨天风所说的要写两本意义深远的书,却不是虚言欺骗,借此与赵雨柔夜谈亲近,而是真的早有这样的想法。

    一种积极进取、敢于创新、勇于承担、是非分明的民族性格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形成的,但要使国家保持活力,使民族屹立不倒,这种性格又是必须的。

    杨天风一直在以这种精神和行为方式,以及宣传手段教育并影响着人们,从举起抗日大旗开始,血火之中的搏杀,对汉奸、鬼子的毫不留情,发展经济,惠政百姓……他想用实际行动给人们树立一个榜样,建立一个模板。..

    但杨天风内心一直存在的隐忧却不在这里,而在于国家的将来,在于他,和追随他的团体的前途和命运。

    如果只是杨天风个人,还有他的家人,他自然有办法趋利避害,但他还想着尽力为国家、民族,为他周围的人,找寻到更美好的将来。

    中国适合怎样的发展之路,怎样能避免那几十年偏离的蹉跎岁月,这便是杨天风要写这本《国路》的真实想法。

    国路,国家发展之路。主要是美国、德国、苏联、英国的,还有一两个新兴国家的。这本书更多的是想一种客观态度进行叙述和介绍,也有评论和比较,但其中所占篇幅不多,更多的则是对各国发展模式和历史的思考,以及对于各国将来发展的预测。

    如果说美、德、英这三国的发展能从现有的历史资料中寻取总结的话,对苏联发展的历史的回顾和披露,则是令人惊诧的,但却是资料翔实,论据充分的。

    从十月革命到二战之前,集体农庄、工业化发展、消灭私有制、大规模清洗、对少数民族的政策、侵略波兰、芬兰,吞并波罗的海三国等史实清晰地浮现在人们面前。

    这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对憎恨苏联的国家和个人来说,举不出多少苏联可恶的例子,只能空洞用暴政独*裁来臭骂;而对信仰这个思潮的左翼来说,苏联人不敢说,而外界的人消息不灵通。

    当然,这个世界性的大思潮本身就是最高的价值,因此不但鲁迅会相信苏联没有大饥*荒的谎言,还要为之辩护;甚至亲自到苏联去过且看到一些苏联统治集团迫害异己的暴行的罗曼?罗兰,也是为了革命的利益而不愿透露真相,把当时的日记保密到五十年后(实际上已到苏联瓦解改制后)才发表。

    然而,杨天风并不是一味地诋毁苏联,痛揭疮疤,而是力图以客观存在的事实从更深的一层揭示其中蕴含的教训和经验。

    “……农业集体化虽然暂时有利于工业发展,为苏联工业化的实现提供了条件,但存在着严重问题和错误:它违背了农民自愿假如的意愿,与当时农业生产力水平低下的状况不相适应,从而破坏了农业生产力,使农业生产长期停止落后,严重阻碍了苏联经济的发展。”

    “事实上,苏联农业集体化长期把农业作为工业的殖民地的做法,几乎是苏联农业经济处于崩溃边缘的重要原因。斯达林把农业看成是国家工业化的手段和工具,农民则把集体农庄制称为‘第二次农奴制’。苏联政府在国内恢复身份证制度,没有身份证便不能迁徙,而农民却没有身份证,只能像他们的祖先那样被牢牢地束缚在土地上。”

    “……不愿加入集体农庄的农民在绝望中屠宰牲畜,毁坏工具和焚烧谷物。一九三三年牲畜存栏数骤降1/2至2/3,粮食总产跌入低谷,直到1935年才开始复苏,但粮食总产依然低于一九一三年。而一直到今天,苏联的农业生产水平仍然低下,不得不大量进口粮食和食品。”

    “斯达林曾预言:‘再过两三年我国就会成为世界上粮食最多的国家之一,甚至是世界上粮食最多的国家’。但他的这种预言无情地破产了,尽管集体化在暴力手段下得以实施。农民们确实被国家的正规军队征服了,但加入集体农庄时几乎是没有任何生产资料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斯达林政府依然采取了杀鸡取蛋的做法,大量得从农民身上榨取,象低价收购粮食,外汇来源也由出售农产品而来……睡觉吧,雨柔,困哪!”

    杨天风困倦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赵雨柔却很精神地记录着“口供”,还不时对杨天风所回忆复述的俄国作家列昂尼德的《国家灾难:农业集体化》中农民的苦难发出唏嘘。

    “你看看,你瞧瞧,这些教训不昭示世人,怎么能从中得到警示?”赵雨柔对杨天风的求恳充耳不闻,用钢笔轻轻敲了敲杨天风耷拉下去的脑袋,“你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能记住这么多东西,不快点拿出来,那不太可惜了。”

    杨天风哼了哼,身体继续向被窝里滑,枕头真好。

    “好吧,就说到这儿,先饶了你。”赵雨柔终于发慈悲了,摸了摸杨天风的脸,“给这屋装个电话,你在外面的时候,每天晚上打过来说一会儿,咱俩争取早日把这个,这个《国路》写出来。”

    “嗯?好不好?”赵雨柔关上了灯,没听见杨天风回答,又不甘心地伸手摸着捏杨天风的鼻子。

    “好,天天打电话,好。”杨天风哼唧着,伸手搂过女人温软的身体,鼻际中传来温馨的体香,令人舒适,比枕头更舒服。

    ……………

    雪花稀疏了,但还在飘。

    大沙岗上避难的人可真不少啊!几百人,没有一点组织,有的一家人都还跑散了。

    树底下,枯草丛旁,岗子的土缝中,一家一户地抖瑟在一起。孩子哭,母亲哭,男人也流泪。带的口粮已经吃光,找不到粮食,就到地里拾冻地瓜和花生充饥,地瓜都冻成冰块,实在难以下咽。人人的衣服褴褛,鞋袜破碎,有的脚指丫露出来,冻得和红枣似的。

    洼地里铺些乱草,一堆堆挤在一起。怕被敌人发觉,也不敢生火,谁都冻得难受,哪还能睡着?

    姜俊凤和几个姐妹挤在一起,怎么也睡不着,倒不全是冷的关系,而是乡亲们的情况实在是再难撑下去了。村里的游击组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前几天跑回来一个,说是打散了,谁也找不着谁。

    村子里的情况也不清楚,四下里不时零星响着枪声,弄得人心惶惶。从野地里转到树林里,又从树林里跑到沙岗上,半个多月的时间,冰天雪地的谁也受不了啊!

    “这都躲过年了,我琢磨着得回村再打探一下。”姜俊凤见母亲不在身边,便低声和王桂花商量着。

    王桂花没吭声,好半晌才说道:“孙大爷不是回去打探了吗?两三天了,也没回来,那肯定是不保险。”

    “没准是找不到咱们,或者——”姜俊凤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必须再去打探一下,否则,这几百人都得冻饿死。再说,乡亲们的心思都乱了,很多人都信了传言,要回去维持。”

    王桂花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也是。这样,俺跟你一起去,村里的年轻男人都不在,跑回来的狗子吓破了胆子,俺看是不顶事儿。”

    姜俊凤和王桂花所说的维持,便是鬼子使用的新招数。在各村成立维持会支应局,成立了的便暂时不去烧杀抢掠;抗拒的,便经常去扫荡破坏。等到维持会稳固了,鬼子才露出真面目。要粮要钱要女人,威逼着村子出人修炮楼建据点,就这样一步一步把地盘统治起来。

    尽管村干部也都进行宣传,揭穿敌人的阴谋诡计,但现实的困难却使百姓们动摇起来。一些坏分子奉了鬼子的命令,四处招摇,既恐吓,又诱惑,流言很快就散布开了。

    两个女人商量已毕,悄悄收拾了一下,装作解手的样子,离开了沙岗。

    这一带两人都很熟,从村子的轮廓形状,便能远远地识别出是什么村名来。一看岔道口,就大概知道哪条道通哪里。拐弯抹角,两人小心翼翼地净找野地小道,不敢冒冒失失地闯进别的村子。走了很长的时间,远远地终于看见了自己村子的影子,村中还亮着两点灯火。

    姜俊凤和王桂花仗着熟悉地形,东拐西拐,来到了西庄口。不由得心中发凉,庄口竟有个小岗楼,路障象一只凶恶的老虎,卧在路中间。

    “咱回去吧?”王桂花灰心丧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有气无力。

    姜俊凤犹豫着,迟疑着,咬了咬牙,说道:“光有岗楼,可没看见人哪,说不定敌人已经走了。”

    “那,那你还要进去看看?”王桂花睁大了眼睛。

    “嗯!”姜俊凤用力点了下头,说道:“你在这等着,俺进去看看。要是——你就赶紧跑。”

    “别,别冒险啊!”王桂花抓着姜俊凤的袖子,却被她轻轻拿开。

    观察了一会儿,两人又转到南村口,姜俊凤决定顺着道旁的低沟爬进去。当然,这个计划能否行得通,她并没有把握,但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握住剪刀,姜俊凤用两肘和膝盖顺着低沟爬了起来。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冰块和石子硌得她生疼,她咬牙忍住,连她也不知道怎么爬得那么快,很快便爬进了村里。

    外松内紧,姜俊凤没想到村外看不到人影,在村里却有哨兵。明哨她看见了,却没发现暗哨的存在。

    应该说,如果换个动作既灵活又规范的人,是有机会再溜出村去的,但坏就坏在姜俊凤的军事素质不敢恭维。她的匍匐姿势有点象小狗爬,再加上她戴的头巾、穿的衣服也有问题,并不能为自己提供黑夜雪地中的掩护,反倒有些反差,容易暴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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