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昫掀开蜀锦车帘。踩着驾车的奴才站在天牢门口。望着天牢那高耸入云的牌坊微微一笑。转身对身后掀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的沐修槿道:“槿儿。这便是天牢。”

    牢房的看守们早就收到了卫昫要來牢房查看的消息。一早便等在了门口。只剩下几个牢头在里面看守重要犯人。一见皇上下了马车。众人赶紧跪地行礼。齐声高呼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入云。士气震得牢房那年代久远的牌坊都跟着颤了颤。

    卫昫看看眼前跪了一地的牢头与狱卒。微微点了点头。缓声道:“诸位辛苦了。都赶紧平身吧。”

    其实听了卫昫的话后。沐修槿变想要下车來的。只是这群狱卒一行礼又把她逼回了车里。等到一区人都行完礼后。她才掀开车帘下了车。沐修槿提着长及曳地的裙裾。缓步走到卫昫身边。抬起头望着面前巍峨如云、几乎阻挡了所有的阳光的天牢门。傍晚浓烈的夕阳刺得她眼睛生疼。不自觉的眯起了眼睛。眼前天牢那烟栗色的屋檐孤零零地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而另一边则是飞阁流丹的层层宫殿。一静一动。一彩一暗。对比之下更显得天牢毫无人气。入眼即是一片凄凉。

    立在牢门口那一双大理石刻的狴犴。被工部的匠人雕刻的栩栩如生。张着一张血盆大口。目眦尽裂。饿虎扑食般的模样。像是要将所有犯人生吞活剥一般。尽显霸气与肃杀。望去让人忍不住心里发寒。

    即便是如沐修槿这般不让须眉的人物。看着这狴犴也有些畏惧。不自觉的往卫昫身边凑了凑。可当她凑近了卫昫才恍然警觉。自己竟不知何时下意识地依靠起卫昫來。这对她來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沐修槿摇摇头。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柔声说道:“陛下。这天牢可当真是一片肃杀之气啊。”

    卫昫低头一笑。缓声道:“盖画地刻木。昔人所恶。丛棘既累。于何可闻。京中戾气最深的地方莫过于此处了吧。槿儿。害怕吗。。”

    “不论是闾阎扑地的钟鸣鼎食之家。还是穷山恶水的岭北放逐之地。终归有人生活的。一个人。就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由锦衣玉食。无限繁华。可若一日乐极悲生。家族败落。树倒猢狲散。进而财物散尽。随族人颠沛流离。半世悲苦。可即便是到这般地步。不也还是得想办法活着吗。”沐修槿轻轻的叹了口气。侧头冲卫昫微微一笑。“哪里都不过是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点罢了。哪里有何区别呢。”

    卫昫笑着点点头。赞同道:“只要提到这布衣平民与世家大族的区别。前人士子总是一番‘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般愤世嫉俗的论调。可沒想到这同样的论題到了槿儿口中。却是有了一番道家齐物的风采。”卫昫抬头看了一眼关的严严实实的天牢大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槿儿。咱们进去吧。”说着还不等沐修槿回答。便率先抬脚向着天牢走去。

    躬身候在门口多时的牢头见皇上过來了。连忙唤人打开了那两道厚厚的用铁皮浇筑的牢门。随着众人开门的动作。厚重的牢门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酝酿了许久的阳光即刻便趁机投进了久不见天日的天牢之中。

    沐修槿站在原地。望着连天牢深处阳光都照不透的浓重的黑暗。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总觉得有一只嗜血的猛兽。正磨牙吮血地伺在里面。只要她一进去。它便会立刻扑上來。最终尸骨无存。

    卫昫走了几步后。见沐修槿沒有跟上來。便停下脚步。叫了沐修槿一声。听了卫昫的声音后。沐修槿终于回过神來。她微微一愣。呆呆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总牢头提着一盏灯笼。毕恭毕敬地躬身走在前面。为皇上和沐修槿引路。随着几人的行进。昏暗的灯火在幽深的过道中次第亮起。照亮了压抑许久的黑暗。在这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这豆橘色的灯火只如黄泉路上的引世灯一般耀眼。让人心安。

    也是因为这一抹灯火。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被它吸引。突然从黑暗深处的牢房中尖叫着扑了上來。可扑到一半又被坚固的栅栏拦在里牢房里。只剩下一双满是脏污的手留在外面乱抓乱摇。凄厉哀怨的叫声回荡在走道各处。听上去只如夜半嚎哭的厉鬼。

    而牢头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在那个犯人扑过來后。只是俯身行个礼。缓声解释说这犯人因关在这许久。不见外人。不见阳光。慢慢地心思郁结。就成了失心疯。一见到灯火便会发狂。不过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往后还有许多这样的犯人。见得习惯便好了。那牢头话音刚落。便立刻有早就等在一旁的狱卒手持水火棍。低声呵斥着走到了那犯人面前。将他连打带骂地赶了回去。

    沐修槿看着那狱卒驱赶犯人的样子。突然想到了黑齿族人赶牲口。心中一片酸涩。又想到如今自幼对自己颇为疼爱的粟赫叔叔如今也是这般的待遇。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之中受苦。心中更是五味陈杂。难过得想要痛哭一场。

    知道见到粟赫王自己会悲伤得难以自持。沐修槿越往牢房深处走。便越是抵触。到了后面。她的步子越來越小。几乎是在原地挪动。而每走一步。她心上的不安不与忐忑便会加深一份。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沒有走到关押粟赫王的牢房。便会心力衰竭而死。

    卫昫察觉出沐修槿的抵制情绪。停下脚步冲她微微一笑。柔声问道:“槿儿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走得这样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沐修槿抬头看了一眼灯火中笑意盈盈的卫昫。真想对他高喊:“沒错。我就是不舒服。”可是她心里清楚。方才自己如此拒绝。卫昫都沒能应允自己不去。恐怕今日就算是她死在这里。卫昫估计也会把她的尸体拖到天牢里与粟赫王见面的。想到这里。沐修槿冲卫昫柔柔一笑。轻声回答道:“舒阳多谢陛下关心。不过是方才在马车上坐的有些太久了。腿脚有些发麻。倒不是什么大事。走走就好了。”

    卫昫点点头:“你沒事便好。不过你放心。这路也沒有多远了。方才何大人与朕说过了。就在前面不远处。”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浓得像墨汁一般的黑暗。

    沐修槿顺着卫昫的手看了看那条幽幽的小径。她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的波澜起伏。低头向卫昫福了福身:“让陛下担忧了。舒阳并无大碍。这两步路还是能坚持的。”

    “如此便好。那咱们赶紧走吧。一会儿晚上还要设宴招待晋国的十一公主呢。人家一国公主背井离乡。千里迢迢地嫁到咱们大燕來。心中难免孤寂。咱们该是好好儿招待才是。”也不知道卫昫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他这句话无形之中又往沐修槿心上捅了一刀。同样是一国公主。同样是背井离乡。她只能隐姓埋名。到处看人脸色。唯唯诺诺地活着。哪怕受尽千般苦楚。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可十一公主却是受尽众人瞩目与关怀。一身的荣耀与辉煌。下嫁的夫君还是当初那个指天发誓、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的少年。如今看來。她当初用來欺瞒苏嬷嬷的话。竟是一语成谶。说透了她与燕王殿下的未來。君本良人。奈何心有所属……

    卫昫见沐修槿发呆。便关切地叫了她一声:“槿儿。槿儿。。槿儿。咱们该走了。”说罢便负手向着天牢更深处走去。

    “是。舒阳遵命。”沐修槿望着昏暗烛火中中的那一抹渐行渐远的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微微一笑。快步跟上了那抹在黑暗处显得无比单薄的烛火。

    汉阙天。禧合宫。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留步。”十一公主提着裙裾。快步追上领着一群宫人要往禧合宫正殿走的姜简。

    早就在等着十一公主前來问话的姜简听到十一公主的声音后。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停下脚步回身向十一公主行了个礼:“公主有何吩咐。”

    十一公主满脸为难地看了周围的宫人一眼。柔声道:“伊波初來乍到。有好些事情都不懂。早闻皇后娘娘贤淑。对宫人妃嫔从來都是循循善诱。所以。伊波有些事想向皇后娘娘讨教。不知皇后娘娘可否赏脸。”

    姜简心知十一公主上当。心中虽是十分欢喜。可面上却是一副云清风淡的神情:“公主殿下说的只是哪里的话。有何事但问无妨。本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便好。”十一公主柔柔一笑。看了眼皇后娘娘身旁的宫人。略微有些迟疑道。“那这几位……”

    姜简会意。嫣然一笑。转过身吩咐道:“本宫想陪着十一公主说会子话。可这糕点太后娘娘又要得急。你们便不用等本宫了。先将糕点给太后娘娘送去吧。省的去的晚了。惹她老人家生气。”

    “是。奴婢遵命。”行完礼后。一群宫人跟着翠锦浩浩汤汤地进了禧合宫正殿。

    十一公主也顺势遣散了雪晴。跟着皇后娘娘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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