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修槿伸着懒腰走进禧合宫,原本以为赵氏之事不过几个时辰便可处理完毕,可谁能想到竟是用了一宿的时间。沐修槿揉揉发胀的眼睛,满心想着赶紧回寝殿小憩一会儿,谁知她刚要推开殿门,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阿槿。”

    她回过头,看到此时本该与王妃去长信殿谢恩的卫昶正站在院中那棵桃树旁。

    昨夜刚下过一场小雪,可如今已是早春,雪还未积下便已经化成了雨水,只有树枝上还零星地残留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艳丽的桃花映着洁白的冰雪,一红一白倒也是一片奇景。

    卫昶穿着一身月白色缠枝纹绫圆领袍,外面罩着鱼肚白银鼠裘,一头青丝用和田玉冠子束在头顶。白雪粉桃间,少年长身玉立,一举一动皆是无双风流。

    沐修槿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正向自己走过来的卫昶,一双手紧张得沁出了汗珠儿。说实话,看到卫昶在大婚第二日便来寻她,她心中自然欢喜。只是这欢喜之余,她又深知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属于另一个女人,而自己与他已缘尽此生。

    沐修槿深吸一口气,将心中所有欢喜的、悲伤的情绪都压在心底,冲走到自己面前的卫昶柔柔一笑,三分醋意七分挑衅道:“这新婚燕尔的,殿下不陪在王妃身边,却跑到舒阳这里,就不怕王妃生气吗?!”

    卫昶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而是一把将沐修槿拢在了怀里。沐修槿虽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她很快便反应过来,卫昶已是有妇之夫,这样于理不合,抬手便要推开卫昶。

    卫昶感受到沐修槿的动作后,更加使劲儿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力气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怀里似的:“别动,让我抱抱你。”

    听着卫昶有些可怜兮兮的声音,沐修槿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她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用本想推开卫昶的手,回抱住了他。沐修槿靠在卫昶肩头,闻到他身上毫无熏香气味,尽是晨露的味道。再回想起他满脸疲惫的样子,和略有些迟缓的行动,她不禁皱皱眉问道:“昶哥哥,你何时来我宫里的?”

    卫昶仍是不肯松开手,也没有回答沐修槿,而是反问道:“阿槿,你去哪了,为何一夜未归?”

    听了卫昶这话,沐修槿便确定了他在这儿等了自己一夜。虽是感动,只是一想到他逃了洞房花烛夜来找自己,心里仍是膈应,便随口扯了个谎:“昨夜我去侍寝了,估计再等一会儿封妃的圣旨便会传过来。昶哥哥,你可为我高兴?”

    卫昶微微一怔,放开沐修槿捧腹大笑起来。沐修槿看着卫昶的开怀大笑的样子,不知所以地站在原地,暗自忖度:这家伙莫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一时接受不了,得了失心疯?!

    卫昶笑够之后直起腰,擦干脸上笑出来的眼泪,掏出一张烫金红色泥金纸递给沐修槿。

    沐修槿满心疑惑地接过那张纸,打开才发现原来是份婚书:“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沐修槿一脸茫然地看看手中的婚书,又看看面前笑意盈盈的卫昶:“昶哥哥,你这是何意?!”

    卫昶爱怜地摸摸沐修槿的头,柔声道:“阿槿,你愿不愿意嫁我?”

    “嫁你?!”听了卫昶的话后,沐修槿觉得好像有一群野马从自己心中摧枯拉朽呼啸而过,在自己那死水般的心中留下了一片狼藉。

    可她并不想收拾那一地的狼藉,因为那片狼藉之中有着自己期待许久的东西:有她年少情窦初开的回忆,有她三年的等待,更有她对卫昶剪不断放不下的眷恋。

    而这深深眷恋,曾因身上背负的仇恨被她强埋在了内心深处。今日随着卫昶一句话,她对年少时那份无疾而终的感情的期待与眷恋又重新萦绕在了心头。

    可是,即便是死灰复燃又如何,即便是卫昶为她逃了洞房花烛夜又如何?!他如今已娶了别的女人,三媒六聘。而他们,终归是回不去了。

    沐修槿望着清晨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感到有一股滚烫的液体正在自己眼中汹涌澎湃地翻滚,随时准备决堤而下。她深吸一口气:“昶哥哥,你已经娶了十一公主。咱们,再也回不去了。”

    说完,她便一把推开卫昶,将那婚书递回他手中,抬脚往殿内走去。刚走了两步,卫昶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若我说,我根本没有娶她呢?!”

    沐修槿回过头,呆愣愣地看着满身凄然的卫昶。刚刚平复的心,又被他这一句话引得波浪滔天。

    卫昶走到沐修槿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根本没有同十一公主拜堂成亲,她嫁的是皇兄。”

    “怎、怎么会……”想到昨夜提到十一公主时皇上那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沐修槿才明白过来,原来昨夜里皇上如此匆忙,是急着与十一公主成亲去了。

    卫昶将婚书送到沐修槿眼前,满眼期待地盯着她的眼睛:“槿儿,你愿不愿意嫁我?”

    沐修槿看着面前的婚书,觉得自己的眼睛被这艳丽的颜色灼得生疼。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心中说:“嫁给他吧,普天之下,除他之外又有谁还会如此待你呢?”可就在她要伸手接那婚书时,又有另一个声音鼓动道:“他可是你的灭族仇人,若是嫁了他,你该如何面对冤死的族人?!”

    两个声音你争我吵,各执己见。正当沐修槿纠结之时,苏嬷嬷突然从主殿方向走了过来,低头向沐修槿福了福身道:“郡主,太后娘娘有话要奴才传给您。”

    沐修槿扭头看看主殿的琉璃瓦在晨光中反射出的光辉,挑挑眉毛。虽不知太后娘娘要说什么,可她手中捏着太后娘娘的命门,倒也不怕什么。

    于是沐修槿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冲苏嬷嬷嫣然一笑:“有劳姑姑。”

    苏嬷嬷与沐修槿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回头看看不远处的卫昶,轻轻叹了口气:“郡主,您也别怪老奴多嘴,只是有一句话,奴才觉得该让您知道。”

    “有什么话,姑姑但说无妨。”

    “您方才已经见了燕王殿下,必然也知道他没有迎娶十一公主的事了。只是,您知道他是如何阻止了这场婚事的吗?!”还未等沐修槿回答,苏嬷嬷又接着说道,“他不吃不喝,连着在宗庙跪了三天三夜。说是宁愿跪死在宗庙,也不愿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皇上知道他这宁折不弯性子,又心疼他,怕他跪坏了身子,这才松了口。”

    听了苏嬷嬷的话后,沐修槿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在火上烤过一般,疼得她连呼吸都困难。虽说知道卫昶并未娶十一公主的消息后,她确实吃惊,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卫昶竟付出了这么大地代价。

    苏嬷嬷见沐修槿面色微微动容,知道她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接着说道:“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奴才就再多句嘴也无妨。郡主,太后娘娘已经将您的真实身份告诉奴才了。”

    沐修槿挑眉看了苏嬷嬷一眼,其实她早就料到了。苏嬷嬷是太后心腹,既然太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苏嬷嬷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此事不足为奇。

    “奴才知道,您因为黑齿族的事,一直在怨恨怨恨卫氏。可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此事全是太后娘娘与皇上商议决定的,与殿下并无半点关联。没错,他当初确是收到了领兵的命令,可他一直不同意。甚至为了躲避圣旨,一个人偷偷地跑去了草原。”

    苏嬷嬷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这孩子真傻,以为受命领兵的主将不在了,便能阻止这一切。他又怎能想到,太后娘娘和皇上竟让人用他的名号,将黑齿族给灭掉了。可怜这孩子,刚从草原回来,便得知您殉国的噩耗。又气又急,当即便吐了血,紧接着又生了一场大病。从那次病后,他身子就一直没调养过来……”

    苏嬷嬷叹息着摇摇头,“说到底,这都是孽债。郡主,不管太后娘娘与皇上对黑齿族做了什么,卫昶始终都是无辜的啊。若说错,那就是他生错了人家,爱错了人……”苏嬷嬷说着,眼眶一红落下泪来。

    听了苏嬷嬷的话后,沐修槿这才明白;原来,他从未背叛过她;原来,那场浩劫中他也是受害者;原来,利用这份感情的人一直都是她……她回过头,看着不远处那抹颀长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诸烦恼中爱缘所合,此为最重,如是烦恼深彻骨髓。”

    沐修槿回过身,冲苏嬷嬷柔柔一笑:“姑姑,太后娘娘应该没有话要您转告我吧?”

    “请郡主恕罪。”苏嬷嬷向沐修槿行了个大礼,“郡主,殿下是真心爱您的。请您就算是看在他那一片真心上,也不要辜负了他。”

    沐修槿深吸一口气,“请姑姑放心,槿儿日后再不会辜负于他。”

    说完,她压下心中所有感慨。走到卫昶面前,将婚书从他手里抽出来,故作轻松道:“昶哥哥,你可想好了。娶了我之后,可就不能后悔了。”

    卫昶微微一愣,他本以为沐修槿会像往常一般拒绝自己。可谁知,她竟然同意了。喜出望外之际,他一把抱起沐修槿,一面转圈一面高喊道:“阿槿终于要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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