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锦周身的气压顿时降下来,水晶冕旒忽然凝滞在空中,他极冷极冷地说:“谋权篡位?这个位置本就是我的,你真是被他骗得不浅。”
    察觉到他身上的杀气,江沉阁抽身后撤,手里唤出焚身横于眼前,“月神呢?你让她出来。”她找不到当初迫害自己的小仙讨债,还找不到幕后推手月神么?
    “你最好祈祷别见到她。”他堪堪说完,一道剑影便挥了过来,藤蔓织成绿网挡在他的身前,剑影触及藤蔓瞬间将其燃烧成灰烬。
    漫天的灰烬在空中弥漫,江沉阁飞身而至,她整个人与手中剑呈一条直线,若箭矢划过空气,直指封锦的命门。
    “噗呲——”利器扎进血肉的声音响起,在江沉阁的惊愕中,封锦的心脏被焚身贯穿。
    她以为他会躲开的,他明明能躲开。
    委实说,江沉阁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早已预想过自己此次上天界与他开战会以怎样一个惨烈的方式收场,但绝不是这样轻而易举。
    鲜血从心口喷薄而出,他朝后跌落在铺满月桂花的地面,砰地一下,是脊背和坚硬地面相撞的声音。
    江沉阁显然没有手下留情,他脸上的血色顿时褪去,唇色变淡,他一张口就呕出一大口血来,“消气了么?我看……你就是这样刺霁光一剑后,就原谅了他……”
    江沉阁抽出剑,任鲜血在他胸前肆意绽放,落下一句:“疯子。”
    她旋步欲走出大殿,衣袂被封锦扯住,“别去……”
    拉紧的衣袂被利剑划破,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江沉阁来到凌霄大殿外空阔的广场中央,释放出神识,足以笼罩整个天界宫阙。
    除了凌霄殿内奄奄一息的气息外,天界宫阙中空空如也……
    江沉阁双目一睁,望向东南方的浮空殿宇。
    她想也未想奔赴前往月瑶殿,靠近月瑶殿天光便变成沉沉黑夜,在黑夜中形单影只的宫殿静立着,背后是一轮硕大的孤冷圆月。
    一踩上宫殿玉凿成的地砖上,便觉阵阵寒气扑面而来,从肌肤渗入骨髓。
    月神水妩喜静,遗世而独立,她的宫宇也在离中心大殿最遥远的东南方角落,此时殿中帐幔重重,随风飘荡;珊瑚盆景、琉璃烛灯,无不精致奢靡。
    大殿正中是一架美人榻,她靠在烟栗色的引枕上闭目小憩,一头捣碎了月华浸染的雪白发丝尽数束起,两鬓别着一朵雾蓝色的绒花,额前珍珠链并鸽子血宝石微微垂向一侧,身穿丁香色诃子裙,外罩金丝勾勒蝉翼薄纱。
    江沉阁素来人狠话不多,更不会在关键时刻与人废话,她提剑使出十之八|九的功力朝月神水妩挥去。
    水妩却不急不缓,待剑影临面,绛红的豆蔻指尖拂过眼角泪痣,一睁眼,周身结界已成,剑影劈在结界上向两侧消散。
    她轻轻一哼:“嗤,果然出身污泥的东西就是上不了台面。”
    “我上不了台面?那你又算什么?亏你自诩高贵,三千年前煽动封锦谋权篡位之事又算得了什么!”
    水妩将松落下来的几缕发丝别至耳后,漫不经心道:“他霁光不过是一个欺瞒世人的卑劣妖王,应龙死后的神君之位本就是封锦的,我只不过是助他夺回一切罢了。可惜他封锦自己不争气,偏偏被你迷得七荤八素,将自己糟蹋进妖魔界,还要我出马去救。”
    “霁光不过是受应龙之托,待月桂神树修出完整的灵识后就会传位给他,你无名无份,凭什么插手还自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如今霁光已经是她的人,江沉阁自然不能让人随意诋毁他,旋即,江沉阁横剑于胸前,喝道,“叫它出来!”
    水妩撇开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想装作不知道么?天道先是进入我的灵识,以可以摆脱宿命活命为由欺骗我,让我为它纠正剧情错误,随后假借沉睡之名,找到古雪,可古雪心性坚韧并不听它妖言惑众,再之后它完全放弃古雪,转而继续控制我为它办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古雪飞升而铺路。
    可笑我直到流殇秘境才大彻大悟被它骗了,我用清心咒屏蔽天道指令,它便去找上封锦,企图让封锦杀掉我,然而封锦对我有情是它没有料到的,封锦这条路行不通,它只能再去找另外的人,连天界神君都没有办法,它还会找谁?”
    江沉阁眼中轻蔑,“它只会去找你水妩,彼时我初登天界时,便清楚地感知到你对我的敌意,你嫉妒我,畏惧我,害怕我会取代你天界第一美人的位置,便一不做二不休煽动封锦,你看上去是为了封锦,其实一切都是为你自己!”
    当时天罚降临,天界众仙自私自利,不愿同心协力出手相助,否则应龙根本不会死。
    应龙说得无错,天界众仙久未沾染凡尘苦事,早在漫长岁月中滋生出六根,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妒忌狠毒,枉为神仙。
    而她今日就要替应龙好好修理这群道貌岸然、不知过错的神仙。
    江沉阁提剑正欲催动体内灵力,忽然四周瞬间暗了下来,一束清冷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顿觉体内力量瞬间被抽离,无法调动,下一刻被月光照到的衣角像被火舌燎过,化为灰烬。
    拼着仅存的力气,她倒地利用惯性滚落至一片昏暗处。
    远离月光的一刹那,她的力量立刻回归。
    然,水妩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明枪暗箭可躲,那无形的月光又该如何抵抗?
    月光随着水妩的手指哪打哪,她嘴角扬起残忍的笑,似一只猫优雅地玩弄着股掌间必死的猎物,她似乎觉得还不够,挑衅道:“你知道霁光当时是怎么死的么?”
    江沉阁东躲西藏,堪堪躲过她上一轮的攻击,听她调笑出声,眼中射出飞刀,恨不得剜下她的肉来。
    水妩却倍感爽快,她轻笑着道:“霁光被押入天牢,我好奇他这一向冰冷无情的神君到底会不会对你动心,便用试情水浇在他的身上,啧,你猜怎么着?他脸颊胸膛被试情水流淌过的地方,没有一块好皮,丑陋不堪。
    哦对了,我还抽了他的灵根,想看看他到底真身几何。他就像一只秃毛的落水犬,被我一根又一根拔掉利爪和獠牙,明明那么痛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真惨。”
    “够了!”江沉阁怒吼,虽然知道水妩说这些就是要扰乱她的心绪,她却还是忍不住为霁光感到心痛,原来,原来他吃得苦痛不比自己少……
    原来,她以为的封印樊笼,竟是一种保护……
    她身上暴涨的威压化实为风,仿佛能将那泠泠月光吹散,琉璃宫灯摇曳不停,珊瑚盆景吹倒砸碎于地,重重帷幔杂乱飞舞。
    水妩抬手掩面,袖子放落时,剑尖已近至眉心。
    水妩急速撤退,但还是被剑气划伤了侧脸,她手捂侧脸上口,怔怔地看着指腹上的血,滔天|怒火席卷而来,她咬牙切齿道:“我要杀了你!”
    江沉阁轻笑一声,不退反进。
    *
    天之涯。
    茫茫苍穹下,城墙似游龙横亘于旷野之中,这是沧云十三州的修士自发修建的城墙,为了抵抗魔物侵袭,守住城墙之后天之涯的最后一片净土。
    此时,远处的魔物如潮水一般侵袭,它们背负绿色鳞片,青面獠牙,嗅到生气便如疯狗一般撕咬吞入腹中,毫无灵智可言,呼出的浊气熏染生灵,亦能将其魔化异变。
    魔物不知疼痛,攀爬上布满阵法荆棘的城墙,前者倒下,后者踩着尸首往上爬。
    无数修士使出看家本领站在城墙上击落魔物,但也是杯水车薪,难以抵抗。
    “宗主!魔物越来越多了,根本拦不住!城墙就快破了!”前线的云水宗弟子冲向古雪禀报。
    云水宗真正的宗主被迫中断闭关,后又为拯救云水宗弟子,丧命于魔物口中,古雪临危受命,从代宗主升为宗主。
    她抱着那把染血得看不出原来样子的七弦琴,俯瞰不断上涌的魔物浪潮。
    不远处,紫雾弥漫,毒倒大批魔物;蓝光剑影,斩断数百魔物项上头颅;梅花银枪挽起枪花,闪烁间横扫一片魔物;就连赫连东狐也摘下麂皮手套,投身战场。
    怎么办……目前为止,沧云十三州所有的精锐弟子都汇聚于此,可根本抵抗不了源源不断从阵法中涌出的魔物,城墙之后便是所有幸存下来的百姓,若城墙倒塌……她不敢想象。
    “迅速调动所有的弟子,巩固城墙阵法,城墙不能倒……”
    她话音方落,灰色的天际忽然出现紫红的霞光,一个人影踏空而来,这一刻所有人如临强敌一般绷紧脊背。
    只见那抹人影临空一挥,无数冰棱如骤雨一般落下,魔物顿时死去过半。
    十之七八的魔物死去,修士们得以喘息,手上不敢懈怠,不过片刻就解决掉剩下的所剩不多的魔物。
    霁光飞至城墙之上,一步步走至古雪身前。
    “楚孤霜!”白曛眼尖,正要冲上去找他算账,哪知霁光月色宽袖一挥,一道结界屏障横在城墙正中,任谁都无法通过。
    古雪惊慌后立刻冷静下来,“无,无晴道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无晴道君似乎和之前变得不一样。
    霁光长身玉立,只盯着她道:“古雪,你可想拯救整片沧云十三州,结束乱象?”
    古雪一愣,随后苦笑道:“我能吗?”
    霁光眼眸暗淡下来,“你能,且只有你。我在氓山布置了阵法,只需你用己身作为封印,便可镇压魔物,堵住裂缝。”
    “我……”
    “你要想清楚,若你用肉身作为封印,很可能会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我愿意,若沧云十三州倾覆,我焉能安然无恙?”她颔首,笑容轻浅却又那么隽永,“若我一人能换来大家的安宁,我愿意。”
    霁光也不由动容,转身望着悠悠天际道:“我还能再撑一日,你有什么心愿了了再去也不迟。”
    古雪摇头,“我至始至终的心愿便是以琴音渡世人,以己身渡尘世,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如今,终于是我能完成夙愿的时候了。”
    “无晴道君,多谢。”她蹲身行了一礼后,抱着七弦琴奔赴氓山。
    巍巍氓山宛若火山喷发,焦土遍野,满目疮痍。
    山体坍陷,裸|露出一个黝黑天坑,无数的魔物从坑中爬出,涌入外界。
    一个雪白得不染尘埃的身影若浪花一般投入黑色的魔物浪潮中,古雪撤掉周身结界,无数魔物嗅到生气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她的血肉,一朵又一朵血花在她的衣裙上绽放,她闭眼,似乎感受不到痛觉,手指仍不停拂动琴弦。
    镇魂曲悠扬,她在镇压那些躁动的魔物们。
    渐渐的,琴声消逝,下一秒,一个偌大的阵法形成,一鼎金钟形成从天而降罩住天坑,所有的魔物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
    月瑶殿。
    江沉阁抓住了水妩的弱点,她不再躲躲闪闪,反而动用灵力在宫殿中布满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镜子。
    镜子反射出二人的身形,全无死角。
    水妩警惕地看着周遭的一切,“江沉阁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玉葱指尖在空中划动,勾勒出轮廓,一面镜子立刻出现在面前,江沉阁手捧着镜子,正好映照出对面的水妩全貌。
    水妩不由自主被镜中的自己所吸引,她抬手扶正鬓边绒花。
    江沉阁便抓住这一刻时机,趁机使用瞳术,水妩神色一凝,在她的视角中眼前的镜子陡然碎裂,自己的脸也顷刻破碎。
    她脸色骤变,死瞪着眼,“不,我的脸!”
    水妩心神不宁,任由天道在它脑海中提醒那不过都是幻觉也无济于事。
    “叮——”地一声,天道的声音消失,水妩和天道之间的联系完全被切断,没有天道的提示,她完全沉溺于江沉阁编造的幻境中。
    “我的脸,我的脸……”她捂着脸嘶吼。她看见了什么,自己的脸被利刃切碎,像蛛网一样破碎,皮肉翻出,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一柄燃烧着黑焰的利剑从江沉阁的身后浮出,随着她心念一动,化成数万道剑影,裹挟着罡风朝水妩而去。
    眨眼间,水妩便被万剑穿胸而过,宛若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仰躺在地上。
    她身上无数个窟窿,汩汩流出鲜血,却还仍不断呢喃着“我的脸”,妄想抬起已然骨骼粉碎的手去抚摸自己的脸。
    江沉阁借由焚身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剑身光芒逐渐变暗,还差最后一点……
    她咬住舌尖,步履艰难地走到水妩身前,高高扬起手中剑,牵扯到背后的伤口,衣裙早已破烂不堪,露出被月光灼烧的丑陋伤痕,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利剑落下,水妩顿时没了气息,化作尘沙消散于风。
    江沉阁眼前一黑,向后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冰消雪融的嗓音夹杂着心痛道:“都过去了,阿阁……”
    黑夜散去,露出天光云影,一切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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