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黑手张开五指遮住了她的眼睛,湮灭了眼里最后的光。
    缺氧的胸膛剧烈疼痛,快要爆炸……爆炸……?
    她不再挣扎,反而沉静下来,丹田在高速的运转,巨大的力量被不断压缩,压缩直至最小,迎接她的将是猛烈的爆炸……
    赫连东狐也被死海化出的手抓住了衣襟与大腿,眼见越来越多的黑水淹没住那个纤细的背影,心脏像被揪住一般。
    他用力扯回被束缚住的手,解开鹿皮手套的结,正要脱去……
    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迸发出来,整个死海从中分开,黑手不甘丝丝拖拽,但还是在光芒乍现的一刻蒸发。五光十色的光芒照亮黑水,净化死海里不甘的魂魄,巨浪合并后,那水面不再浑浊漆黑,而是清澈见底,在七彩光芒的照耀下如一块剔透的蓝水晶。
    水面上的七彩之光如丝如缕,宁静而祥和地洒在水面。
    可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光景赫连东狐无心欣赏,他潜入水中,捞起那随波逐流的身躯,高悬的心才略微放下。
    但下一秒他的心又再次提起,江沉阁双目紧闭,胸口毫无起伏。
    赫连东狐将她托上岸边,他用料扎实的衣裳被谁濡湿,极为沉重,手腕包扎伤口的布料早已不见踪影,露出被泡得发白的翻卷的可怖伤口。
    “江沉阁!江沉阁!”赫连东狐指间掐诀,平时的冷静被抛之脑后,念了好几次气息诀都漏洞百出。
    体内的灵力源源不断流入她的经脉,温暖她的身躯,赫连东狐的脸上显出苍灰色。
    江沉阁咳出胸腔里的水液,渐渐苏醒,方才她都做好引爆的准备了,不想一道七彩色的光抢在她的面前,可那一刻箭在弦上,她强行收回灵力的结果就是被反噬。
    小腹丹田的位置的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她一睁眼就见到浑身湿透的赫连东狐在一边,气喘如牛。
    见她完好无损地醒来,赫连东狐眸中的慌乱与担忧才隐去,紧接着他扑在她的身上,揪住她的衣襟,恨不得掐死她,怒不可遏道:“你在做什么?引爆丹田的下场是什么你会不知道?!”
    他虽然是掐着,但努力克制,并未使劲,江沉阁缓了一会儿,待疼痛渐渐消去才不急不慢道:“我没有想引爆丹田,”引爆丹田固然能解困,可从此后她也废了,“只是将全身的灵力压缩回丹田,随后再引爆。”
    赫连东狐哂笑,“有何差别?”
    “自然是有的,我融合了相柳内丹,相当于自己内丹的外面有一层保护壳,当时情况紧急,我双手被缚,内心杂乱无章,又使不出法术,只好出此下策。只不过……”江沉阁抿了抿唇,犹疑道,“当时你可有帮我?”
    赫连东狐掐住她脖子的手僵硬,“没有。”他是想的,只不过慢了一步。
    “这就是很奇怪了,那个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动用自己的力量,就已经被一束强大的力量解困。难道,我的身上还有其他护命的法宝……”江沉阁思来想去,脑中灵光一闪,从胸口掏出两块东西来。
    一个是七彩的鱼鳞,另一个是小巧的半块贝壳。
    看到鱼鳞就想到那个天真的小鱼星玄,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大概还是在海州府无忧无虑地做自己的鲛人族皇子。而那半块贝壳,鲛人族的信物,自从得到后她从未使用过。
    而黑水死海也被净化,想来与水有关的也只有这两个物什。
    “这个关头你还在想其他的男人?”赫连东狐冷言冷语中夹杂着浓烈的酸味。
    江沉阁皱眉,若真的是鳞片救了他俩,她思念一下小鱼又干他何事?
    “起开!”将她推搡下去,江沉阁站起身,活动冷得麻木的筋骨后掐了个风干诀,她收拾完自己又进灵识看了一眼,赫连东狐的好感值还是十分之一,是没有半点变化,涨得真慢!
    做完这一番事,赫连东狐还湿漉漉地瘫在地上,江沉阁拧眉催促道:“快走。”
    赫连东狐放下心后只觉手脚软绵无力,他为了祛除蛊毒,耗费了本就不多的灵力和气血,一路行来又是虿盆尸虫,又是黑水死海,像是一块海绵,再也挤不出一点儿力气。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的性子不容他低头,甫一跟上江沉阁的步伐,身后清澈见底的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身披盔甲的士兵。
    一百二十个士兵手执生锈的长刀,行尸走肉地踏水而来,他们的动作出奇地相同,可见之前是多么得训练有素,只是每个人脸上都透着青灰色,手背上是大块的紫色尸斑,他们不是活人。
    而在这群尸兵之中,一个男子手握青黑古朴长剑,如镜般刀身映照出一张死灰的脸,他的相貌竟与赫连东狐有三分相似。
    赫连东狐眼眸微眯,确认无误后,念道:“三皇兄……”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第九十八章
    天圣之乱, 三皇子赫连穆屠杀四位皇子,血洗皇城,为找出赫连东狐便入后宫抓捕柔妃, 打算用他母亲的性命相威胁, 赫连东狐得到消息委托江沉阁务必带人救出柔妃。
    江沉阁被逼无奈, 带柔妃躲进地宫,可还是难逃赫连穆的追捕, 地宫波云诡谲,最后无论是柔妃还是赫连穆永远都没能从地宫出来,只江沉阁一人逃出生天。
    彼时江沉阁从地宫逃出便昏厥,七日后苏醒, 方才得知除了她竟无一人逃出地宫。
    而知晓这件事的只有赫连东狐一人, 他寻到了十二守卫和柔妃的尸身,却找不到江沉阁, 便知她还活着。在世人眼里,柔妃和三皇子的死更是为赫连地宫添了一份神秘。
    “无怪我当初几乎翻遍整个地宫都找不到三皇兄的尸体,原来他们是被困在黑水死海里。”
    “还说什么?赶紧寻找出口才是要紧的, 那么多年过去, 他们早就是没有意识的怪物了。”江沉阁人狠话不多, 操起岸边的一柄长剑就迎难而上。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还剩一个时辰。
    她心急如焚, 手中剑砍人就跟削萝卜一样。
    这些阴兵就算被砍断手脚也不知疼痛,继续向前,惟有斩断脑袋才能停歇。
    不过片刻,一百二十个阴兵被她收拾得所剩无几, 剩下寥寥数个。
    阴兵早就死了数千年, 虽然不腐, 但鲜血已经凝固,她身手敏捷如风,丝毫未沾血污。
    削掉第一百一十九个阴兵头颅时,江沉阁有些气喘,朝岸边睇了一眼。
    赫连东狐靠在石壁上,未束的发丝散开垂下,看不见他的面容,脚下一片水渍,他动了动僵冷的手指,缓缓取下鹿皮手套。
    江沉阁解决完最后一个阴兵,来到已经死去的三皇子面前。
    三皇子赫连穆的修为比手下的私兵要高深得多,挥剑的速度明显快上不少,可看在江沉阁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她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怎会抵不过死了三千多年的半人半鬼的怪物?
    江沉阁挽起剑花,推剑抵挡,青黑古朴长剑与手中利剑撞击发出刺耳的摩擦音,忽地,三皇子僵硬的面容突然扬起一个不能呈之为笑的笑容,他唇角上扬,几乎要裂到耳垂,发出“桀桀”怪音。
    江沉阁心下一凛,正要震剑,可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一个,说不定能刷好感值的念头。
    她持剑的胳膊卸力,任由三皇子震飞她的武器,似乎还嫌他的力量不够大,江沉阁脚尖点地借力朝后飞去,跌落在石岸边,捂着胸口倒地不起,一副深受重伤的模样。
    她想此时若能呕出一口血来,想必效果会更好。
    果不其然,听见赫连东狐略带焦急地声音,“你……可还好?”
    她都这样了,他能不能多担忧些?简直和木头没有两样。
    江沉阁腹诽,但面上尽显柔弱之态,“咳咳……被之前的阴兵耗了太多气力,一时不慎……”
    “砰——”青黑古朴的长剑落空,劈裂了岸边石头。
    千钧一发之际,江沉阁被赫连东狐拉入怀中,躲避了三皇子的攻击。
    他将她放下在一处干燥的地方,让她靠着石壁,抛下一句“等着”,便向三皇子冲了上去。
    可他手无寸铁,该如何去战胜那三皇子?
    江沉阁疑惑不解时,恰好见到地面上的一副鹿皮手套。
    她抬眼看去,他极少暴露在阳光下的双手,肤如凝脂,比女子柔荑还要细腻,那是手握生杀予夺权杖的手,是握笔挥毫的手,是亲自为她上药的手……同时也是冰冷如刀刃的手——
    他躲过三皇子的正面一击,闪身来到他的身后,只见三皇子挥剑转身的动作一滞,左胸遽然出现一个血洞,一只手从后面穿出,与此同时,三皇子的脖颈被人咔嗒一声徒手拧断。
    赫连东狐收回手,掌心里还攥着一个心脏,令江沉阁吃惊的是那心脏还在跳动,虽然轻微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跳动。
    再看倒在地上的三皇子,脑袋被一百八十度扭转在背后,嘴角抽搐了几下,发出嘶哑得几乎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但还是依稀辨出几个音节:“赫连……东……狐……”
    赫连东狐扔掉手里的心脏,跳动的心脏一入冰水便再无动静,沉了下去。
    他取出丝帕,仔仔细细地一根一根擦掉手指的血迹,连指甲缝也不放过。
    优雅擦拭的赫连东狐淡漠道,“三皇兄,有一句话一直没能给你说。”丢弃的丝帕落在三皇子的身上,恰好遮住他布满尸斑的脸,“你终究还是输了。”
    赫连穆为了皇位不惜残害手足,杀害父皇,对皇位的执念早已化作魔种根植入心,即使被困死在赫连先祖建造的地宫里,也因为心中执念而成为一个半死半活的怪物。
    忽地,一阵地动山摇,清澈的黑水死海也跟着不住晃动,掀起波涛,岸边的石壁骤然从中间分开,现出背后的石梯,石梯一直向上延伸,共一万零一阶,石梯两侧是一幅又一幅惊心动魄的壁画,壁画上的人有的是工匠,有的是宫人,有的是士兵,无论尊卑,都举手伸向阶梯上方,大张着口,似在呼号。
    赫连东狐涉水而来,步步靠近,江沉阁索性闭眸佯装昏厥。
    他用那双冰冷的手抱起她,江沉阁被冻得哆嗦,她这才发现他身上的气息与那活死人一样的三皇子极为相似。
    他不用法术飞行,似乎耗尽了气力,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上走,怀中抱着人,即使她再是轻巧,可重量还在,他双腿止不住打颤,但还是咬着牙不放手。
    【叮——主线任务时间还剩下半个时辰,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江沉阁正要睁眼苏醒,可瞧见灵识里那个极少有反应的玉珠开始变化,玉珠里面的灵髓一点一滴地上升,仿佛他们正踩着石阶往上走。
    *
    皇城之中,宣正门外的辽阔广场上,乌泱泱地集合两批人马,占据了整片广场。
    乌云藏月,夜风呼啸,铁甲折射出冰冷寒光,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下一刻便被斩断马腿,士兵滚落在地,随即便割断咽喉,鲜血满地。
    白的是广场玉砖,红的是血,瞪大的眼睛,哀嚎的叫声,给皇城蒙上了一层血腥惧色。
    从日暮到深夜,再到天明,皇城守卫军终是不敌,眼看白虎营就要突破宣正门的最后一道防线,进入禁内,而白虎营也好不到哪里去,损兵折将亦有十之八九。
    皇城守卫军即将全军覆没之时,一个紫衣长衫的身影御剑从宣正门后飞出,操起一把红缨枪用力一掷穿透了在后方被白虎营保护的x王的喉咙。
    昶王大睁着眼,从马上坠落。
    旁边的赫连正与阎罗王擦肩而过,亦是被吓得哆哆嗦嗦,握不住缰绳,从马上跌落。
    “白虎营听令!”姜尧站在宣正门至高点,高举权杖,振臂高呼,声音传遍整座皇城,“乱臣贼子昶王已被伏诛,此时缴械者不杀,违抗者株连九族!”
    大势已去,白虎营剩下十之一二的士兵都纷纷扔下兵器,束手就擒。
    鲜血混杂着汗水从额角顺着轮廓流淌,姜尧抬手抹掉,大口喘息,颇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将怀里烟花放出。
    陛下,姜尧终是不负重托……
    皇城外的枯树林里,天将明,灰色的天空炸出一朵绿色的烟花。
    “太好了,姜尧侍卫事成了!”看到皇城里传来的信号,雪芝高悬的心落下,她身穿云水宗的浅白门派服,回身去看古雪。
    古雪站在干枯的树枝下,穿着宗门正装,头戴玉冠,端庄而雅静,宝相庄严得活似一个济世救人的活菩萨。
    素琴仙尊陨落后,宗门里不少人都力排众议古雪大师姐成为代宗主,其中就有她的一份贡献。
    也不知道大师姐为何要这般上心赫连皇室的事儿,她们身为修士不好直接插手,只得听候姜尧侍卫的差遣,守候在地宫的各个出口。
    渭水河畔,一干云水宗的弟子静默守候。
    大地开始晃动,石块和枯枝泥土从山崖上滚落,山门开启,从中走出一名怀抱女子的男子,他身穿象牙白的长袍,衣袂被割裂成数块大小不一的布料,发尾滴水,浑身濡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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